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有了鳳凰羽的陪伴,或者說,确認這回有了監護人的陪伴,小幼崽第二次入睡比第一次要安穩許多。
邊臨松再怎麽舍得,也不能一直抱着孩子睡覺。
他小心地将小家夥放在床上,放下的動作之緩慢仿佛那不是個小朋友,而是一觸即發的炸D什麽的。
也許是因為房間裏有信任之人的氣息,就算離開了成年人的懷抱也沒有驚醒。
小於被塞進被窩裏之後,小手抓着被角,咂了咂嘴,咕哝了聲“mama”。
過了一會兒,又加了句“fufu哥哥”。
再然後是Cici。
再然後是漫漫姐姐。
再然後……
把熟悉的人的名字都念了個遍,點名似的。
所有愛崽崽的人都進到崽崽的夢境裏陪伴和守護他,才算完。
邊臨松壓根沒奢望過這一串名字裏能有自己的份,沒想到小家夥安靜了一會兒之後,又小魚吐泡泡似的冒出一句:“Papa。”
邊臨松心裏一喜。
說完,不知道夢見什麽,崽崽皺起小眉頭:“不好。”
邊臨松心裏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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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啦?
這是夢到什麽了?
難道自己在孩子的夢裏也做什麽大逆不道之事了?
睡着的小兔兔原本抓着被角的小手握成拳,過了一會兒又松開,眉頭也随之舒展。
“Papa,要保護mama。”
——這是他剛才答應過崽崽的承諾。
就算在夢裏,崽崽也牢牢記得,更要他一定記得。
邊臨松心口發酸,半是苦笑半是悵然地摸了摸孩子熟睡的小臉,柔聲道:“好,我答應你,會保護他,不讓他受傷——”
他想起什麽,花了時間推翻說辭,這一次聲音小到幾乎自言自語。
“不會,再讓他受傷了。”
從頭到尾岑尋枝都只是坐在那兒靜靜地看,靜靜地聽。
白玉般溫潤又清冷的臉龐隐沒進昏暗的邊角,看不出任何表情。
再度給小於掖了掖被角,已經沒什麽需要做的了,邊臨松直起身,轉向一言不發的岑尋枝,輕嘆:“他真的很喜歡你。”
岑尋枝還是沒吱聲。
這種事也用不着別人說。
短短幾天之內,小家夥給了他一次更比一次強烈的震撼。
當初一點點的恻隐之心,終究是開花結果。
他賭得沒有錯,單純善良的小小孩,終究是跟廢墟中燒灼着野心的另一個不一樣。
這個孩子沒有叫他失望,那麽,他也不會辜負這樣稚嫩而真摯的愛。
四周的燈光暗下來。
邊臨松在涔涔的燈光中,聲音同樣像昏沉的水波:“哥,你也休息一會兒吧?”
岑尋枝不置可否,轉動輪椅向床邊靠去,沒有動。
邊臨松是清楚的,這種時候自己應該離開,叫KFC過來。
但他沒有。
他一步步走到岑尋枝面前,後者完全被攏進他的影子裏。
從什麽時候起,邊臨松想,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那個曾經需要自己仰望的高大身影,竟如此孱弱。
就算岑尋枝能重新站起來,自己也已經比他高出好一截來了。
戰火紛飛裏相依為命的少年與男孩,是什麽時候變成了現在這樣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的模樣?
中間的十幾年,去了哪裏?
岑尋枝并未因他的逼近有什麽異狀,像是早就料到他不會規規矩矩。
眼神沒有絲毫變化,淡得像冰。
邊臨松不喜歡被他這樣看着。
哪怕惱怒,哪怕憎恨,哪怕怨怼。
總比像現在這樣仿佛看一個陌生人要好。
他忽略掉那些不值得在意的刺痛,單膝跪下來,不敢像小於那樣把手放在岑尋枝膝蓋上,只敢勉強搭在座椅的邊緣。
海拔的變化,讓他再度需要仰視岑尋枝,有種回到了兒時的錯覺。
“我抱你吧。”邊臨松溫聲道,頓了頓,換了種更委婉、也把自己擺得更低的措辭,“讓我幫你,好嗎?”
