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岑尋枝面沉如水,從輪椅扶手上擡手招了招,像喚一只小動物:“來。”

他也的确是。

小於先是回頭看了眼絨絨草們,三棵幼苗全都貼到玻璃瓶上,七嘴八舌讓他一定要好好表達愛才行。

小垂耳兔“嗯”了一聲,又點點頭,爾後跑到監護人身邊。

“Mama。”他先是離岑尋枝留了幾步之遙。

成年人已經不再聽到這個稱呼就難受得如同針紮,小孩子的執拗有時候是連戰地指揮官都掰不回來的。

更何況,比起這孩子能帶給他的,損失點兒顏面順應一個稱呼,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

岑尋枝沖着玻璃瓶的位置揚了揚下巴:“在跟它們聊什麽?”

他用的字眼是“聊”,而不是“說”,仿佛已經把小兔子可以和植物對話當做很平常的一件事,也接納了絨絨草幼苗成了小於的新夥伴。

“它們說……”幼崽咬了咬嘴唇,舉起兩只小手,張開五指,“mama,小於可不可以?”

岑尋枝有些納悶,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什麽?”

幼崽指指他的膝蓋:“這裏。”

成年人低頭,看見自己腿上搭着的薄毯。

他拿下它:“嗯。”

小於得了應允,紫眸裏多了一層靈動的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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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忘記先搓一搓手,待手心捂熱一些後,把小手掌貼在監護人冰涼的膝蓋上。

其實那溫度是非常微乎其微的,幾乎不能起到保暖的作用。

可岑尋枝需要的,原本也不是保暖。

從那個應激發作的第一個夜晚,他就已經知道了,小兔子安撫他的一個重要媒介,或者方式,就是肌膚相貼。

恐怕連孩子自己都不清楚,就是這樣碰一碰的動作,能讓岑尋枝內心深處的煩躁和焦慮得到明顯的改善。

但另一方面,小於和絨絨草的溝通則不需要接觸,畢竟至今都有個玻璃瓶隔着。

休斯考慮過,等到幼苗們的情況穩定下來,說不定可以試試看将它們從精細的營養液環境中取出,移栽到岑尋枝家的後花園裏,看能不能在垂耳兔幼崽的守護下,讓它們重新在自然環境中正常生長。

那将是一件了不起的壯舉。

“Mama。”

稚嫩的童音将岑尋枝從思緒中扯回來。

他低頭看着幾乎趴到自己腿上的小孩,後知後覺自己竟然已經不再厭惡肢體接觸——當然,也可能僅是對這孩子。

“什麽。”

他問。

小幼崽彎起眼睛,聲音又輕又甜:“喜歡mama。”

岑尋枝望着他,這句話小孩兒沒事就翻來覆去念叨,每次都仿佛一顆落在古井中的石子。

再清冷的寒潭,也是要泛起漣漪的。

不誠實的大人猶豫了兩秒鐘,擡手揉捏揉捏毛茸茸的小兔耳朵。

“嗯。”

這是他的回應。

也是回答。

*

假期的最後一天下午,休斯總算把這2.5尊大神送走了。

“我可要好好休假了,你看,我一共就一個月的假期,給你們耽誤掉四天。小兔子,你知道四天是多少嗎?13%。13%是什麽概念?四舍五入就是一個億啊!”

他一下子講了好幾個數字,連幼兒園都沒上過的小朋友聽暈了,也算不明白到底是個什麽概念。

休斯嘿嘿笑着把他提溜起來,惡趣味地用自己的胡子去蹭幼崽水嫩嫩的臉頰:“總之,小崽兒,就是你要乖乖的,不然我就把你抓來給我當園丁幹活兒。”

幼崽白淨的小臉都被他蹭紅了,但注意力還在他那句話上:“園丁?”

“不知道什麽是園丁嗎?”休斯喊KFC,“來,那個誰,給他解釋一下。”

KFC立刻背出聯邦網絡百科精确的定義。

小垂耳兔歪頭,完全聽不懂。

岑尋枝轉動着輪椅過來,強行從岑尋枝手裏把幼崽摘過來:“就是每天在這幫他給花花草草澆水除蟲。”

小於記住不能壓到mama的腿,撲騰手腳要下來自己走,人還沒有輪椅高,卻還是踮着腳努力去推:“那mama呢?”

“他要工作哇。”休斯叉腰,一臉拐賣小孩的笑,“怎麽樣,小不點,考慮給我幹活兒嗎?叔叔這裏也很不錯的。”

一聽不能跟mama待在一塊兒,那小兔子才不會答應呢。

他撥浪鼓似的使勁搖頭:“小於不當園丁。小於要當、當mama的保镖!”

休斯一挑眉:“保镖?你哪兒學來的新詞?”

