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穿過京城的街巷,便是楚國公府。春日下,梁上燕逍遙雀躍,雲的底色染上了日光。馬車停在了正門前。
大理寺卿看見謝譽撩起了馬車的簾子,搭着潘邵的手臂走出來。溫熱從車廂流出來,謝譽朝大理寺卿展了笑:“辛苦,歸鴻。”
負手的元淮生招來人拿過潘邵遞來的賀禮,搖了搖頭:“是我有失遠迎。”
元淮生的頭發一絲不茍地束着,朝服下身型挺拔,已經退去冬衣。
三月京城便已經熱起來了嗎?謝譽的餘光看見府牆內已經繁盛的梨花樹,滿滿當當的雪色和蒼綠,随着喧嘩之聲一顫一顫。
元淮生關切道:“本以為你還是像往常一樣只請潘叔來送賀禮。”
“二公子冠禮受國公如此重視,我理應前來恭賀。”
“近日天氣回暖,我看你穿得不多,怎地不帶個手爐出來?”
“車裏太熱,一時貪涼,讓歸鴻見笑了。”
元淮生帶着謝譽進了國公府,朝過來的下人揮了手示意無需引路。
“近日衛将軍得勝歸京,朝堂之上怕是又要紛争不斷。都察院行谏言之責,憂明,你獨自一人在那裏要小心。”
“衛将軍的陣仗聲勢浩大,就我所知已經引得言官以跋扈之名彈劾,陛下并未苛責,已經引得不少人不滿。”
“今日京城衆多權貴集聚楚國公府,衛将軍和那位新受封的琮安将軍都來了。朝中局勢複雜,我很擔心你。”
“放心,我會謹慎行事。錦衣衛高層可也會來?”
“拜帖确實是送去柳大人府裏了,但暫時還未見人來。”
已經快設宴的正廳,廊下急忙跑來一當差的小童,急急忙忙來元淮生身前站定:“元公子,國公找您呢。”
謝譽咳了一聲:“你去忙吧,我能找到。”
元淮生抱歉地拍了拍謝譽的肩,跟着小童走了。廊下只餘謝譽一人,他作出一副文人騷客欣賞春景的模樣,微眯了眼睛,目光掃向遠處的正廳,那裏面人來客往。謝譽感到百無聊賴,折扇在手裏摩挲,在正廳裏的目光投來之前走去另一方向。
正廳群英荟萃,本在與他人交杯換盞的少年将軍無緣故地朝苑中望去一眼。門框中的天空只有不到一半,留下一副春日的畫卷。衣角離開了門框,只有國公府的下人來回奔走。滿樹的梨花似乎都失去了吸引,少年将軍頭一昂飲盡杯中酒,以不勝酒力為由向身邊的人致了謙,離開了正廳。
謝譽停在了長廊盡頭,又退後兩步仰頭望向最頂處的梨花。他想起來曾經謝府裏滿園的雪色。
因為母親一句喜歡,所以父親種滿了府邸。
他嘆了一口氣,飛花萬點愁似海,嘆花自飄零水自流,嘆物是人非事事休。
“不如都殺了罷。”
謝譽覺得疲倦,因為沒在這裏尋到想尋的人。恰巧從他腳下飛起兩只蝴蝶,随着微風起,一忽兒飛得比府牆還高。
有人叫住了他。
“大人此時不在正廳宴飲,在這苑中做甚?”
