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聯邦議院,議長辦公廳。

“庭長先生,您這樣一直在這兒耗着我也沒辦法。我已經跟您說了,邊議長今天行程不定,不知道會什麽時候回來,不知道還會不會回來。”

秘書長為已經空了的杯子續上熱茶,無奈極了。

“您與其在這兒枯等,不如在我這兒做個預約,下回再來?”

在別人的地盤,桑克斯自然還是有收斂的,沒翹個二郎腿,但也沒好到哪兒去。

他假笑道:“小夥子,你不必招待我,我只是等議長先生回來,說一句話,就一句。”

真見上了,肯定不是一句,甚至不是十句能結束的。

秘書長腹诽。

他也賠着笑臉:“要不您先跟我說說,您大概要說個什麽事兒;很緊急的話,我幫您聯系其他議員……”

“哎哎,不用麻煩。”

桑克斯嘴上說得客套,心裏蔑視地想,你小子算哪根蔥,也值得我來報告。

更何況,他找邊臨松的事兒,就只有邊臨松能解決,或者說只有邊臨松願意插手。

沒辦法,桑克斯得意洋洋地想,自己知道得實在太多了。

秘書長拿他沒辦法,只好回去工作。

桑克斯也不着急,坐在那兒劃拉PADD,熟門熟路點到某個微博浏覽起來,看得津津有味,極有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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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他的耐心感動了上天,一個标準時後,邊臨松還真回來了。

其實他原本的安排裏根本不用回辦公廳,是有份文件落在這兒了,才特意折回來。

秘書長像見了救星似的,趕緊迎上去:“抱歉,邊先生,庭長他……”

邊臨松也看到在後面起身的桑克斯,眸中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擡手止住秘書長的道歉:“我知道了,沒事,你去忙吧。”

他在極端的時間裏迅速調整好自己的狀态,微微笑着伸手:“桑克斯庭長。”

桑克斯腆着笑臉與他握手:“議長先生工作辛苦了,百忙之中……”

邊臨松笑容不變:“不必與我寒暄,庭長先生,你我都是時間寶貴做實事的人。按道理您該在秘書處預約,直接上門很有可能撲了個空。不過我想您應該有重大的事,所以,請說吧。”

桑克斯被噎了一下,這人擱這拐彎抹角諷刺自己呢。

他在司法庭這種最容易跟人扯皮的地方幹了這麽多年,道行也不淺,厚着臉皮:“其實還是上回那件事,合并聯邦邊防局的職能部門,提高辦事效率和執法嚴格度,希望您能再考慮考慮。”

就知道是為了這事兒來的。

邊臨松嘆了口氣:“我理解您為邊防局考慮的心意,但稽查局和您的司法庭從邊防局成立之前就是兩個獨立部門,歷史已久,各自分工運行也都有了完整體系,乍一下拆分,會帶來很多不便。您的提議我已經遞交議院了,還需從長計議。”

桑克斯聽他熟練的打太極話術,眉毛很不高興地立起。

片刻後,又彎成一個笑:“我當然知道程序。但是,議長先生,如果您願意在例會上多提一提,我想其他議員先生也會更加重視。”

“‘願意’。”邊臨松不輕不重地咬着這兩個字,微笑着問,“那麽,我有什麽需要‘願意’的理由呢?”

桑克斯沒料到他竟會這般直白,倒吸了口氣。

但他的腦子同樣轉得很快,不着痕跡接上前一句話:“您應當已經看過我提交的報告了吧?合并稽查局和司法庭,進行一體化管理,有助于互相查缺補漏,減少徇私舞弊的情況——這些,還不能成為您‘願意’的理由嗎?”

邊臨松搖搖頭:“我不這麽認為。兩個獨立部門才能更公正公開地互相監管,不是嗎?如果像您說的,讓邊防局進行一體化管理,也許會導致權力過于集中——就像‘那位’一樣。”

他若有所示,向上指了指。

連那個聯邦的罪人前總統都搬出來了,調子起得還真是夠高的。

桑克斯的神情有幾分陰郁:“那您是不同意這個方案?”

