第47章 第四夜 03

第047章 第四夜 03

“聞奚!你冷靜一點!”楊辰奮力拉扯門把,卻發現密閉空間被聞奚從內部鎖上了。他一拳砸向玻璃,試圖制止聞奚。

但聞奚始終沒有回頭。

短刃的刀尖慢慢靠近早早的頸部動脈。她仰着頭,眼眶濕潤,冰冷的寒意幾乎讓血液凝固。

但想象中的疼痛始終沒有到來。

“忍住。”聞奚忽然低聲道。

早早充滿困惑的眼睫尚未垂下,便後知後覺有什麽紮破了耳後的皮膚,然後輕輕一挑,拉扯出細長的一條。

玻璃後,楊辰愣在原地。

他看見聞奚扭過頭,朝他揚起匕首。刀尖插着一顆黑色的豌豆狀固體——幾根透明細長的觸絲在兩側飄動。

這、這是……

“看起來像一種變異植物觸須,”李沃夫岡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到聞奚耳邊,“你扶住她往左邊傾斜十五度,對,現在觀察她右側的太陽穴是否也有凸起——”

聞奚照做了,順着薄薄的皮膚找到了另外一顆黑色的東西。如果近距離觀察,會感覺那顆豆子并不是純黑,反而微微透亮。

與此同時,早早額上的鼓包消失了一大半,連帶着呼吸也平緩了許多。

“果然是。”聞奚自言自語。

楊辰凝眉冷聲:“是什麽,你說清楚!”

聞奚懶得和他的壞脾氣計較:“發光果的種子。難怪都有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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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沃夫岡的提醒下,聞奚用刀尖找出了藏在早早額角的最後一顆種子。他盯着那玩意兒,語氣調侃:“醫生,再不檢測一下,這東西或許會長滿基地的每個角落。”

“你別胡說,”楊辰警告道,“你先把樣本帶出來,防護服穿好。時間來不及了——”

他盯着聞奚,确保他沒有多餘的動作。一直等他走到門邊松開內部的鎖,楊辰才從外面按下把手。

“你烏龜嗎那麽慢。”門才拉開一半,楊辰忽然不說話了。

因為他的餘光裏出現了一只漆黑的槍口,越過他的肩膀,正對着聞奚。

軍部的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在走廊上設好防線,嚴禁所有人出入。包括楊辰和李沃夫岡在內。

楊辰搞不清楚他們在這三分鐘內具體是哪個時間點發現不對勁的,但冷汗從他的鬓角淌下,讓他很難集中注意力思考。

反而是聞奚并不意外,仍舊輕松戲谑,笑盈盈地攤開雙手,展露出帶着血跡的樣本和匕首。

“這麽快又見面了啊,柏将軍。”

柏萬裏在面罩後的眼神肅穆森冷,絲毫不為之所動:“聞奚,你罔顧基地法規,違背《基地治安條例》第三條。現将你逮捕,按重罪感染者處置。”

聞奚沒聽懂:“什麽?”

“有人證明你曾與污染物發生近距離接觸,并注入污染素,你是否承認?”柯尼亞站在柏萬裏身後,意味深長地說,“不止一個人看見了,包括……你的同伴。”

聞奚眯起眼睛。

房間中的其他人都立刻更加警覺。

楊辰後退半步,卻被槍口抵上後背。

柯尼亞嘆了口氣:“楊隊長,除了違背《基地治安條例》第十五條之外,你現在也被列入高度懷疑對象。”

楊辰試圖争辯,卻在憋紅臉後什麽也沒說。

在整個過程中,聞奚紋絲未動。等他們都說完了,他的耐心也差不多耗盡。正準備開口,卻又被柯尼亞搶先:“柏将軍,沒有時間聽他們争辯了。他們随時都會進入污染爆發期,後果不堪設想。盡快處理才能給全城百姓一個交代!”

柏萬裏握緊手.槍,牢牢地盯着聞奚,仿佛下一秒就會有子彈從槍口飛出,正中他的眉心。

“你最後,還有什麽想說的?”

回應他的卻是兩聲笑音。

聞奚冷靜地反問:“你不覺得奇怪嗎?”