笑聲打斷了謝譽的思緒,甚至還沒來及收起眼底的冷意。他聞言擡頭看去,側邊榕樹上坐着一位少年。臂縛将袖子束緊,幹淨利落。他斜着靠着枝幹,兩條腿在袍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晃着,根本不覺得自己會不會坐不住直接摔成狗啃泥。
“樹上危險,公子還是下來為好。”謝譽對他微微一笑,默默往後退了兩步,萬一這人掉下來也不至于讓灰塵揚到自己身上。
“你退兩步是做什麽?”那人雙手一撐便跳了下來,穩穩落在謝譽面前,“無礙,我不怕你殺我。”
身量比自己高些,謝譽擡眸看去,斂去了笑意,“天子腳下,法治社會。”
那人的眼睛極快地一一掃過謝譽的眉眼、肩頸,在他官服的繡文上停留了幾息,“你們言官怎麽都是這樣,看着弱不禁風、嘴上說着遵紀守法,心裏已經盤算了成堆又髒又狠借刀殺人的法子。”
謝譽沒有反駁,緩緩道:“公子如此看不上言官,不如立刻去禀了陛下,把我們這群禍亂全斬首示衆了吧。”
他一直笑着,卻給謝譽一種挑釁的感覺。那人繼續道:“您何必說的這麽嚴重,各位都是大襄的有功之臣——我是看您投緣,不如我們交個朋友?”
謝譽打量着眼前人,身段高挑,寬肩窄腰長腿,根據剛剛來看估計是習武之人,皮膚不黑,整個人有種健康的美。
就是嘴實在讨人厭。或許是被說中了自己不想示人的一面,所以格外讓人覺得讨厭。
謝譽微微一笑:“我看你頭方。”
那人愣了:“什麽?”略微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頭方?”
謝譽微眯了眼睛,“開玩笑的,公子莫要責怪。不過公子與人交友,何不先自報家門?”
“抱歉,是我忘了。”那人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我是溫謙,字賦溢。此番回宮,請大人多多照拂。”
謝譽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着溫謙,看地溫謙甚至有點心裏發毛。
良久,謝譽才笑出了聲,“溫少将軍真性情,不過,既然将軍不屑與我等為伍,若下次有緣再會,再告知将軍下官賤名吧。”
他就這麽走了。
溫謙反應過來時,夭矯轉空碧,了不知南北。
溫謙剛來京城三日,琮安将軍的名號就已傳遍大街小巷。不論是權貴還是百姓都對這位初出茅廬的少将軍抱着好奇與敬畏。楚國公府的冠禮便是他來京城的第一場宴席。
溫謙賀完了詞,便跟着衛雍晟落座于宴廳。
國公府的酒菜自是往精致了做,溫謙不喜歡京城這為求華貴而不顧其他的奢侈感,便只動了幾筷子意思了一下,作出一副只愛飲酒作樂的樣子。
衛雍晟在一旁對來敬酒的官員也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可還是為了維持表面的禮儀一一喝下了。
“跟文官喝酒就是沒意思。”衛雍晟哼了一聲,對溫謙說,“都只愛說些酸話,不僅酒量差,酒品也差。楚國公府的酒也就這樣,比起軍中的烈酒,簡直跟水一樣沒滋沒味。”
溫謙順着他的話道,“将軍是在沙場馳騁之人,京中才是囚籠。”
衛雍晟表示贊同。
身側的蕭若天見溫謙向外瞧,連忙續上了酒:“溫将軍,瞧什麽呢?”
溫謙看了他一眼,才和煦道:“春景。”
“原來如此,将軍從未來過京城,可還喜歡這裏?”
“景美,人美,喜歡。”
“喜歡就好啊,下官敬您,早聽聞溫少将軍大名,如今一看,果真豐神俊朗——”
“閣下。”溫謙打斷他,“您姓什名誰?”
蕭若天堆滿笑的臉上直接變的五顏六色,旁邊的衛雍晟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溫謙,“這是禮部員外郎蕭若天,賦溢,也別太無禮。”
溫謙“哦”了一聲:“蕭員外郎,本将軍第一次進京,實在是還沒學會那麽多禮,沒認全那麽多人,本将軍不認識你,你也不必太難過。”
“您…”蕭若天“您”了半天,這似乎是他對溫謙最後的禮儀教養,但還是沒“您”出個所以然,只磕磕巴巴地說了一句“您勞苦功高,不勞您記着下官。”
“他是不是被我氣着了?”溫謙問道。
衛雍晟笑了笑,“他們言官心眼兒比針眼兒小,就愛自讨苦吃,你少跟他們打交道,容易變得小肚雞腸。”
“這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