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自從養了小垂耳兔,岑尋枝的PTSD已經很久沒有發作過了。

黃昏曉星戰役剛結束的那段時間,他也曾有過強烈的求生欲,把藥當飯吃,把看醫生日常作息。

但都沒有用。

他所有疾病的根源都來自于受損的精神力,而德爾塔象限異獸的攻擊,在賽瑟納林至今無解。

如果他的精神力得不到修複,那麽別的治療都是無用功,治标不治本。

然後,他有了一只小兔子。

膽小、愛哭、黏人,看起來普普通通,除了可愛一點兒沒什麽特別的,卻成了全宇宙唯一可以對他起作用的小醫生。

事實上休斯、梁施和程都讓小於試過,幼崽對他們的精神力并不能起到什麽很明顯的效果。

小於對植物的溝通能力應用于所有花花草草。

對岑尋枝的安撫卻是獨一無二的。

他注定要成為他的小孩。

現在,岑尋枝躺在床上,大腦因為不久前爆發的争吵、和随後而來的種種激烈情緒而格外疲倦,整個人昏昏沉沉。

小兔子趴在他的胸口,小小一只,沒什麽重量。

趴在心髒的位置。

他垂着眼看着小家夥,手指有一搭沒一搭梳理着軟軟的小兔耳朵。

崽崽變回小兔子之後特別喜歡被按摩耳部,此前那種“揪”起來的游戲就是其中一種。

幼崽舒服得眯着眼,在睡着的邊緣搖搖欲墜。

「Mama。」

“嗯。”

「困困……」

“睡吧。”

「Mama?」

“嗯。”

「Mama不要難過。小於會陪mama的。」

“好。”

小兔子睜開眼,紫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下像是神秘的水晶。

他端詳着監護人的神色,的确很平靜。

崽崽想起“那人”。

就那麽走掉了,也不知去了哪裏,還會不會回來。

他聽見休斯叔叔冷笑,說,這叫做恩斷義絕、一別兩寬。

是好事情嗎?

小朋友不懂。

他只知道,以後自己沒有papa了。

他再也不要這樣叫一個傷害mama的人。

盡管從這張袖珍的大眼睛、粉鼻子、三瓣嘴的兔兔臉上看不出什麽很明顯的表情,岑尋枝還是察覺到了小家夥正在憂心。

不用問也知道是為什麽事兒。

他戳了戳幼兔雪球一樣的小身體,聲音很輕:“好了,別想了,睡一覺吧。”

小雪球抖了抖,因為怕癢差點從他身上滑下去。

岑尋枝幹脆把小東西挪到自己枕頭邊,自己也閉上眼睛。

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幼兔趴到他臉旁,軟絨絨的細毛碰得他有點兒發癢。

幼崽拱了拱,這才安心地閉上眼。

嗯,睡覺也要跟mama貼貼。

*

等到小於再醒來,已經不在枕頭上,也不在床上了。

甚至不在老兩口的家裏。

這是個他完全沒有見過的地方。

小兔兔正習慣性地要往前蹦,卻一個踉跄差點栽倒。

因為他不是四只爪爪一起蹦,而是兩條腿……咦?

幼崽低頭看看自己的手。

五個手指,皮膚光滑。

是人類的手。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同樣嫩嫩得像布丁。

嘴巴也不再是三瓣,而是倆。

崽崽眼睛一亮。

——他變回來了!

奇怪的是,他穿的衣服從來沒有見過。

以前在絨絨球星剛化形的小兔子,都是撿哥哥姐姐的衣服穿。

但因為幼崽們基本長到三四歲就會被賣出去,雖然說是舊衣服,每一件其實穿不了多久,按照兔兔族的習慣也都幹淨整潔。

後來小於有了有消費能力、沒消費欲W的新mama,錢全都花他身上了。

從頭到腳的新衣服都是一箱一箱往家裏買,能穿一兩個月不重樣。

所以,小於還從來沒有穿過現在這樣破破爛爛的衣服。

還沒有形成價值觀的幼崽倒不是嫌棄衣服難看,而是很苦惱:如果這是別人的衣服穿在了自己身上,該怎麽辦呢?

要不要找到衣服的主人然後還回去?

那到時候,自己又穿什麽?

一陣風來,吹得崽崽耳朵癢癢。

小於摸了摸,現在這個情形下,他的兔耳朵還是沒有收起來。

他又要躲着別人、藏着自己了。

好叭。

見聖樹的時候,樹先生跟他說了很多。

叽裏咕嚕的,大部分都沒聽懂。

為數不多的句子,比如,“要接受自己的真實身份。”

也就是說,他要接受自己是一只小垂耳兔。

其實他沒有不接受。

不接受的,是賽瑟納林人的傲慢與偏見。

幼崽還沒弄明白自己從老兩口的家裏被“瞬移”到哪兒去了,總之,得先找了什麽東西把耳朵藏起來才行。

觀察完自己的形态和衣服之後,終于有空觀察周圍環境了。

幼崽微微睜大了眼睛。

周圍……是廢墟。

他長這麽大一共去過三顆星球,天然生态、碧草如茵的絨絨球星,鱗次栉比、繁華先進的聯邦首都星,還有長在神聖森林上的拉斐爾星。

不管哪一顆,不管哪種環境,星球都是平和的,井然有序的。

可是眼前這裏顯然不是這樣,它看起來就像大人口中那種……

遭受了戰争的星球。

這是哪裏?

戰争,是什麽樣的?

會吃掉一只無助的幼崽嗎?

又是一陣風,激起小孩兒的雞皮疙瘩,這時候才覺出冷來。

也可能是後知後覺的怯。

幼崽來不及再感受更多恐懼,敏銳的聽覺捕捉到了腳步聲。

躲起來……必須要躲起來才行!