“Fufu哥哥看的電視劇。”小於毫不猶豫地出賣了信息來源。

這些天休斯已經聽他講過好幾次關于弗拉夏和吉尼家的事情了,考慮着哪天去會會這母子倆。

畢竟他們看到過岑尋枝狼狽的一面,得保證沒有異心、不會做出什麽不好的事兒來才行。

休斯有時候無語問青天,這些年自己對岑尋枝總有種老媽子的責任感,大約因為這是少數沒能從自己手下全須全尾恢複好的病人吧。

哼,簡直愧對自己的神醫之稱。

臨走前,休斯還有一堆唠叨:

叮囑KFC別記錯了這次改進後的按摩手法和步驟;

告訴岑尋枝自己休假結束後也會暫時待在聯邦境內,不去更遠的星域了。他本人也好,小於也好,哪怕是絨絨草有任何問題,随時可以聯系;

最後,揉一把小兔頭,在飛行車啓程之前率先回屋,潇灑一揮手,絕不目送他們離去。

小垂耳兔抱着玻璃瓶坐在自己專屬的兒童座椅上——還是昨天KFC去商場剛買回來的——向車窗外張望。

前排的KFC從後視鏡裏看到這一幕,問:“舍不得休斯先生嗎?”

幼崽是個重感情的小朋友,哪怕是對只認識了幾天、有時候還會捉弄他的醫生叔叔。

他點點頭,問:“以後,還會見到醫生叔叔嗎?”

岑尋枝難得主動回答,他在另一邊閉目養神:“會的。那可是個不想見都總能冒出來的家夥。”

小於乖乖“哦”了一聲,雙手隔着玻璃瓶輕輕拍打,安撫着裏面乍一離開原本熟悉環境、有些不安的幼苗們。

小孩子不再說話,車裏安靜下來,只剩導航的播報聲。

然而沉默的幼崽腦海裏卻在想另一件事。

最後的最後,休斯悄悄跟他咬耳朵:“如果那個老小子再來騷擾尋枝,你就給我狠狠地踹他屁股。記住了嗎?”

幼崽有很多個疑問,可是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就被監護人叫走了。

現在在車上,他還在想這個問題。

老小子是誰?

老,他知道是年紀大的人。

小子呢,一般是年輕人。

那老小子……究竟是年齡大,還是小呀?

除了梁施叔叔,家裏幾乎不會有別的訪客;可他也見過醫生叔叔和梁施叔叔視訊,那麽前者讨厭的人應當不是後者才對。

所以說,到底是什麽人呢?

*

從休斯家回杏臨江苑會經過努拉歌劇院,那個小兔子被蒲公英帶上天時,曾經瞥見過的花瓣一樣的建築。

這并沒有什麽奇特之處,如果不是飛行車在路口等待信號燈時,KFC“咦”了一聲。

岑尋枝原本閉着眼睛休息,這時候睜開眼,等着向來憋不住話的管家主動說。

KFC指了指劇院檢票口的方向:“少爺,您看那是不是梁先生?”

能被他稱呼為梁先生的,也就只有梁施了。

岑尋枝順着他的方向看去,還真是。

放假來歌劇院休閑休閑,也不是什麽新鮮事兒,不值得大驚小怪。

如果不是他的同伴也那麽眼熟。

岑尋枝的眉毛都快挑到額頭上了。

梁施一身上班時間都不會穿的淺灰色正裝,清新俊逸,一表人才,手裏拿了三支甜筒,朝另一個人快步跑去。

而那個人是……程?

——邊防司法庭的副庭長,程?

他單知道程副庭對梁施的追求攻勢相當猛烈,都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修成正果了?

KFC同樣認出了那位雷厲風行、唯獨對梁施情意綿綿的女庭長:“哇塞,少爺,這可是大新聞啊……”

一般來說,岑尋枝不是個八卦的人。

但如果八卦發生在自己信任的好下屬身上,就不太一樣了。

他甚至坐直了些,撐着下巴,目不轉睛望着不遠處和諧的兩人。

……不對,是仨。

梁施可是拿了三支甜筒,自己留一個,分給程一個,還有一個呢?

不多時,一個穿着紅裙子、戴着太陽帽的小女孩跑過來,看起來六七歲的模樣,接過最後那支粉紅色的,笑得比冰淇淋還甜。

KFC大為震撼:“他倆孩子都有了?!”

岑尋枝:“……不可能。”

梁施自己有個早夭的妹妹,或許有補償心态在,對可愛的小姑娘總是格外溫柔。

從他的客氣程度來看,小姑娘應當不是他的親戚熟人。

程副庭比梁施大不少,這孩子多半是前者的女兒。

倒是個很想得開的年輕小夥兒。

岑尋枝無意幹涉下屬或同事的私人生活,也就這麽看一看,綠燈亮了之後,該走就走。

依他的性格,甚至不會在複工之後主動問詢,頂多在程副庭再借着工作理由過來找梁施的時候多瞄兩眼,笑着搖搖頭。

所以,這段插曲本應到此結束。

直到旁邊的小垂耳兔也努力從兒童座椅的束縛中往這邊看,愣愣盯着窗外,突然出聲:“姐姐。”

岑尋枝:“?”

KFC同樣聽見了這句話,回過頭,看見少爺微微點頭後,柔聲細語問:“崽崽,看到什麽啦?”

“兔兔。”幼崽的小手指戳着車窗外的方向,張了張嘴,聲音夢呓似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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