柏萬裏一怔。

聞奚說:“出現危險機械型污染物,還勉強可以理解。但植物入侵人體……啧,這就過于誇張了。你們的現存研究中,應該也有證實,污染素在植物上的進化異常緩慢吧?”

柏萬裏看着他露出手中的樣本。

聞奚捏住一枚黑色種子:“就算變異成發光果,也不具備傳染危害。我是說,我就算感染了,也不會傳染給早早。你們可以向四隊證實一下,他們是否曾途經發光果叢生的地帶。”

得到首肯後,柏萬裏身旁的士兵拿出對講機。另一邊的答複中,明确承認了這一點。

柯尼亞微笑着看向聞奚:“這都是你的一面之詞,根本無法說明情況。既然檢驗标準證明你們全都出現異樣,就說明你已經感染他們了。”

“首先,即使我和污染物有過短暫接觸,”聞奚平靜地說,“也沒有證據表明我被感染。注入污染素的方式有很多種,但我從來沒有遇見過。如果有,我不會活到現在。”

柏萬裏注視着他:“你不能為你所說的話負責,那就不必多言。”

“你只是不理解未知的事。”聞奚答道。

柏萬裏緩緩道:“你還是沒有意識到,你的同伴會因你的未知走向死亡,所有人都會因為你而付出代價。”

面對緊逼的槍口,聞奚的笑容愈發松弛坦蕩:“因為我不在乎。我也不需要對你們負責。”

“那麽陸見深呢?”柏萬裏看着他,在得到短暫的沉默作為回應後,隐怒道,“你也不在意會害死他嗎?”

柯尼亞在此時嘆了口氣:“柏将軍,何必用話激他。陸審判官雖然是他的隊友,但也證實了他的違規行為,看來他們也并不是同一邊的。”

聞奚的笑意驟冷,眸光跟随着漆黑的槍口。他微微往□□,擋住了略擡的黑洞,聲音迷茫冰冷:“他是怎麽說我的?”

柏萬裏不動聲色地往前半步,扣住扳機,槍抵住聞奚的額頭。

聞奚沒有躲,也沒有後退。他聞到冰冷的金屬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或許也處決過無數感染者。

“你不會知道了。”柏萬裏下達了最後的指令。

“——請等一下!”

高跟鞋在光潔的地面發出“噠噠”聲響。阿琳娜抱着滿懷文件,因為一路小跑不得不喘氣。

稍顯淩亂的長發遮住她一半嚴肅的臉,但她沒有在意,語速飛快:“柏将軍,我們實驗室重新檢測了一遍四隊和七隊所有人的血液樣本,結果并沒有達到污染指标!是植物花粉引起的短時症狀,不具備傳播能力。根據沙舟基地的記錄,這是因為長時間置身于孢子環境中,随花粉顆粒進入人體的微弱污染素會在一個月內随着新陳代謝自然消除。”

柏萬裏原本凝重的神色微變。

阿琳娜的結論與聞奚之前說的不謀而合。

槍口另一端,聞奚不甚在意地彎起眼睛:“別問我怎麽知道的,都是我猜的。”

“但是,”阿琳娜眼露擔憂,“早早的症狀仍然屬于微度污染。進入她體內的發光果孢子是因為某種未知刺激而生長變異,将人體當成了養料成分。只要能完全摘除變異孢子——”

柯尼亞大為震驚,驚喜道:“也就是說,大家都可能沒事?”

阿琳娜答道:“要等排出污染素後,再做檢測才能确定。”

“可是——”柯尼亞悄悄瞟了一眼柏萬裏,“這件事非常重大,關系到基地內百萬人。如果出現任何意外,我們以死謝罪都不足惜。”

阿琳娜将文件遞給柏萬裏:“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

柏萬裏的視線經過紙面,握持的槍始終未動分毫。

直到他前胸口袋的通訊器發出“叮”的一聲。

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注視着聞奚,随後放下槍。

“單獨将他隔離起來。”

-

長桌盡頭,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油畫人像前。微弱的燭光照見半張堅毅冰冷的面容,與溫暖的油畫形成對比。

商決放下通訊器,嗓音低沉:“他們已經開始準備重新檢測。在那之前,要取出所有人身體內的孢子。”

陸見深背對玻璃窗,筆直地站在房間中央。他的眼睫朝下,平靜地糾正:“是發光果的花粉,除非遇到催化物,否則不會留存這麽久。”