他說完這句話,甚至不敢呼吸。
怕任何一丁點微弱的動靜,都會打破來之不易的和平與平衡。
岑尋枝垂眸看着他。
看他放在自己旁邊很近很近、卻始終不敢越雷池的手指。
很多很多年前,他牽着這雙手翻山越嶺,尋找着浩渺宇宙裏兩個人的容身之地。
誰能想到,自己很快在他身邊就沒有容身之地了。
再後來,這人又一副後悔的模樣,想尋求自己心中留給他的一隅。
還做出這種抛下工作死皮賴臉追到星艦上來的事。
挺可笑的。
他的生活。他的人生。
他曾經付出過的,可以名為愛的東西。
都像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
也許是光線太暗,也許是肉T太累,也許是精神太倦。
岑尋枝想,自己一定是着了道、遇了魔。
不然,怎麽會答應他。
岑尋枝以前總覺得每次KFC抱自己的時候總把他當易碎品,他并不喜歡這種脆弱的感覺,還提出過叫KFC随意點兒,搞得機器人很為難。
今天才明白,什麽叫真正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邊臨松雙手懸在半空試了好幾次,才找到最合适的抱他起來的姿勢。
為了避免尴尬,岑尋枝移開視線,盯着虛空模糊的光圈。
反正也只是殘疾人求助健全人罷了,沒什麽多餘的意義,不需要目光接觸,也不需要談話。
小孩兒終究不是小孩兒了。
堅硬的骨骼,緊實的肌肉,寬闊的懷抱。
都和小時候不一樣了。
卻還是像後來那個小奶狗一樣向他撒嬌求※歡、小狼狗一樣将他占為己有的少年人。
……不。
其實都不記得了。
他躺在這個人的臂彎裏,明明身體在上升,心髒卻如同下墜。
岑尋枝漫無邊際地想,如果自己現在雙腿有力氣的話,狠狠踹這人一腳會不會挺解氣的。
好無聊的想法。
邊臨松不知他所想,聲音很低,含着水汽似的:“……你怎麽這麽輕。”
岑尋枝懶得回答,更懶得分辨這句話、這句語調裏包含着多少種複雜的情緒。
仿佛漫長到過了一個世紀,邊臨松總算把他放在床上了。
岑尋枝背對着他:“走吧。”
這一次,沉默的是邊臨松。
小兔兔即便在夢裏也能分辨出mama的氣息,翻了個身閉着眼睛往他懷裏鑽,小臉上漾起滿足的笑意。
岑尋枝把幼崽摟進懷裏,像溺水的人攀住浮木。
然後閉上眼,聽見那個人微不可察的腳步漸行漸遠,直到離開房間。
最後一絲燈光也熄滅了。
連同心裏的那一盞。
……早知道不答應讓抱了。
他想。
*
從聯邦首都星航行至目的地星球需要一周時間。
一個星期,足夠小朋友們好好探索這艘奢華的星艦。
孩子們的恢複總是很快,第二天,兔兔小姐弟倆便手拉手跟在紀攸和裴桉身後一間間探尋功能室了。
他們都是頭一回以乘客的身份登艦,看什麽都新鮮,看什麽都好奇。
尤其是在觀景臺看見270°無縫落地舷窗外震撼的宇宙星空時,小家夥們趴在玻璃上,臉蛋擠得扁扁的,恨不能鑽到外面去近距離感受。
“黑缪斯號”畢竟是個小型星艦,還有輪機室、反應堆這些乘客禁區,第四天,孩子們就覺得沒意思了。
但裴桉早有準備。
他帶着他們來到頂層甲板,這兒有間此前并未對他們開放的房間。
漫漫主動問:“Ann,這裏是什麽?”
裴桉不讓他們喊叔叔,覺得老氣。
無論男女老少,一律稱呼自己為Ann。
哦,除了某位一定要叫他Annie的小皇後。
“是你們一定會喜歡的地方。”裴桉一臉高深莫測。
他平日裏很鄙視裝逼的人,不過在小孩兒們面前裝一裝還是挺有意思的。
因為孩子的崇拜眼神不摻假。
小於的嗓音比姐姐還軟一點,語速也更慢,小奶音可愛得很:“Ann,這裏好玩嗎?”
裴桉捏捏他的小耳朵,毛茸茸的觸感實在叫人愛不釋手:“對你們來說,一定很好玩。”
他輸入授權碼,無重力大門滑開,裏面溫和的光源從中心點向着角落擴散亮起。
小姐弟一開始還在他身後,看清裏面是什麽樣兒忍不住跑到了前面,紫眸一個比一個瞪得大。
噗噗響的蒸汽火車和山洞、隧道。
到處散落的玩偶。
色彩缤紛的盆景植物。
旋轉木馬,秋千,碰碰車。
逼真的碧空投影,連晃悠的雲都顯得那麽真實。
完全模拟真實星球的光線。
鋪着仿真植被的小山丘。
……
——這是一個兔兔游樂園!
所有設施完全按照3-10歲兒童的身高打造,又按小兔子們的習性量身定制,哪哪兒都絕對符合他們的愛好。
全星際享譽盛名的裴大導演最不缺的就是錢,也是個“吹毛求疵”的完美主義者。
既然陛下交代了自己要負責接送小兔子們,那麽一切都偶要盡善盡美。
從小兔子們的反應來看,他的确做到了。
成年人壞心地揉亂小孩的頭發:“離開賽瑟納林,宇宙裏大把喜歡垂耳兔的人在。你們啊,最不缺的就是愛。”
漫漫已經歡呼着撲向旋轉木馬了,小於眼睛也亮亮的。
但他沒有立刻去玩兒,還有別的事要做。
“Ann。”他踮着腳,拽了拽成年人的衣角。
裴桉低頭:“嗯?”
“Ann,Ann。”小於還是拽着他的衣服,用了用勁。
裴桉猜,他是希望自己蹲下來。
好吧,小家夥要求還挺多。
他滿足了幼崽的心願,蹲下,單手托腮:“唔,說吧。”
他猜了一些小孩有可能的心願。
沒想到的是,崽崽笑眯眯,上前大力抱住他:“謝謝AnnAnn。”
圈裏圈外高貴冷豔拒人于千裏之外的裴導,竟被熱情的小兔子抱得一愣。
順便還收獲了一個“安安”的新昵稱。
他搖搖頭嘆了口氣,聲音裏卻有笑意:“你這小家夥。好了,去玩兒吧。”
小於腼腆一笑,松開手,随即跑向小火車。
裴桉插着口袋看孩子們玩鬧,想起紀攸在請求自己時,翻來覆去“真的很可愛!”“Annie肯定會喜歡的”“真的真的一定會”“那可是——那可是兔寶寶耶!”的請求與保證。
那時候自己還挺不屑一顧,叽叽喳喳的幼崽能有什麽好。
他導戲的片場也經常有各個年齡段的小演員,除了個別有天賦有靈氣的,大部分都得一堆人哄着才願意講兩句臺詞。
裴導堅信,不管是人類幼崽還是垂耳兔幼崽還是随便什麽種族的幼崽都一樣煩人。
但真見到了眼前這個軟綿綿、甜蜜蜜的小小孩……
好吧。
小皇後說得沒錯。
小垂耳兔是真的有點可愛。
……只有一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