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邊臨松受到的沖擊太大,明晃晃的兔耳朵擺在那兒,居然都沒能入他眼。

他現在根本沒多餘的心思去分辨眼前的小東西是賽瑟納林人幼崽還是人類幼崽還是別的什麽種族。

這對他來說不重要。

重要的是,小於是個小孩子,這件事本身。

岑尋枝有多讨厭小孩,邊臨松再清楚不過,畢竟前者對于幼崽的PTSD症結就是自己。

他當然歉疚,當然想過補償,只不過岑尋枝看都不看一眼。

這沒關系。他犯的錯,有一輩子的時間去贖罪。

可是,居然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時候,岑家又多了一個孩子?

而且看起來還不是無可奈何的臨時收留。

無論是吉尼夫人當日焦灼的側寫,還是此刻目之所視小孩兒倚在岑尋枝懷裏那乖巧親昵的模樣,都明明白白告訴着他不可否認的事實:這個孩子,對岑尋枝來說非常重要。

邊臨松的心中五味雜陳。

既有無數個對真相的疑問,有混雜的怒火和妒火,還有更多的、雪花一樣幾乎将他淹沒的自責。

岑尋枝本不該讨厭小孩子的,如果不是自己。

岑尋枝身邊本不該出現第二個親密的人,如果不是自己。

他怎麽能……怎麽能讓別人趁虛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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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一個孩子。

然而從政這些年授予的最大教訓,就是決不能被情緒牽着走。

任何時候,任何場合,都要鎮定下來,否則不穩定的情緒将會成為致命的弱點。

邊臨松迅速調整好自己的狀态,仔細觀察那個男孩。

在認出這張小臉有點兒眼熟之前,他終于發現了另一個顯而易見的特征。

诶不對。

這孩子怎麽有耳朵?

還是兔耳朵。

還是垂下來的。

……這是個垂耳兔幼崽?

KFC緊張得輪子都要打擺子了,他既想過去給崽崽蓋上帽子,又心知肚明已經來不及了;既想護着小孩兒,可主人就在這裏,怎麽也輪不到他出手。

這下場面就很尴尬了。

小於,垂耳兔幼崽,聯邦禁入名錄之首;

岑尋枝,邊防局局長,聯邦走私品和違禁品的第一道防線負責人;

邊臨松,議長,聯邦元首,也該是聯邦法律法規的代表;

他們現在站在一塊兒,面面相觑。

最應當拒絕違禁品的邊防局局長,主動“扣留”了一只小違禁品,現在還堂而皇之地展示在議長面前。

這合理嗎?

至于岑尋枝,仍在為小於看到邊臨松第一眼就歡快地喊爸爸而震驚。

他顧不得問詢究竟怎麽回事,在邊臨松變幻莫測的神色中,将孩子攬到身後,輪椅向前一步擋住,目光戒備,語氣冰冷:“你看到了。”

邊臨松被他那近乎看向敵人般的神色刺痛了:“我……”

“說吧。”岑尋枝皺眉,懶得跟他廢話,開門見山,“你想要什麽?”

邊臨松愣了愣:“……什麽?”

“這個秘密。”岑尋枝向後方偏了偏頭,意有所指,“你要我用什麽來交換?”

一向巧舌如簧、能言善辯的邊臨松,在岑尋枝面前啞了火:“我……我沒要交換。”

岑尋枝:“那你就是一定要帶他走了?然後檢舉我?”

邊臨松因他的咄咄逼人下意識後退半步,胡亂搖搖頭:“等一下……我什麽都沒有說。你別着急好嗎?我們先談談,哥。”

他說到最後一個字,最後一個稱呼時,聲音已經明顯弱下來,眼神閃爍。

賽瑟納林金字塔尖上的人物,居然拘謹得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我跟你沒什麽好談的。還有,我不想再重複了。”岑尋枝漠然道,“不要這麽叫我。”

後一句話比前一句還讓邊臨松痛苦,他下意識動了動嘴唇,那個被拒絕的稱呼終究還是卡在了喉嚨裏。

“我不會的。”他低着頭,看見細小的雜草戳着自己的鞋尖,話像是講給自己聽,“你喜歡的,我都會為你留下。”

這樣的話實在打動不了岑尋枝,他不再看那人,轉動輪椅,問咬着手指好奇地瞧着大人之間争執的幼崽:“回屋歇會兒吧。想吃點兒麥片嗎?”

小於瞄了眼邊臨松,有短暫的欲言又止的瞬間,然後歡喜地堅定立場:“想!”

“草莓還是青豆?”

“嗯……草莓!”