“阿琳娜也是這麽說的,你見過她了?”商決面無表情。

陸見深說:“沒有。”

一張報紙砸在了他的臉上。

那是《雨澤晨報》的一個版面,被特意折疊起來,仍然能看見大字标題——《生存目标根本不存在,人類命運的終局?》。

陸見深微微皺眉。

“看來你也聽過,”商決沉聲道,“生存的目标根本不存在……這句口號在基地內部顯然已經有了一些受衆。你更應該清楚,這對基地數十年來的努力意味着什麽。”

陸見深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他只是……”

商決搖頭打斷他:“他只是随口一說?純屬無稽之談!還有他那些荒誕無稽的預測,早已傳到了每一個角落。這會動搖所有人的信心……而信心,是很珍貴的東西。”

陸見深擡起眸子,卻見商決已經有了決定:“委員會對聞奚的懷疑與日俱增,流放已經是寬容處置。”

陸見深說:“共感并不會被污染。”

“你明知那有多危險!”商決看着他,“很抱歉,我不能用所有人的命運做賭注。”

在漫長的對視中,陸見深平靜地說:“你比我更清楚共感是什麽。”

商決說:“我們對共感的了解十分有限。就像我們對聞奚的了解一樣。”

“但你需要一個人為所有事情負責。”陸見深說。

良久,商決冰冷的臉上浮出嗤笑:“對,我是需要一個人來負責——從你們離開雨澤的那一刻起,我就要做好所有人都不回來的準備。結果呢,疑似污染,共感,審核程序亂七八糟……你知道這些恐慌會如何動搖人心!你也是審判官,按照法規條例,該怎麽處置?”

光影在陸見深的眼中搖晃,慢慢停歇。他說:“我可以負責。”

商決的手指一頓。

陸見深說:“根據《黎明規章》第三條,隊長對出行成員負全部責任。是我沒有做好行前篩查,才導致出現催化物,讓所有人陷入危險。我比聞奚更了解共感,卻沒有及時阻止。無論是聞奚還是早早,或者其他人,都是我的失誤,與他們無關。”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商決的手邊,一個錄音器持續亮着紅點。

陸見深看向他,平靜地說:“我應該對這一切負責。”

“陸見深!”商決壓着隐隐怒意,視線垂落至桌角的相框。三個年輕人并肩而立,燦爛肆意的笑容驟然刺痛了他,讓那股怒意最終化為頹然,“你知道為什麽共感被嚴格禁止嗎?”

陸見深的神色微變。

商決的聲音沉痛:“2198年1月,溫漆從蝙蝠巢穴生還後,帶回了兩個人類據點的坐标,那是三隊在蝙蝠巢穴之前的發現。我要求柏将軍在确認之前保密。但是當黎明五隊再次順着原路線前進時,卻發現那兩個據點已經被抹除了生命跡象……一切并沒有發生很久。”

“或許有人會說,有可能他們只是恰好被附近的蝙蝠污染物發現了,這是經常發生的。但從現場的痕跡來看,這更像是一場定位獵殺。那些東西順着溫漆的記憶搜索到了人類坐标,以此進行定位。我們損失了很多人,才将那個蝙蝠巢穴完全毀去。”

“雨澤基地絕不能成為下一個目标,”商決的眼神堅定不移,“你現在知道,自己要為什麽負責了嗎?”

商決身後的油畫逐漸變成顆粒。那張碩大的畫框褪去顏色,露出黑色的屏幕。審議庭的十二個人像依次浮現,條狀的匿名投票框正在閃爍。

“多重坐标體系,商決,除非你在說謊,”陸見深盯着對方逐漸變化的眼神,“你當時同意溫漆留下來了,不是嗎?”

商決沉默不語。

陸見深忽然意識到:“……你決定啓用深域系統了?”

-

五天後。

聞奚翹着腳躺在單人床上,心煩氣躁地望着漆黑的天花板。

他在這個只有一小扇圓窗的密閉空間中足足呆了五天!這是人過的日子嗎?沙舟地宮的污染物都沒他這麽憋屈!

