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含光承影

第九章,含光承影

趙政在趙扶蘇的卧房裏等他回來,只聽說他去赴呂不韋的宴會了,他倒是很好奇呂不韋會說些什麽,而趙扶蘇的表現又是什麽?

他對人有一種很特殊的感情,或許他對自己用心,也或許他身上那一種桀骜不馴睥睨天下的少年意氣和自己很像。

趙政其實很好奇,若是他出身不凡,是他國王族,那時候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景象,是群雄割據,還是他們二人的鬥争?

趙扶蘇眼睛裏有時候帶着的情緒很有趣,看自己的眼神,亦或是看旁人的眼神,有時候趙政覺得他們之間應該認識了許久才會有這樣的表現,可明明他們相識的時日甚短。

更有趣的是,趙扶蘇似乎很了解自己,也或者是他擅長讀懂人心,這樣一個人在自己身邊,趙政既忌憚他,有時候又會覺得很安心。

莫名的情緒交織,怎麽也想不通。

不可否認的是,他還想進一步去了解他,越神秘的,越難征服的,他越有興趣,看彼時是兩敗俱傷,還是你死我活。

也或者都不是。

前段時日下雪,與往年不同的是,如今他是王上,即便這個王上還未親政,還有就是,他漫長的孤單歲月裏,認識了一個人,再也沒有比他更對自己脾性的人了,他叫了人來自己宮中賞雪,聽見窸窣的腳步聲目光只移向人,一瞬間覺得他比這雪景還要好看。

趙扶蘇一拜,尊稱一聲:“王上。”

脊梁骨卻比誰都要挺得直,并非因為自己沒有實權而來的無禮,而似乎他本身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尊重但不谄媚。

“坐。”趙政示意人坐在他的身側。

廊下擺了兩張席墊,一方桌案,上面的青銅角爵烹着酒,趙政親自給他斟上一碗,除卻酒食,還有一些肉幹果脯用以果腹。

趙扶蘇身姿挺拔如松,如今坐下來的姿态也比旁人要好看一些,明明身量不長,卻總有一股氣質在,正襟危坐在那說一句謝王上。

“今日叫先生來只是賞雪,不論君臣,只論師徒。”趙政不喜這樣的跪坐,總有幾分拘禮,坐久了只覺得疲累,倒不如随意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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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他是王上,這輩子在有人的地方或許是沒有這樣随性的時候了,大王總不能失禮:“這場雪是今歲的新雪,下的不算大,也為到那樣冷的時候,等到了冬末初春的時候,下的雪沒過腳踝,再得紅梅傲雪,星星點點地隐藏在雪色之中一點紅。

馥郁的香氣撲鼻,那才是真正的美景。

只是這樣的美景轉瞬即逝,只存在記憶中,畫在布帛牆壁之上的未得絲毫神韻。

先生,今日可見過長安君了?”

趙扶蘇沒有否認,只點了點頭。

“先生以為此人如何?”趙政又問。

“君上年歲尚小,稚氣未脫,活潑率性,甚是可愛。”趙扶蘇這話說的就虛僞了,他這樣說,他自己可信嗎?

“先生可喜歡寡人送你的年禮?”趙政見人所言非實便不再問。

“此劍,當世少有,吹毛斷發,臣自是喜歡的。”趙扶蘇這話說的倒是不假。

趙政與人交談總帶着三分試探,他卻很享受這樣争鋒的感覺:“寡人給它取名為含光,視之不可見,運之不知有,其所觸也,泯然無際,經物而物不覺。

沖虛經中将含光、承影、宵練這三把劍說的神乎其神。(沖虛經即列子)

可誰也沒有見過,之前先生說寡人的劍到底指向的是誰,如今寡人也要考考先生,先生以為,這三把劍真的存在嗎?”

