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美玉

第三章美玉

溫謙以不勝酒力為借口,出了宴廳來吹風。

國公府的侍從殷勤地想扶他去暖閣歇息,溫謙沒有表示,卻問道,“今天可是在京中任職的朝官都來了?”

侍從思索了一下道,“回将軍,大概是,國公好像給京中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都發了帖子,除了實在身體不便或上了年紀的,大概也不會有其他人會駁國公的面子。”

溫謙追問道,“那你見沒見過位大人,模樣特俊俏,瘦瘦高高的,就像塊兒玉一樣?”

侍從一聽此言,誠惶誠恐:“京中的大人們,豈是奴才能見得到的呀,将軍別折煞奴才了。”

溫謙略不甘心,“那你有沒有聽說過什麽傳聞?哪位大人長得好看,文采也好,還頗受陛下賞識?都跟本将軍說說,有你的好處。”

侍從一聽,喜笑顏開,恨不得把自己從街上聽來的話本子都一股腦倒給溫謙聽:“這倒是有,将軍聽沒聽說過“三鼎甲”?上屆科考的那位聖上親指的探花郎,三年前放榜的時候,那可是有大把的人想着榜下捉婿,結果探花郎根本沒來看榜。聽說現在也是陛下跟前炙手可熱的大人物呢!”

溫謙來了興趣,“可是有人見過這位探花郎?姓甚名誰?何方人士?”

侍從搖搖頭,“奴才身份卑微,只聽聞那位大人姓謝,單名一個譽字。”

溫謙問道,“美玉之玉?”

侍從點頭,“美譽之譽。”

溫謙了然,名為玉,人長得也跟玉一樣。可惜美玉有瑕,美人長了嘴。

侍從帶着溫謙走向暖閣的方向,溫謙停下腳步,問道,“國公府有沒有什麽地方,能吹風的?本将軍貪杯,有點醉了。”

那侍從也沒多疑,只道府內設有涼亭,少将軍喜歡的話可以去那裏休息。

溫謙讓他去忙,自己晃晃悠悠往涼亭走去。溫謙在廊下微眯了眼,斜倚着漆木的柱打量着已經在涼亭裏落座的人。

白色的大氅罩在那人的肩上,烏發垂落,微風吹落亭邊的梨花瓣,像聞到了香味一樣往人身上粘。即便只有背影,也讓溫謙感覺得到文官身上的端莊斯文。

溫謙不自主地上前去,“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朋友,日下獨酌,不如與我對飲?”

謝譽側頭,看向身後的溫謙。那人赴宴只着了一身玄色常服,卻也不顯失禮。

“原來是少将軍。”謝譽起身行了常禮,“大人忙裏得閑,放着一廳的達官貴人不應酬,來這涼亭裏與我一同吹冷風,真是好雅興。”

“大人這話說的有意思,該不會是醉了吧?”溫謙在謝譽面前站定,“既知我是琮安将軍,還這麽對我說話?京中禮數,倒也不過如此。”

“倒也是,禮數都是虛的,想必将軍沙場征戰多年,也早已不在意這些。琮安将軍,還是衛将軍,在下官看來,也并無什麽區別。”謝譽表現出一副認真思考了的樣子,“在那一位看來,我們又有什麽區別?”

溫謙心知肚明他暗指什麽,不過也暫時沒想明白謝譽是因為什麽而對皇帝不滿。他在謝譽旁邊的位置坐下,也給自己倒了杯果釀,轉移話題:“大人這算是在跟我推心置腹?”

謝譽擡眼看他,“随将軍以為。”

溫謙道,“那我便當如此了。可是大人不覺得,你我的關系進展過快了些?”