雖然不用應付讨厭的人類,但他感覺自己像是一頭被圈禁的豬,時刻等待着進入屠宰場。

或許唯一可供調劑的就是耳機裏的錄音,但他現在不想聽見陸見深的聲音。或許唯一可供調劑的就是耳機裏的錄音,但他現在不想聽見陸見深的聲音——沙舟基地那個老頭是個騙子,說加了什麽勞什子線,也完全無法實現通訊。

別說耳機的聲音了,這段時間,他完全沒有陸見深的任何消息。來取樣的所有醫護都緘默不語,拒絕回答他的任何問題。

所以他也拒絕任何檢測和取樣。

大不了就變成發光果呗。

那些變異的種子似乎已經開始起作用了——讓他的手背浮現出零星鼓包。或許用不了多久,就會遍布全身。

手指習慣性地敲擊耳機。兩下。

電流聲變得很微弱。

那個人的聲音不合時宜地跳了出來。

“……不要放棄,聞奚。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到答案。你想放棄的時候,可以擡起頭。你看見夜空了嗎?如果你伸出手,就能碰到。”

聞奚煩悶的心情随着平淡的嗓音慢慢靜了下來。他翻個身,注視着唯一一扇小窗。

夜雨無邊無際,仿佛一直到世界盡頭。但沒有人能望見那麽遠,無論是時間還是空間。

聞奚喃喃自語,對着耳機回答:“看見了又能怎麽樣。”

耳機中的聲音接着說:“那不是群星閃爍,是人造——”

遙遠的夜幕裏,忽然有幾點光亮閃爍。

它們持續了數秒,并沒有被開門的聲音打斷。

聞奚好奇地問:“那是煙花嗎?”

“是人造衛星群。”陸見深的聲音并不是從耳機中傳來的,而是從他身後。

聞奚翻身坐起,看見白色的門被再次關上。

陸見深站在床尾。幾天不見,他看上去有些疲憊,頭發也有點亂,但仍舊是一副冷淡克制的模樣。

“你說什麽?”聞奚茫然地問。

陸見深的視線移到窗外,那零星的光點正在消失:“那是一部分人造衛星群爆.炸産生的。”

聞奚的手搭在膝蓋上,直到再也看不見那些珍稀的光點。

“你通過檢測了?”聞奚盯着他漆黑的靴子,“不是先來後到嗎,怎麽我還要隔離。”

陸見深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低聲道:“快了,排出種子,你就能出去。”

“……出去?去哪兒?離開基地,去外面?”聞奚不緊不慢地看向他,“他們沒辦法強制麻醉我,就讓你來當說客?”

陸見深說:“雨澤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怎麽知道?”聞奚反問。

在陸見深又近一步時,他往牆邊退了半步。察覺到他的避讓,陸見深停在原地。

“……聞奚。”

有一瞬間,聞奚感覺長夜中的雨似乎也下進了陸見深的眼睛裏。

“聞奚,”陸見深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雨澤基地的每個人都是為了更多的人類能夠活下去。如果一個人的犧牲能夠換來更多的人活着,那就是值得的。”

聞奚說:“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我也是這麽堅持的。”陸見深凝望着他。

聞奚發出不屑的輕笑:“那是你的責任,不是我的。我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

他聽見陸見深的嘆息:“我只是他們之中最無關緊要的一部分。對你而言,我也應該如此。生存,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一股無名火頓時在聞奚心頭竄出,讓他忍無可忍:“陸見深,與你的責任相比,無足輕重的我就是可以出賣的吧?”

陸見深沉默不言。

聞奚冷笑道:“潛伏期會變長,爆發期會變短,我只和你說過吧?”

“是。”

“也是你說,共感的事先不要告訴其他人吧?”

“是。”

聞奚的的笑容仍然挂在嘴角,胸腔中卻悶着一股酸痛。但就在酸澀愈發臌脹時,他卻忽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陸見深沒有給他機會細想,陳述道:“你只是執行我的命令。”

“對,”聞奚氣急敗壞地說,“你是我的隊長,我當然要聽你的命令。我有什麽可隐瞞的,我恨不得讓所有人都——”

陸見深的手掌捂住了他剩下的話。聞奚瞪大眼睛,卻發現陸見深的視線朝下。

鞋尖順着床腳挪動半寸,然後他俯身摘下了一個黑色的小圓片。雙指一捏,折斷了。

“這樣的竊聽器在宿舍還有三個。你取下來,他們不會再裝了。”陸見深說。過了幾秒,他平靜地補充:“我沒有說過。”

聞奚望着陸見深,那雙清冷的眼睛忽然震得他後背發冷。

等一下,如果陸見深根本沒有出賣自己,他剛才為什麽要說那些話?他是什麽意思?