邊臨松攤攤手:“我并沒有這麽說。我只是覺得,應當在進行各部門走訪調研之後,再由議會決定。這才是正常程序,不是嗎?”

他講話太過冠冕堂皇,堵得桑克斯啞口無言。

桑克斯知道很多事,比如那位高貴冷豔的岑局不屑地認為邊議長相當“道貌岸然”。

此刻,他也終于體會了一把。

他不再裝出笑臉,壓低聲音:“議長先生不同意這個提案,究竟是為邊防局考慮,還是為邊防局的某位領導考慮呢?”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邊臨松的笑意紋絲不動,“那麽,我也想問,庭長先生這般積極提議,是為了單位的發展前景,還是為了私人的仕途呢?”

這人簡直打太極成精了!

桑克斯心裏直冒火,此刻只想把邊臨松那張溫和而紳士的面具撕下來摔個稀巴爛。

他的胸膛忿忿地起伏了幾下,以最快的速度平靜下來,硬是讓自己扯出一個笑容:“是我考慮不周了。打擾您的時間,我先告辭。”

邊臨松仍是笑着的:“慢走。”

桑克斯與他擦肩而過,走到門口時,故作突然記起什麽,笑着轉身:“邊議長。”

這一次的笑容絕對真心實意。

邊臨松好整以暇:“怎麽?”

桑克斯擡擡下巴,換了稱呼:“邊先生,其實我一直覺得,咱倆是一類人。”

邊臨松對他的随意攀關系不為所動,等着他說出後半句。

桑克斯眯起小眼睛,一字一頓:“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什麽都可以犧牲,誰都可以犧牲——無論是至親,還是摯愛。”

邊臨松的笑意終于斂于唇角。

但他并不氣惱,神色淡淡:“謬贊了。”

桑克斯曉得自己總是能戳中他的心事的,心滿意足,大笑着離去。

邊臨松站在窗邊,目送着桑克斯的車消失在視野。

他又在那裏站了好一會兒,才提着公文包下樓。

司機已經等在門口了,待他進車後問:“議長,回家嗎?”

邊臨松捏了捏鼻梁,前所未有的倦怠漫上全身。

回家?

家有什麽好?

冷冷清清,空無一人。

有最好的地段,最好的房型,最好的裝飾,卻也只是個空殼子而已。

根本不能叫做“家”。

和桑克斯的交鋒叫人嫌惡,此刻他無比想見一見那個人。

哪怕只是站在小院外,瞧一瞧裏面溫暖的燈光,也足夠慰藉每日勾心鬥角的疲憊。

“不了。”他說,“去杏臨江苑吧。”

*

杏臨江苑,岑宅。

幼崽撅着小屁屁忙忙碌碌,雪白的毛絨球尾巴随着動作一抖一抖,叫人瞧着就想捏一捏,看看手感是不是真有那麽好。

家裏是絕對安全的,就算是垂耳兔崽崽也不需要戴兜帽來隐藏兔耳朵和尾巴,他可以肆意地以原本形态出現。

小於和KFC正在為秘密花園裏的絨絨草翻土、施肥,還有除草修剪病枝什麽的,這是最近mama交給他的新任務,幼崽拿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來完成。

半人高的絨絨草們一個個成精似的,上回見到這好玩兒的、能同它們交流的小東西,便一直念念不忘。

絨絨草們一會兒聚攏,一會兒低頭碰碰小兔子的尾巴,把毫無防備的幼崽撞得一個趔趄,壞心眼地咯咯笑起來。

小垂耳兔脾氣好,被捉弄了也不生氣,拍拍衣服上的泥土爬起來,繼續盡心盡力照顧絨絨草們。

“哎呀,你這樣弄得我們都不好意思啦。”

“真是個可愛的小兔子。”

“啊啊好萌,姨姨好想一口吃掉。”

吃掉?

什麽吃掉?

小兔子支棱起耳朵,惶惶然左看看右看看。

他那副警惕又緊張的小模樣把絨絨草們逗笑了。

“嘎嘎嘎,真好騙。”

“哎喲,小孩就是小孩。哪有反過來草吃兔子的?”