謝譽的折扇随着他手的動作在石桌上起落,發出清脆碰撞的聲音,溫謙莫名可惜着石桌汲取過多扇骨上殘留的謝譽指尖的餘溫。莫約過了半盞茶的時間,謝譽才回答,“少将軍何出此言。”

溫謙作出一副思考的樣子,“若大人要與我推心置腹,首先我們該先相識,再相知,繼而成為朋友,或者同僚,然後再考慮與我講更深層次的道理——”

說到此,溫謙像想到了什麽一般,往謝譽跟前湊去,至一個幾乎氣息相融的距離,說道:“大人,兩面之緣,你莫不是已經把我視為知己?”

謝譽沒有絲毫動作,甚至很禮貌地沒有後仰遠離,他微微偏頭,像是算好了般保持着一個鼻尖要碰不碰的距離,“我已把你視作登徒子,浪蕩子。”

謝譽一把推開溫謙,那人只是大笑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大人,別惱。我真的沒有那種想法,我是真心來與大人結交的。”

謝譽微微彎了唇角,溫謙将那輕淺的嘲諷與不信任都視而不見,繼續說道,“大人,上次您騙得了我的名字,明明說下次再見便于我相交的。”

謝譽淡淡道,“好像是有這麽回事。不過我記得将軍也說過,我們言官表裏不一,以将軍的明智,想必也能想通我們嘴裏沒有真話這一道理。”

溫謙覺得自己可能因為從小也沒有什麽得不到的東西,所以長大之後越是得不到便一定要得到。

正當溫謙尋思怎麽鬧的時候,謝譽開口:“其實憑借将軍如今的身份地位,在京中查一圈,連我昨晚用了什麽膳都能知道。何不直接來給我遞個拜帖,我們光明正大地飲酒作樂,豈非好過在國公府的涼亭吃這穿堂風?”

溫謙笑道,“和謝大人一起坐着吹冷風,勝過無數美酒佳肴。”

謝譽報以微笑,“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溫謙搖頭,“不早,更确切些的話,今天。”

“既然将軍與我都已心知肚明,冠冕堂皇的話多說無益。謝某不知有何處入了将軍的眼,可以得将軍如此傾心相待。謝某也想問一句,将軍到底意欲何為?”謝譽對上溫謙的眼睛,如此說道。

溫謙感覺謝譽的目光帶着審視,莫名覺得如果答得不合謝譽的意這輩子就分道揚镳了。溫謙沉默幾息才道,“不知當說不當說,其實溫某是覺得謝大人像我曾經遇到的一位故人。”

“少将軍,這種套近乎的方式未免太過老套。”謝譽嗤笑,“你跟随衛将軍在西南立下軍功,而我如今随李閣老為陛下安排下月殿試的相關事宜。我們把話挑明了講,其實我們立場不同,若非今日國公相邀,我們本不可能見的。”

溫謙給自己倒了果釀,随後也給謝譽滿了酒盞,道,“謝大人,你活的未免也太過小心。莫非真是京城的風水摧心肝,把你養成了這幅老謀深算的模樣?”

“可能吧,崇華殿太高,站在裏面容易記不起來路。亂花漸欲迷人眼,我若天真,腦袋都不知道掉了幾個了。”謝譽将果釀一飲而盡。

溫謙笑道,“我本意不是與大人讨論這些沉重的話題。謝大人有沒有聽說過,相遇即是緣?”

謝譽展扇回答,“那若有緣,便與溫将軍下次再見了。下官還有事,先告辭。”

溫謙看着謝譽離去的背影道,謝大人,若我遞拜帖,你可不能拒絕。

謝譽腳步微頓,卻還是沒有回答。

春日風聲簌簌,梨花飄了滿園,混着果子釀的香,在謝譽心裏劃出一筆濃墨。仿佛六年來的所有痛苦、郁結,被壓的喘不過氣來的沉疴病體,随着春風拂過,甚至給了謝譽一種欣欣向榮的錯覺。

楚國公府的冠禮已經将近尾聲,二子楚山存得霍翰林賜字“雲盡”。東風袅袅泛崇光,海棠未語,梨花先雪。

興慶六年的春天已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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