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小兔子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還在天藍藍雲悠悠的絨絨球星,以五哥為首的姊妹嘲笑他是全家唯一不會收耳朵的小笨蛋。

這是經常發生的事兒了。

夢裏的小於像是突然有了底氣,不再像以前那樣唯唯諾諾任他們奚落,而是氣呼呼地一手叉腰,一手扒拉自己的耳朵給他們瞧:“看,我會!”

高高壯壯的老五來到他面前,像一堵牆。

湊近時,小於下意識想往後退,可還是站直了。

老五嬉笑:“哪兒呢,哪兒呢?你這不還是兔耳朵嗎?”

小於一驚,趕緊摸上自己的耳朵。

不對,他已經學會了,可以收起耳朵來着!

可是,怎麽又摸到了毛茸茸的兔耳朵?

幼崽慌了,想不起來究竟自己什麽時候學會了完全的化形,甚至分不出那到底是不是一個夢。

五哥見他傻愣愣地杵在那兒,嘻嘻哈哈笑起來:“我說蠢蛋小十七,你就別掙紮了。你一輩子都學不會化形的。”

九姐也附和道:“是啊,你這樣子哪裏會有人要你?”

幼崽蹲下來,把自己蜷成一個小小的球,用力捂住耳朵,試圖将那些嘲諷和譏笑擋在外面。

但他的聽覺太靈敏了,又或者那些兄姐笑得太大聲了。

緊緊捂着,還是聽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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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還在繼續:

“你永遠都找不到新家。”

“不會有新媽媽。”

“哈哈哈哈哈……”

聽到這兒,小兔子終于忍不住了,忽然站起來,捏緊拳頭,眼含淚光,逆來順受的他第一次勇敢地反擊:“亂說!我有的,我有mama,我mama特別特別好!”

霸淩弟弟的熊孩子們見他居然敢反抗,很新奇:“你說你有媽媽,在哪兒呢?怎麽沒來接你?”

“在、在……”小兔子突然卡了殼。

Mama,在哪裏?

為什麽沒有來接小於?

是把小於送回來了嗎?

Mama不想要他了?

不會的。

不會的!

不知誰忽然大喊道:“廢物小十七,你mama為了你被抓起來了!”

小幼崽吓得渾身一抖。

Mama,mama在哪裏?

被抓走了嗎——是因為自己嗎?

他轉身想要去找監護人,可是無論面向哪裏,都是一張張扭曲的臉孔,嘲笑他都快四歲了還不會收耳朵,指責他的原因拖累了mama。

小幼崽被吓得直哭,他只有兩只小手,又要捂耳朵,又要捂眼睛,可再怎麽努力,也逃不脫那如影随意的恐懼。

那些扭曲的面容咧開嘴,血盆大口襲來,要吃掉幼小的垂耳兔——

小於陡然從噩夢中醒來。

冷汗已經浸透了睡衣(咦?他什麽時候換了睡衣?),崽崽茫然地看了看周圍,既沒有五哥九姐,也沒有那些駭人的臉孔。

他在一間陌生的屋子裏,屋子裏只有他自己。

這裏是哪裏?

Mama……

小兔兔猛地想起來,mama!

他一骨碌爬起來,床比家裏的還要高一些,下來有些困難。

幼崽一腳踩空差點摔着,還好地毯足夠厚實,小兔子只是在地上翻滾了一圈。

他顧不得那毛刺刺的觸感紮得皮膚不舒服,連鞋子都來不及穿,光着腳往外面跑。

門沒有關。

門外面,有人在說話。

……嚴格來說,是在吵架。

“回去。我不想看到你。”

“來不及了,你知道的,星艦一旦起飛就不能……”

“星艦途徑任何星域都可以緊急停靠。”

“你忍心把我丢在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的星球嗎?”

“忍心。”

“……”

“我現在去跟裴先生說。”

“哥!別,別趕我走……”

“別在這死皮賴臉出洋相,不嫌丢人啊?”

“為了你,丢人又怎麽了?更何況我不覺得這有什麽丢人的,反正我也可以以私人身份拜訪帝國的陛下……”

“你看皇後的樣子是希望你去嗎?”

“我知道,我知道他們恨我,我知道你也恨我。沒關系,哥,都是我的錯,我只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贖罪,好不好?”

“我不需要。你走吧。我再說一遍,我不恨你,我只是不想看到你。”

“哥——”

成年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們的目光同時落在門縫探出的那個小腦袋上。

幼崽怯怯地看着他們,他還從來沒有親歷過家長吵架的局面,不确定自己應該做什麽,出來也不是,進去也不是,無措地站在那兒。

岑尋枝第一眼看到的是小孩子光着腳沒有穿鞋,身上也穿着薄薄的睡衣,沒有外套,皺了下眉。

星艦裏的中央溫控調得比家裏要低,這樣下去容易感冒。

在他有所動作之前,邊臨松率先大步走過去,一把抱起孩子。

崽崽因為突然變化的高度小小地驚呼了一聲,條件反射摟住邊臨松的脖子。

邊臨松一直以為自己的心冷硬得像鐵,除了岑尋枝,不會被任何人任何事觸動。

可是這雙暖呼呼的小手摟上他被空氣循環系統吹得發涼的脖頸時,他心中的某一角,就那麽柔軟地塌陷了下去。

小於還是有點兒怕高,尤其邊臨松的個子又超過了平時會抱他的幾個人,他不敢放開手,但還記得小小聲問好:“Papa……”

邊臨松摸摸他的頭發:“嗯,你也好。”

