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既然想要安全地下去,首先得知道自己現在所在的位置距離有多遠。

小兔子捋了捋自己的耳朵,把控着步伐,一步蹦到桌子邊緣,還不至于掉下去。

小爪爪扣住卓沿,小心地往下打量——

就這麽一眼,差點把兔兔吓頭暈。

太高了。

太高了!

這張桌子對于三歲的人形幼崽來說都是墊着腳也夠不着的高度,更別提迷你的小兔兔了。

如果說方才他還抱有一絲“要不試試看直接跳下去?反正兔兔有超絕彈跳力”的想法,現在完全破滅了。

這跟跳樓有什麽區別!

不行不行,崽崽可不能做這麽危險的事情。

小於止住自己心裏不停翻湧的害怕,想一想自己要做mama勇敢的小衛士,不停給自己壯膽。

現在要重新觀察地形。

雖說直接從桌子上下去對于幼兔來說很高很高,不過可以選擇幾次中轉,比如借助帶靠背的椅子,和原本為了小姐弟準備的小板凳。

第一步就是從桌面到椅子上。

兔兔不像別的動物可以靈活地攀爬,否則椅背其實是近在咫尺的。他得想個辦法安全地降落到椅面上才行。

咦?

他剛才是不是說了“降落”?

兔兔的小耳朵一翹。

他和漫漫姐姐、fufu哥哥一起才看過的,動畫片裏的小熊被大風吹到樹上之後,就是借助寬闊的葉子當一種名為“降落傘”的工具,安全地回到地面。

盡管這個時候跳出智能小助手,反複警告“乖孩子不可以學喲”,這個大膽的想法此刻還是在幼崽的腦海中浮出。

他也要自己制作降落傘!

動畫片裏可以直立的小熊,是用雙爪揪着大大的葉子的。

可是兔兔的前爪還不能如此保持平衡,必須要借助別的工具。

他需要一張可以平攤開的布,還需要一根可以把自己拴在上面的繩。

布是很好找的,他睡的小窩裏就有一張香噴噴的手帕,老奶奶不久前在集市上買的,沒舍得用,聽到他變回小兔子之後,發現正巧可以當做小被子。

但是,繩子又從哪裏來呢?

兔兔揣着爪爪直立起來,現在他做這個動作越來越熟練了;皺了皺鼻頭,左右轉轉腦袋,尋找桌上可以當做繩子的——

發現目标!

那盞秋千上連接着木墩的,不就是兩條麻繩嘛!

小兔兔連蹦三下,來到秋千旁邊。

秋千是以前老兩口給鳳凰做的,是禮贈,也是紀念。

兔兔在心中向小鳥朋友道歉,等到自己保護mama之後會賠償他。

Cici手最巧了,一定能做出一模一樣的,自己也會幫忙哦。

至于怎麽把繩子拆下來……

小於用小爪爪抱住秋千的支撐杆,歪着小腦袋,試探着用牙牙咬了一下。

咯吱咯吱。

牙感還挺好。

小兔兔們本來就是要磨牙的,只不過化形之後就大大減少了這種需求。

現在回到了最自然、最原始的狀态,這種出廠設置般的需求也跟着回來了。

磨牙的滋味兒妙不可言,小於開開心心啃着繩子,一邊耳朵垂着,一邊耳朵翹着,差點忘了自己是來幹什麽的。

哎不對!

不能分心了QAQ崽還要救mama呢。

小於堅定意志,加快啃噬的速度。

奶啾形态的鳳凰輕得像羽毛,也不需要什麽承重,繩子是很細的。

就算是新生的幼兔,也能很快咬斷。

小於看着啪嗒掉在桌面上的繩子,很想叉會兒腰。

以前沒發現牙牙這麽厲害呢!

可惜手手太短,也沒有腰。

現在裝備齊全了,下一步就是組裝。

這倒不難,崽崽已經發現了自己的牙牙比爪爪還好用。

咬住繩的一端,繞着手帕的一角反複橫跳。

最後後爪踩在上面,使勁兒拽繩子,系緊了一角。

接着,他咬住另一端的繩子,自己在原地轉圈圈,蹦跶蹦跶,系在了(其實也看不出來的)腰上。

再如法炮制,将延伸出來的繩子系在手帕對角。

這樣一個簡易的、捆在身上的降落傘就制作好啦。

兔兔真是只聰明的小兔兔!