“也或許,三劍本非劍,這三把劍,覺疾而不血刃,它會要人命,也不會要人命。”趙扶蘇說的有趣。

他的見解與自己的相差無幾,趙政只是笑了,捏過桌案上的果脯嘗了嘗:“先生說的深奧,倒像是道家的說法了,有幾分玄妙,有道理,卻又沒有道理。

學生不懂,學生只又命人鑄了一把劍,取名承影。”

趙扶蘇的眼神變得微妙複雜了起來,趙政卻看懂了其中的意思,含光承影,相傳為孿生之劍。

他們之間的棋逢對手、惺惺相惜之感,想必趙扶蘇也有罷?

那日他們高談闊論,聊時局,也聊古今,如三家分晉,如白起廉頗這些早已作古的将軍,如屈子商鞅,當年的長平之戰,燕趙之戰,亦或是再久遠一些的商周,分封國中之國,周天子衰而諸侯國強,最終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也聊這時局下紛擾的思想,兼愛非攻,垂拱而治,合縱連橫,陰陽五行。

諸子百家中,他們不謀而合,欣賞商君之舉,皆認為刑不上大夫是迂腐謬論。

他們做了半日知己,好不自在快意,等到暮色四合,冰雪消融,他們從席子上起身只泛着幾分酸軟各自道別休息去了。

趙政在趙扶蘇屋內等着對方歸來,等得久了便細細打量這屋內的布局,麻雀雖小卻是五髒俱全,趙政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卻一時間想不出什麽。

幹脆窩在對方的塌上淺眠。

明月高懸之時,清冷的月光灑進屋子,

腳步聲愈近,這樣急躁的步伐,應當是生了什麽氣,趙扶蘇這樣不驕不躁慣會掩藏自己的人,還會生氣?

當真是稀奇有趣,只見人莽撞着沖了進來連油燈也未點上,就坐在了塌邊,連屋子裏多出了一個人也未察覺。

“誰惹了先生,需要寡人為你出氣嗎?”趙政看着人的眉眼,即便是在這樣的夜色下,一雙眼眸也明亮得驚人,趙政沒見過宋玉,不清楚他到底如何舉世無雙,便只覺眼前這人俊逸出塵,怕是連宋玉也比不上的。

趙扶蘇似乎才發現自己的存在,起身行了一禮,收斂了方才的情緒眼底卻還是藏着幾分:“王上可曾讀過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

“怎的?呂相父的宴上,用了八佾之舞?”趙政清楚了幾分,但不清楚的是,這件事該大動肝火的不是自己嗎?怎麽他是替自己生氣嗎?

看着眼前人的模樣,他倒是不生氣了,倒覺得有幾分有趣,想去哄一哄正在氣頭上的先生。

“呵。”趙扶蘇發出一聲氣音,“何止八佾之舞,還有八珍之餐,鐘鼓樂之。

天子八佾,諸侯六佾,大夫四佾,士二佾。

若按禮制,即便是王上也只能享有六佾,他倒會享樂,自比周天子。”

“先生不是說,孔儒思想迂腐,如今禮崩樂壞,他既養得起這樣多的人,先生又何必如此生氣。”莫名的,趙政很喜歡他的表現,仿佛他和自己是同一陣營的,其實如果沒有趙扶蘇的表現,他或許也會胸悶郁結,只是如今不會了,“先生可願信我?

以待來日,七國的天下盡歸秦,而寡人會比周天子還要尊貴。”

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又變了,熟悉又複雜,停頓了許久才說了句話,這句話裏沒有君臣,他是信自己的,他說:“朕信你。”

趙政只覺心口湧過一股暖流,他一直告訴自己,你是要成就大業的,不是尋常人,得不到的,他也不需要,什麽親人知己,什麽摯友伴侶,通通不需要。

自古人心難測,這世上,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可現在不一樣了,他心中好像抓到了一點什麽,不想舍棄,只覺得這很重要很重要。

“先生梳洗安歇罷,寡人先回去了。”趙政穿了鞋襪出了人的房門,朗月如水,樹影窸窣,他都忘了他要來找趙扶蘇做什麽了。

只是方才忽然湧現的情緒,是以往從未有過的,他需要平複冷靜下來,這樣的失控,并不好受,若要成就千古基業,這樣的情緒便是多餘的,甚至于還會是軟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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