“好。走吧。”

幼崽個子太小,踮腳才能勉強夠着輪椅扶手,卻已經接替了KFC的工作,高高舉着胳膊為監護人推輪椅了。

邊臨松就那樣看着小兔子的耳朵一晃一晃,每一個歡快的搖擺都像是對自己的譏諷。

臨進屋,幼崽又轉身瞄他,悄悄做着“papa”的口型,試圖喚回他的記憶似的。

議長大人貴人多忘事,還沒想起來他是誰。

能注意到的,不過是岑尋枝自始至終沒有回過頭。

*

邊臨松看着在自己面前緊閉的大門,長長地,長長地舒了口氣。

也不是頭一回在這兒吃閉門羹了,他早就該習慣。

可是為什麽今天卻無比苦澀。

是因為岑尋枝孤苦了這麽多年,身邊終于又出現了另一個人嗎?

正面沖突時機器人管家瑟瑟發抖不敢出現,此刻才姍姍來遲,一如既往的慈眉善目,語調相當恭敬地下逐客令:“先生,沒什麽事兒的話要不您就先……”

這個家裏,連機器人的地位都比他高。

邊臨松在心裏嘆息,也沒必要把氣撒在機器人身上,只怪今天自己來的時機不對。

話又說回來,好像也沒哪次是對的。

他點點頭,擡腿要離開。

剛走兩步,腳步重新頓住。

栽種着絨絨草的秘密花園,原本是有光牆将它和普通的小院分隔開的。

直到此刻他才發覺,今天它消失了。

也就是說,他,他們,其實身處秘密花園中。

邊臨松打量着絨絨草,它們原本已經熟透到即将腐爛。

可是今日,似乎光亮沒有以前那麽強烈了。

盡管還有不少仍垂頭喪氣,總體情況看起來卻是有改善的。

他蹙眉:“這是……”

異狀太明顯,瞞也瞞不過去,KFC一時拿不準注意,要不要把小垂耳兔能挽救絨絨草的事情告訴他。

但邊臨松自己猜出來了。

花店裏眼見着幼崽與植物溝通的記憶回流,直到此刻邊臨松才記起那只小兔子是誰。

怪不得覺得有些眼熟,原來是見過。

……怪不得又有小孩突然認爹,原來是同一個。

結合幼崽的表現,和絨絨草的狀态,再加上KFC止言又欲、欲言又止的躊躇,邊臨松很快梳理出一條猜想,盯着機器人:“是跟那孩子有關嗎?”

機器人第一定律,不能對人類說謊。

KFC艱難地點點頭:“抱歉,先生,更多的我不能再說了,也請您不要逼迫我。我是少爺的機器人,少爺不會喜歡我多嘴的。”

幾句話,從屬關系和家庭地位剖析得分明。

是種軟性的、但不失效果的“威脅”。

KFC雖然有時候看起來神經大條,但對主人的忠誠度不容置疑,該保密的事兒絕對守口如瓶,這也是邊臨松為什麽會放心讓他留在岑尋枝身邊。

機器人并不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邊臨松很清楚。

他點點頭:“我知道了。那我就先走了。”

KFC松了口氣。

邊臨松這回沒有再停留,大步流星走向門外的飛行車。

車窗閉合之前,他又瞥了眼岑宅。

窗簾邊,似乎有個小小的身影。

有着毛茸茸的兔耳朵,會軟綿綿地叫着爸爸媽媽。

邊臨松自嘲地想,仿佛他們三個就是吉祥如意的一家。

他閉上眼,向後靠在椅背上。

一直想找的解藥,居然在這裏嗎?

*

院子外陌生的飛行車開走了。兔耳朵聽得到。

小朋友目睹全程,小腦瓜還沒繞明白自己選定的mama和papa總算見面了,非但不是由自己介紹的,反而看起來以前就認識彼此。

一只小兔子的月老夢悄悄碎了。

細心的幼崽還發現了另一個古怪的地方。

他仍然記得,自己第一次跟mama一起睡之前,是因為mama陷入了噩夢。

那個噩夢,似乎是由他想出的新稱呼,也就是“哥哥”,觸發的。

從那以後,小於再也沒有叫過岑尋枝“哥哥”,反倒是後者無奈地習慣了“mama”這個稱呼。

怎麽現在又冒出來一個人,重啓監護人的噩夢按鈕呀?

然而最令小孩子在意的是,他很喜歡的papa,mama看起來非常不喜歡。

幼崽雖然沒有經歷過太多的情感分支,可小孩子有天生的敏銳,判斷他人的喜惡根本不需要多加訓練,便已經明白了陣營的劃分。

他的确是很喜歡papa,因為papa又高又帥脾氣又好,是理想中的papa。

但如果mama不喜歡的話……那他也不要喜歡了。

幼崽坐在新訂購的兒童椅上,拿着小勺子乖巧吃麥片,盡管麥片碗都快比他的臉還大了。

他整個人埋進去香噴噴吃着,偶爾擡起頭,從碗邊沿偷偷看一眼mama。

Mama現在看起來已經不生氣了,跟平時一樣面無表情。

要是被發現了——啊哦,比如現在,mama放下PADD朝自己望過來——就趕緊再埋下頭。

小孩喀嚓喀嚓咬掉最後一片草莓幹,兔兔的牙可是很厲害的哦;總算從大碗中擡起頭,并不知道自己臉頰上還沾了酸奶,從兒童座椅上跳下來,抱着碗和勺子去水池洗。

這些事情本來都是萬能的KFC做的,雖然他要做的也就是放進洗碗機;但小於堅持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自己的碗也要自己洗。