就這麽自然地接受了這個稱呼和設定。

一問一答和諧得要命,好似早就成為了吉祥的一家,看得旁邊的岑尋枝直皺眉。

小於眼裏全是監護人,很想被mama抱,可又想起來papa和mama在吵架,有種莫名的歉疚和“背叛”感,只得比剛才更小聲:“……mama。”

岑尋枝清楚現在不是糾正小孩稱呼的時候,他先是道:“下床要記得穿鞋。我……”

邊臨松搶先:“我去給他拿。”

他抱着幼崽迅速進了房間,在卧室的床邊找到擺得整整齊齊的小鞋子,愛整潔的崽崽每回都會把他們擺好;給小於穿上鞋和外套後,本要再回到走廊,岑尋枝卻已經進來了。

之前他們是不想打擾到孩子睡覺,才去的外面,現在既然小家夥已經醒了,确實也沒必要在走廊上吵架給外人看笑話。

外人……嗎。

邊臨松自我安慰又自嘲地笑了笑。

也就只能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地方摳字眼,才能讓自己感覺離岑尋枝沒那麽遠。

岑尋枝見他突然笑了,簡直莫名其妙。

不過現在沒工夫管這個大人。

他的視線落在小孩的耳朵上。

又重新成為了毛茸茸的、淺灰色的兔耳朵,乖順地垂在腦袋旁。

先前變成人類耳朵的場景,仿佛一場夢。

……果然和紀攸預料得差不多。

當時被桑克斯擄走的小於,危機之下突然爆發,是一種求生的本能,而非小家夥已經掌握了完全化形的能力。

小於也感覺到了mama在看自己的耳朵,擡手摸了摸。

他在邊臨松懷裏僵住了。

不久前的噩夢,成了現實。

他根本不會收起耳朵。都是夢。

他依舊是最笨的小兔子,而mama仍然可能因為自己的原因被抓走——

幼崽張了張嘴,話卻畏懼地哽在喉嚨裏:“Mama,我……”

監護人猜出他無助的疑問,堅定地點了點頭:“那個時候,你真的有收起來。”

他向來吝啬誇贊,今天并不:“做得很棒。”

小兔兔的眼裏泛起點點淚光,有後怕,有短暫的、一閃而過的喜悅,也有在打架的自信和自卑。

無論如何,他安全地在這裏,mama也是。

Mama沒有被壞人抓走,更沒有不要他。

這對小小孩來說,已經足夠了。

先前在船塢發生的事,邊臨松已經大致了解了。

見小於這樣難過,岑尋枝很明顯也不好受,他的眸色暗了暗。

那個老東西。

他會讓他為所做的事付出代價。

邊臨松輕輕拍着小於的背後,又溫柔地給他擦眼淚。

這些哄孩子的細節他做起來如此得心應手,許多年前,也有一個人如此耐心地對自己。

他弄丢過一次。

所以說什麽都要抓緊第二次。

“待會兒讓休斯和小九過來看看,不會有事的。”岑尋枝拿出那根鳳凰羽,“這個,你放在自己的口袋裏。”

他本意是讓小孩兒自己過來拿,可邊臨松抱上瘾似的根本舍不得把小家夥放下來,一手攬着小於,一手過來取。

指腹無意間(也可能是有意)擦過岑尋枝的手心,為那冰涼的觸感一驚。

這個人,還是一貫這樣低溫。

很多年前的冬天,岑尋枝會把年幼的他抱在懷裏取暖,他雖然每次被凍得差點跳起來,但還是很願意做哥哥的人形暖風機的。

沒有人不喜歡被需要的感覺。

如今他早就長到可以把哥哥完全抱在懷裏的個子,什麽時候能再實現一次願望、重溫舊夢呢?

如果那需要一輩子的時間,就讓他付出一輩子來慢慢償還吧。

小兔兔拿到那根金燦燦的羽毛,睜大了眼睛。

他見過鳳凰的鳥兒形态,認得出來,也在握住羽毛的瞬間感受到上面附着的靈力,安撫着他此前惶恐的小心髒。

邊臨松也看着那亮晶晶的羽毛,放柔聲音:“這是什麽?”

幼崽揉了揉鼻子,小奶音還帶着隐隐的哭腔:“是小鳥朋友的毛毛。”

“小鳥朋友?”

“是漂亮哥哥。”

邊臨松大概明白了,是帝國那位皇後殿下。

那位愛憎分明的小皇後,和比他更愛憎分明的醫生,每次見到自己都恨不得給自己來一套左勾拳右勾拳絲滑連招。

嘶。

顴骨都幻痛了。

小於今天穿了件袋鼠睡衣,肚肚上有個小兜。

他珍重地把羽毛放了進去,然後看向邊臨松:“Papa。”

“嗯?”

“Papa,是很厲害的人嗎?”

小於不止一次聽見過大人們談到議長。雖然都不是什麽好話,但他從信息中剝離出來的另一部分是,papa掌管着整個聯邦,是呼風喚雨的大人物。

所以有些事,Cici做不到,梁叔叔和醫生叔叔做不到,小鳥朋友做不到。

只有papa可以。

幼崽聲音細細地問:“Papa,可以不可以答應小於一件事?”

邊臨松想,小孩子總是童言無忌,也以為大人法力無邊,也許是要求自己取消聯邦的垂耳兔禁令吧。

總之先安撫了再說:“什麽事?”

沒想到的是,小垂耳兔拽了拽自己的耳朵,紫色的大眼睛還挂着淚花,語調卻認真而鄭重:“如果小於被發現了,papa能不能保護mama?不是mama的錯。不要帶走mama。”

他下意識抓住成年人的衣角,語氣有些着急,像是辯護,又像是請求一個約定:“所有都不怪mama。要怪,就怪小於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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