小兔子是不能被發現的!

小於急地團團轉,最後幹脆抱住耳朵在原地蹲下來,把自己盡量蜷成很小一團,緊緊閉上眼睛。

成年人做這樣的事,叫做掩耳盜鈴。

但對于小孩子來說,只要他閉上眼睛、看不見世界,也就真的以為世界同樣看不見他了。

下一秒自以為藏得很好的崽崽就被人提着衣領拎了起來。

崽:“QAQ……?!”

第一個問號是吃驚。

第二個感嘆號是大驚。

因為他被轉過來之後,看清了把自己提溜起來的人。

廢墟煙塵大,容易造成呼吸道傷害,來人蒙着面紗,只露出一雙漂亮的眼睛。

然而光是這雙眼睛,也足夠小於認出來了——

是Mama!

幼崽興奮地蹬了蹬腿,興高采烈:“Mm——”

音還沒發出來,疑惑地斷在嗓子眼兒。

這是他的mama,可也不是。

小於記得,mama過了生日就二十六了,總之是成年人。

眼前這個明顯還是少年。

十五六的模樣,看着和fufu哥哥差不多——當然,遠沒有後者那種直冒傻氣的天真。

是很年輕的,還沒有成年的mama。

崽崽疑惑地想,mama會為什麽會變小呢?

明明自己也沒有改變,還沒有長高,還是三歲多的小孩子,沒有成為四歲的大孩子。

老爺爺老奶奶家放的動畫片裏,有一集小熊也是突然去了奇怪的地方,遇到了其他奇怪的熊。

後來才知道,小熊做了個夢。

所以,崽崽自己現在也是在做夢嗎?

還是說,做夢的人其實是mama,而他不知怎麽的,跑到mama的夢境裏來了?

十五六歲的少年面對在自己手裏動來動去的小崽子,略有不滿地皺起秀氣的眉毛。

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更能讓小於确認,這就是mama了。

跟mama皺眉的樣子根本一模一樣嘛!

崽崽後知後覺,注意到另一件事。

這個年輕的小mama,還沒有到日後受重傷的年齡。

四肢健全,耳聰目明,可以自如地行動、奔跑。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能自行站立的mama呢。

個子高高的,脊背筆筆直,可帥氣啦。

不管怎樣,先認了媽再說。

小於很輕,就算這樣被揪着也不痛,更何況在陌生世界裏找到mama的喜悅蓋過了一切。

幼崽開心地揮着小手:“Mm……小mama!”

嗯,稱呼上還是有必要區分一下的。

少年被這來勢洶洶的生猛稱呼吓得差點手一滑摔了崽,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不可置信:“你叫我什麽?”

小於彎起眼睛:“小mama呀!”

少年:“……”

他把小孩兒放下來,揭開面紗,指了指自己:“你看清楚,我是男的,我不是你媽。”

面紗之下,是一張相當清俊的臉蛋。

因為年齡而青澀,又因為青澀更如酸漿果般惹人垂涎。

這回是鐵證如山了。

小幼崽高高興興撲過來想要抱住他的大腿:“小mama,是小於的小mama!”

卻在接近之前被少年岑尋枝及時摁住。

小兔子晃了晃腦袋,疑惑地仰臉:“小mama?”

少年蹲下,讓視線和幼崽保持一個水平。

這個動作大多數人做起來都不會雅觀,可他不同,哪怕降低了身高也依舊有挺拔之感。

他是突兀的,突兀如荒涼沙漠中唯一生機勃勃、永不屈服的翠竹。

“你是誰家的小孩?哪個基地的?你爸爸媽媽呢?”

聽到最後一句,小兔子的耳朵失落地垂下去。

他已經沒有papa了。再也不要有了。

但是……

小手一指:“小mama呀!”

岑尋枝:“……”

他十五歲了,童年遇上的第一場戰争至今也有七八年,輾轉于各個幸存者基地,撿過很多流浪在外的老弱婦孺。

有把他認成兒子的,認成哥哥的,認成弟弟的,都很正常。

賽瑟納林人嘛,倆眼睛一個鼻子的組合,再差能差到哪兒去。

更何況人們妻離子散,想尋找一個相像之人作為慰藉,有時候不是「認錯」,而是一廂情願的幻想。

他自己失去了雙親,失去家人與故土,也不願打破他人所抱有的一點點希望。

寧可将錯就錯,當他們的兒子,哥哥,弟弟。

……可是把他認成媽媽還是有點太離譜了吧!

盡管賽瑟納林種族混雜,有許多性別,但他身為最原本的賽瑟納林族是百分百不摻假的男性。

以前沒當過媽,以後也不會。

這輩子都不會的。

十五歲的岑尋枝還是個心高氣傲的小少年,遠沒有日後的漠然與隐忍,鋒芒都現在面上。

他捏了捏了小孩兒白白淨淨、絲毫不像從戰場逃生出來的小臉蛋,龇了龇牙威脅道:“我不是你媽。不準再這麽叫我,聽見沒有?”

後半句還好,關鍵是前半句。

雷一樣劈在小垂耳兔的腦海裏。

小mama說什麽?

小mama,不願意當小於的mama了嗎?

是小於做了什麽不乖的事,所以mama不要自己了?

幼崽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難過,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

少年見小孩兒被自己弄哭了,頓時慌亂起來。

他真的很害怕小孩哭,根本無法處理。

他無措地戳了戳幼崽的臉蛋:“哎,你、你……”

這下把小家夥弄得更悲傷了——這個動作可是mama經常對自己做的,怎麽就突然要丢掉自己了呢?

傷心已然超過承受範圍的幼崽不管不顧撲到少年懷裏,“哇”的一聲哭出來。

岑尋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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