聞奚慢慢地收攏笑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幾乎咬牙切齒:“……陸見深,你解釋的時候,怎麽還在利用我啊?你到底想幹什麽,你想讓誰聽見我的話?”

陸見深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靜靜地注視着他。那只骨節分明的手緩慢地靠近聞奚的臉龐,卻只是單純碰了碰他耳邊的發絲,想要撥正它。

“我知道那枚耳機的聲音對你很重要,你們一起經歷過很多,”陸見深的眼眸明明很平淡,卻比夜雨更深重,“我相信你不是編造,但你以為的真相或許都是巧合。聞奚,你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到答案。”

随着他的話,聞奚的雙瞳褪去最後一絲懶散,如深潭叵測:“所以你希望我留在雨澤?”

“我希望你活在安全的地方,”陸見深說,“不要再進行共感了。”

聞奚抓住他的手,慢慢地拉向自己的側臉。他自己的手背布滿難看猙獰的鼓包,但陸見深視若無睹,并沒有避開。

陸見深的手掌還是那麽冷,蒼白得像沒有鮮活流動的血液。

聞奚微微擡頭,看着他:“那你喜歡我嗎?”

陸見深低聲反問:“什麽是喜歡?”

聞奚望進那雙清冷平靜的眼睛,好像從始至終都沒能引起對方一點情緒波瀾。他自己只會被無情地吞噬。可他站在原地不動,試圖找出一丁點藏匿的痕跡。

他一無所獲。

冰涼的失落從飽脹的心髒尖擠壓出來,經過血管鑽到腳尖手指尖,都還是冷的。

那一瞬間,耳機中的聲音與面前的陸見深重合。他們說過相同的話,做過相同的事……那些一起冒險的經歷總不能是憑空想象。

到底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

可是陸見深的眼睛裏并不是一無所有啊。他在為什麽難過?

為什麽這樣的難過會讓自己更難受,好像抽筋扒皮後心髒也化為了一灘血水,從十指漏盡。

聞奚吸吸鼻子,忽然仰頭咬了一口陸見深的嘴角。

血滴氤出,染紅蒼白無色的唇。

“喜歡還不簡單麽,我問過你,”聞奚緊緊地盯着他,“在地宮的時候,你有沒有真的想親——唔。”

濕冷的唇貼上了聞奚的,比夜雨更濕潤,比風雪更冷。鐵鏽的腥氣氤至舌尖,幹澀中帶甜,掠奪也散落溫柔。

聞奚的眸中浮出得逞的笑容,但很快,他察覺不對。

“你喂了什麽給我……”

微苦微涼,是口服麻醉劑。

聞奚陷入昏睡前的最後一秒,隐約聽見了陸見深的回答:

“有。”

-

陸見深打開門,數名城防隊士兵持槍等候在外,其中一個遞上手铐。

長廊盡頭處,雨聲從遠方山谷飄近。

他們一直往前走,直到經過一個拐角處時,陸見深忽然停下。陰影中,一個坐着輪椅的身影似乎已經等候多時。

“陸見深。”周維看着他。

夜雨在老人的身後降臨,映出他滄桑的眉眼與擠滿褶皺的皮膚。

二人相顧無言,恰如多年前相遇的時刻。仍然是周維打破了沉默,笑意輕松,洗去滿身疲憊:“外面很危險,祝你好運。”

他右手握拳放在左側胸前,用力地拍打了兩下。雨聲中,胸腔的悶響顯得沉重而堅定。

這是很多年前屬于天問學院的禮儀,老到早已被人忘記。

陸見深回以同樣的禮節,從容答道:“謝謝,周維。也祝人類好運。”

雨聲驟大,遮住了告別的腳步聲。

聞奚熟睡在漫無邊際的雨夜中,仿佛夢見有人彎腰親吻了他的額發,珍重又克制。

2199年3月20日,雨澤基地審判官陸見深因嚴重失職被判處流放。

黎明組部第七調查隊,即日起撤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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