原身形态的小於做不到像動畫片裏的小熊那樣,一爪抓一邊,只好咬一頭,兩只爪爪合抱另一頭。

他背上自己的裝備,再一次跳到桌子邊緣。

椅子雖然沒有地面看起來離得那樣遙不可及,可對于迷你的小幼兔來說還是很高的。

崽崽頭暈眼花,喃喃着給自己打氣:“小於可以。小於不怕。小於最勇敢!”

如果他不去,mama可能會遇到危險。

Mama,等着崽!

想到這兒,小幼崽眼一閉心一橫,揣上簡易降落傘縱身一躍——

想象中垂直下墜的失重感并沒有出現,受風鼓起來的手帕還真的降低了小家夥的落下的速度。

小於像是抓住了一片雲那樣,晃晃悠悠地往下飄。

然而他的降落傘是沒有辦法調整方向的,就在後爪快要接觸到椅面時,手帕的方向忽然一轉,帶着小崽兒離開了椅子。

幼崽:=口=!!

好在雖然方向不對,手帕的緩沖效果并沒有減少,依然帶着驚慌的小奶兔慢慢悠悠飄。

崽崽在空中怕得下意識蹬腿,發覺這個動作只會讓手帕失去平衡之後,趕緊夾緊小尾巴,保持着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經過漫長的、對心理承受能力的艱巨挑戰後,幸運的小幼崽跳過了幾次中轉,平穩地落在了地上。

四只爪爪踩了踩冰涼的地板,又蹦了蹦,腳下沒有飄忽的空氣感。

小於這才确信自己真的已經回到地面上了。

他松開嘴,牙牙咬得發酸,揪着手帕一角的爪爪也握得僵硬。

将繩子和手帕都從身上卸下來之後,小兔子再度直立起來,鼻子一皺小爪一抖,開始感應mama的位置。

他所熟悉的、殘破的精神力仍在戰栗。

小於難過地想,Mama還在難受。

那麽,兔兔小勇士要出發去解救高塔上的公主mama了!

*

方才幼崽怎麽喊都沒回應的人們,全都聚集在房間門口。

老奶奶是最先發現不對勁兒的,正比比劃劃向着後趕過來的休斯解釋:

“那位邊先生啊,一早不知從哪兒弄來很多珍貴的食材,找我們借了廚房,還問我一些做法,說是要做給他哥嘗嘗。我還不知道他和岑先生是兄弟呢,你說這不一個姓,長得也不像啊。不過兄弟嘛,就算有什麽不和,也總是……”

念叨着念叨着就跑題了。

休斯做星際游醫這些年,見過太多太多容易忘事兒和愛唠叨的老人家,很懂得怎麽跟他們交流,不動聲色把話題牽回來:“您繼續說,去了廚房,然後呢?”

“哎呀,你看我這記性,說着說着就給忘了。”老奶奶一拍腦門,“我教了邊先生怎麽料理,他悟性高下手也靈活,他做飯的時候心情可好哩!結果……”

休斯輕聲道:“結果,就成這樣了嗎?”

老奶奶也嘆氣:“是啊,我聽見吵架的聲音趕過來,已經……”

幼崽蹦蹦跳跳趕到的時候,見到的就是滿地打翻飯菜的狼藉。

KFC正在收拾,家務是他的專長;他從一地陶瓷玻璃碎片中撿起什麽亮晶晶的、沒有沾上髒的東西。

是一串螺旋形狀的耳墜。

這耳墜是一對,一只在邊臨松那裏,另一只則交給了小於。

幼崽天天挂在脖子上,最近變回小兔子之後太小只了戴不了項鏈,又暫時放回了岑尋枝那裏。

現在可憐兮兮扔掉的這一只,也不知是屬于誰的。

除了正在做清潔工作的機器人,其他圍觀群衆只在門口偷窺、耳語,誰都不敢靠近。

除了緊急趕到的小於,仗着自己體型嬌小,靈活地從人們的縫隙中間鑽進去,直起身怔怔地看着裏面。

岑尋枝背對着門口。

邊臨松杵在一旁,捏緊拳頭,低着頭看不清表情。

那劇烈的、精神力的波動,便來自于這場不知從何而起的争執。

小於雖然不能完整地接收整個過程的投射,卻能感應到一些幻影似的片段。

邊臨松端着飯菜進來。

兩人提到了什麽事情。

“……離開……?”

那是幼崽唯一捕捉到的關鍵詞。

繼而原本平和的語調陡然上升,從争執到了争吵。

然後,就成現在看到的這樣了。

小兔兔懵了。

以前醫生叔叔說papa是混蛋的時候,他不能理解,因為在他看來papa對自己很好,對mama也很溫柔。

這樣的人,為什麽會是混蛋?