男孩做這個已經很熟練了:

第一件事,端來小板凳;

第二件事,拿花朵形狀的海綿;

第三件事,從泡泡機裏挖下一朵檸檬味的雲。

接下來混合混合,沿着碗和勺子洗洗刷刷,再反複沖洗,直到摸起來不是滑溜溜的。

對大多數人來說,做家務都是枯燥且無趣的,所以才會研制出那麽多專用的機器,以及家務機器人。

但在孩子眼裏,這可是能正大光明玩水的游戲呀!

當然,一只愛幹淨的小兔子是不會把水灑得到處都是的。

洗碗池旁邊放了一小盆植物,并不開花,但不影響它長得花枝招展;不怎麽需要日曬,就是愛喝水,給多少喝多少。

小於每次洗了自己碗再洗手之後,就會把手上的水珠甩給草兒喝。

“謝謝!謝謝!小主人,真是謝謝啦!”小草高興地搖頭晃腦。

““不用謝。”幼崽腼腆一笑,“不過,我不是小主人呀。”

小草不理解:“不是小主人?那你是什麽?”

男孩彎彎眼睛:“小於是mama的小兔兔呀!”

還真是個毫無意外的回答呢。

小草繼續搖頭擺尾,目送着幼崽跳下小板凳,蹬蹬蹬跑到那邊的成年人身旁:“Mama!小於洗好碗啦。”

圓眼睛亮燦燦的,這時候不像小兔子,像搖尾巴等待表揚的小奶狗;

事實上,兔兔的絨球尾巴也的确在使勁兒晃。

岑尋枝放下PADD,看見他嘴邊有淡粉色的草莓酸奶,臉上有白花花的檸檬味泡沫,又像小花貓,還是水果味兒的那種。

養孩子,還真是一如既往的麻煩。

成年人嘆了口氣,揉揉小腦袋:“做得很好。”

然後從茶幾上抽出濕巾,把小孩提溜過來擦臉。

最近做這個越來越熟練了。

時間不早不晚,休息也可以,和幼崽再待一會兒也可以。

小於很懂事,并不會鬧着要監護人陪他玩,他只要能待在mama身邊就很滿足了,自己坐在沙發上看圖畫書也津津有味,哪怕上面的字兒他一個都不認識。

有時候KFC會給他念故事,小兔子每次聽得都格外認真,還會主動問問題。

岑尋枝在旁邊看,思索着小孩兒以後怎麽辦。

現在三歲,啓蒙還能在家完成。

再長大點兒,總是要上學,總是要接觸外面的人和世界。

到時候,一只在賽瑟納林的垂耳兔……

他猛地一驚,意識到自己竟然已經将小於的未來規劃得如此長遠了。

最初的最初,他只打算讓他在自己這裏中轉一下,然後趕緊脫手來着。

習慣性的依賴,和依賴性的習慣,真是很可怕的東西。

想到這兒,岑尋枝又有些頭疼了。

如果小家夥能為他緩解一下就好了。

他擡眼,男孩還在用小手指指着PADD上各種圖案,今天KFC沒給他念,他就自言自語自編自導。

小於并沒有看見監護人那隐隐含着期盼的視線,倒是兔耳朵動了動,聽見門外的聲響。

咦?

這個聲音是……

小兔子的耳朵高興地支棱起來,放下PADD飛快地爬下沙發,跑過去開門,主動撲到來人懷裏:“Fufu哥哥!”

少年猝不及防,被小炮彈撞得一個趔趄,還好及時穩住自己。

他順勢彎腰抱起小孩,和他蹭了蹭臉蛋:“小小魚!準備好了嗎?”

幼崽點點頭,笑眯眯:“可以可以~”

岑尋枝的臉都黑了。

他緩緩道:“可以什麽?”

弗拉夏者才意識到原來他也在家,單手抱崽,另一手标标準準敬禮:“岑長官!”

他敬愛的岑長官實在對他沒有好臉色:“你們要去做什麽?”

大半夜來人家家裏拐帶小孩,能是什麽好人。

心大得一如既往的弗拉夏絲毫不覺岑尋枝對自己的态度有什麽異樣,搔了搔在昏暗處仍閃耀的白金色發絲:“嘿嘿,我和小魚弟弟約好了,要去探險吶!”

岑尋枝:“?”

怎麽沒人跟他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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