“你不吃我們就謝天謝地啦!”

小於被他們繞暈了,有些怯怯地回頭看mama。

幼崽感覺不安全的時候,第一反應當然是要求助最信賴的大人。

岑尋枝坐在花園裏的鐵藝長椅而不是輪椅裏,靜靜地看着他。

那張長椅還是當初KFC特意從古董店淘來的,很配這個碧綠璀璨的花園,可惜岑尋枝此前從來沒有時間,更沒有興致來坐一坐,發發呆。

如今不同了。

每當小於來這裏照料絨絨草,他都會跟來看看。

盡管面上并無明顯的笑容,目光卻是連自己都沒能意識到的輕柔。

這是他最近最享受,也最放松的一段時光。

小於和絨絨草幼苗們朝夕共處了一周後,小苗兒們明顯精神多了。

岑尋枝和休斯通話,醫生得知這個好消息之後,決定讓小兔子進一步嘗試和成株接觸,也就是岑尋枝家裏花園的那些。

小於被它們吓過一次,起初不敢,但這回他不用一只兔面對,有mama拉着他的小手,陪他進去。

漫天碧色如同射下的箭矢,可是握着監護人的手,仿佛有了全世界最堅固的盾。

有mama在,小兔兔什麽也不怕。

現在也是同樣。

岑尋枝接住了幼崽不安的目光,回以疑問。

小孩子扔掉專門的兒童尺寸小鏟鏟跑過來,汗珠被陽光照得閃閃發光,小臉上沾着泥巴,反而襯得紫瞳更明亮了。

他想像往常那樣趴上岑尋枝的膝蓋,猛地意識到自己的小手也髒兮兮,又不好意思地背到身後。

岑尋枝沒在意,手掌幫他抹了抹顴骨上的髒:“累了?”

小於低頭一看,mama白皙的手指都沾了塵土,弄得小兔子都不好意思啦。

他跑去KFC那裏要來濕巾,再回到岑尋枝面前,主動幫mama擦。

小孩兒動作熟練,岑尋枝并沒有推拒,看着他仔仔細細擦着自己的手指,有種奇怪的、家長和幼崽身份倒置的錯覺。

幼崽抖抖濕巾,揚起一個大功告成的笑:“好啦!”

岑尋枝嘴角彎出微不可察的小小弧度,抽出另一張新的,也幫崽崽擦一擦。

他的手勁兒實在不算輕柔,手法甚至帶着點粗魯的潦草,然而幼崽閉上眼睛仰着臉,一動不動,乖得不得了。

KFC看着這父慈子孝的溫馨場面,被和諧得簡直要哭了。

在他的人工淚液落下來之前,內置的看家護院裝置感應到了有飛行車接近院子。

而且,是被授權的那種。

這個家裏,除了岑尋枝的飛行車,還能這麽堂而皇之停在門口的,有且只有一種可能。

小兔子同樣聽見了陌生的腳步聲。

他倚在監護人懷裏轉過頭,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KFC最先反應過來,一個激靈:“小於,帽子!”

然而幼崽根本沒能把這句叮囑聽到耳朵裏,他已經從記憶中翻找出了來人,欣喜得小耳朵都翹起來了:“Papa!”

「小於」。

來人的瞳孔倏然放大了一瞬。

從讀音上來說,這并不是一個獨一無二的名字,任何一個姓于、姓餘、姓虞的人都有可能這麽被他人稱呼;同樣,任何一個和魚有不解之緣的人也可能獲得如此愛稱。

曾經在徐總改造的商業街和花店裏,和從天而降的幼崽的一面之緣他沒有忘,但那孩子叫什麽,早就沒了印象。

然而上回到岑尋枝家,聽見吉尼夫人所言的“小於”,這個能讓岑尋枝記挂和上心的名字,倒是被牢牢記住。

最近他太忙,沒時間去調查,沒想到心心念念的信息突兀再臨。

邊臨松吃驚地問KFC:“你剛才叫他什麽?”

另一邊,岑尋枝僵硬地低頭,滿臉不可思議地看向小於:“……你叫他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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