崽崽知道,“混蛋”是罵人的詞。

而此刻,他終于親眼“看見”了。

原來papa就是那個一直以來,讓mama走不出傷心泥沼地的源頭。

Papa為什麽要氣mama?

不是、不是跟小於約定好了,要保護mama的嗎?

是騙崽崽的嗎?

Papa說謊。

說謊的不是好孩子。

邊臨松的餘光瞥見溜進來的小兔子,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起伏劇烈的胸口平靜下來。

他并不想讓幼崽看見吵架,現在的情形也不适合再談話,每個人都需要冷靜。

成年人擡腳要走。

小於腦海中警鈴大作:不能讓papa走!

他、他剛才欺負了mama,是不是?

讓mama這麽生氣,還這麽難過……

欺負mama的都是壞人!

小於再也不要喜歡papa了。

再也不要叫他papa了!

兔子急了是會咬人的,哪怕是這樣柔弱膽怯的小東西,在有了自己想要守護的存在,也會變成勇敢的小戰士。

小於眼看邊臨松要走,奮力一蹦,一口咬在成年人的褲腳上,試圖拖住。

若不是邊臨松一直注意着小東西,否則就這麽一點兒輕飄飄的重量,根本注意不到。

他及時剎住車,不然很有可能再往前邁一步,幼兔就要被甩飛出去了。

幼崽從沒做過這麽大膽的事兒,緊緊咬着不放,既怕自己掉下來,更怕papa——不對,那個人,嗯,以後就叫他“那個人”好了——就這麽走了。

那個人,應該給mama道歉。

大人總是教育小朋友,做錯了事情要道歉。

可是為什麽大人做錯的時候,就不道歉?

崽崽眼睛都急紅了,模糊地發出嗚嗚嘤嘤的細弱叫聲。

邊臨松聽不懂,擔心小崽子這樣會傷到自己的牙,想把他弄下來。

他彎腰伸手,被兔兔一口咬在手指上。

這一下可跟此前與岑尋枝玩鬧時的輕咬完全不同,小幼崽用上了全身的力氣,咬破了他的手指,殷紅的血滲出來。

邊臨松猝不及防,疼得“嘶”了一聲。

幼崽的口腔裏充斥着難聞的鐵鏽味,叫他直犯惡心。

然而小於依舊沒有松口,邊臨松也不敢再動他,忍着疼,一大一小僵持不下。

有誰的聲音冷淡響起。

“岑小於。”

小兔子和大人頓時停下對峙,同時扭頭看向發聲者。

岑尋枝轉動輪椅,面向他們,神情隐匿在昏暗處模糊不清。

但他的語調冰冷而平穩,絲毫不見此前的尖銳波動。

仿佛那一地摔得稀巴爛的餐具和棄如敝屣的耳墜都是錯覺。

“讓他走。”

他說。

在小家夥乖乖松口之後,擡起眼看向邊臨松,目光無波無瀾,帶着刻骨的疏離。

“走吧。”

“就像你六年前答應我的那樣。”

“走了,再也不要回來。”

邊臨松最後一次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摩挲着指尖上滴答的鮮血,轉身離去。

……

門關上了。

把絕情人的腳步聲,叫人心碎的往事,圍觀者的窺探目光和竊竊私語全都關在了外面。

房間驟然靜默下來。

原本就沒有開燈,現在漏進的幾絲光亮更是慘淡。

輪椅面板上幾排呼吸燈不規律地明滅,如同岑寂宇宙中孤獨旋轉的小星球。

唯一被留下來的小兔子再也忍不住了,三步并做兩步蹦到監護人腳下,小爪爪急切地攀着他的褲腿,想往上爬。

岑尋枝彎腰把幼兔撈起來,雙手捧着,放在臉頰邊,像小家夥最喜歡做的那樣輕輕地蹭了蹭。

幼崽的小爪爪輕輕摁着監護人,嗚嗚嘤嘤地哭起來。

他心疼mama。

Mama外表有多平靜,內心就有多難過。

一絲一毫的疼痛,小兔兔都感覺得到。

但mama是大人,大人有奇怪的法則,不可以哭。

沒關系。

崽崽不是大人,就讓崽崽幫mama哭吧。

岑尋枝眼眶幹澀得厲害,醞釀不出半滴眼淚。

他貼着幼兔毛茸茸、軟綿綿的小身體,聲音喑啞地喃喃道:“還好,還好……”

還好,你還在。

還好,我還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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