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籠絡

第十章籠絡

碧落淡雲遮日光,一時間,苑內只剩風吹草木的沙沙聲。

謝譽微微仰首,靜待回答。

莫約過了半盞茶的時間,身後之人才出聲:“謝大人宴半離席,或不勝酒力,偏殿備了些上好的碧螺春,大人可一同前往?”

聞言,謝譽才轉身面向來人,朝服下擺随風微揚起衣角。來人面容鋒利英氣,眉眼間是散不掉的殺伐果斷之意。

謝譽笑容未散,“柳大人相邀,謝某樂意至極。”

桌上放着兩盞茶,散着飄渺蒸騰的熱氣,白色一縷困在殿內,轉瞬即逝。

謝譽掃了一眼茶盞,朝柳青禮展顏:“謝某敬佩柳大人已久,今日有幸相談,喜不自勝。”

柳青禮道:“屋外守着我的親信,謝大人不必憂慮。”

“柳大人爽快。”謝譽道,“不知柳大人可聽說過些許前朝舊事?”

柳青禮怔然,“謝大人是指?”

“前朝中後期,天子不思朝政,沉迷仙道,卻熱衷于玩弄制衡之術,其手段層出不窮,出人意料。”謝譽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其中最為常見的便是賜婚,對于朝官來說,他們的子女被皇帝看中并賜婚,是一種榮耀。也是皇帝加強控制的一種方式。”

柳青禮颔首,“謝大人消息靈通。”

“可婚事并非所有都情投意合,這牛不喝水強按頭的悲劇,謝某略有耳聞,深感遺憾。”謝譽輕聲嘆氣,“前朝端穎公主被賜婚之時,為拒聖旨,絕食五日,方才得見天子一面,未果,竟欲手刃當時的太尉之子。太尉之子暴斃于太尉府,天子震怒,下旨褫奪公主‘端穎’之封號,終身幽禁于公主府,于一年後被下人發現溺亡于府內蓮池之中。”

柳青禮聽得面露凝重,謝譽繼續道:“下人發現公主屍身之時,為時已晚。天子為顯皇室親情,仍以端穎之封號厚葬。”

柳青禮輕哼一聲,“逝者已逝,厚葬都是做給活人看的。公主死前未得親情,若泉下有知,也只會感天家涼薄。”

“是啊,人都不在了,要虛名又有何用呢。”謝譽将茶盞輕輕放回桌上,指尖習慣性地摩挲茶蓋上的蓋鈕,聲音輕淺着感嘆,像是置身事外之人,平淡地訴說斷腸人的命運。

一時間,殿內萬籁俱寂。

“那麽柳大人以為呢?天子賜婚,非尋常理由可抗。端穎公主千金貴體,尚且下場凄涼,若為尋常人家,又豈能輕易薄了天子顏面?”謝譽微擡起蓋碗,指尖一松,二人之間充斥瓷器輕輕落下的碰撞聲,短促清脆。

這一聲也讓柳青禮沉了面色,鷹一般的眼睛盯着謝譽,仿佛想将其看透。

柳青禮少年時也是文武雙全的人物,在錦衣衛當值二十餘年,見過天家諸多肮髒手段。他只與妻子育有一女,只願女兒可以無憂無慮,幸福一生。

可這些美好的期盼都被興慶帝一紙诏書毀掉了。

宣王袁擇明,至今興慶六年,已二十又八,且為人行事乖戾,又與衛雍晟沆瀣一氣。在興慶帝賜山西封地後離京,不僅不有所收斂,反而在封地大肆修葺。直至興慶四年,謝譽開始上奏重新沿用推恩令,宣王在山西之地才堪堪消停。

興慶帝早有除宣王之心,欲捧之,再殺之。此時将錦衣衛指揮使的愛女賜婚于這強弩之末的王爺,是利用,抑或是監視、敲打,聖心都不言而喻——加強對宣王,以及對錦衣衛的控制。

謝譽思及此處,散了些笑。

對皇帝而言,無論是宣王,還是柳若宜,或是自己、父親,往大了說甚至是百姓,都是可以為了皇權集權而犧牲的無關緊要的東西罷了。

“大人有何高見?”柳青禮沉默良久,詢問道。

此番話應是在謝譽的意料之中。這位副都禦史從見到他的那一刻神情便都是淡淡地笑着,宴上飲過酒更顯得笑意和緩,這被人拿捏的感覺實在不妙,所以柳青禮也不想直接對其笑臉相待。

謝譽不急不緩飲了口茶,說:“指揮使愛女心切,被迫卷入天家內鬥卻也無可奈何,謝某內心有所動容,令愛溫婉純良,或會身陷險境,不免于心不忍。若柳大人信得過謝某,不如聽謝某一言?”

柳青禮道:“謝大人請講。”

謝譽道,“我有意助大人解了這燃眉之急,使大人無需為賜婚夙夜憂心。”

柳青禮無言,目光落于謝譽的淡笑之上。如今興慶帝身邊說得上話的臣子,眼前這位年輕的都察院副都禦史定然首當其沖。可聖上賜婚于宣王與柳家,又豈非人力易改?

謝譽眉眼間盡是從容,目光與柳青禮交彙,聲音平靜:“謝某為官三年,甚少與柳大人相談,今日貿然打擾,自知失敬。大人心存疑慮,理屬當然。我自是帶了誠意而來,柳大人或願再聽謝某一言?”

見柳青禮颔首,謝譽才道:“今日瓊林大宴,宣王卻并未出席,柳大人不妨猜一猜原因?”

柳青禮面露疑色,“宣王殿下不喜與京城朝官往來,所以聖上準許其于府內休憩。”

“搪塞之言,柳大人竟也被糊弄過了嗎?”謝譽道,“謝某可以明确地告訴柳大人,山西與西南,早已變為衛黨豢養門客與私兵之地。”

“柳某身為天子耳目,怎會對這些事情聞所未聞?”柳青禮嗤笑一聲,“宣王有不臣之心,無論我還是陛下,皆有猜測。若僅僅這私兵一言,謝大人的誠意,柳某或許還要掂量掂量。”

“我知大人是聰明人,與聰明人講話便是爽利。謝某曾在西南一帶生活過一段時間,倒是對此地民生略有簡介。”謝譽道,“西南一帶,以籠城、山城為中心,衛家把持着衆多民生經營,已是西南的中流砥柱,借此,糧食、兵馬,對于衛家來說,堪稱易如反掌。”

見柳青禮仍然願意聽下去,謝譽繼續道:“太子中庸,心思深沉,難堪大任。宣王野心勃勃,更易把控。若衛家還在意百姓內的名聲,欲青史留名,需要一個出頭鳥,試探陛下的兵力,以及對太子的态度是否還與曾經一般。”

興慶帝對已故的溫皇後情根深種,長子袁骞去後懊悔不已。若非衛家興盛,彼時朝野動蕩,否則興慶帝不會在興慶四年頒布立太子的诏書。

“對于衛家在西南一帶的一些營生與兵營,謝某有些門道可以探得些許消息,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不知這份誠意可否做數?”

柳青禮思索片刻,回問:“謝大人所知之事,錦衣衛也一樣可以知道。”

謝譽笑道,“那西南路途遙遠,山高險阻,既有現成的,何必花時間費精力勞煩錦衣衛的弟兄們再跑一趟?更何況,即是誠意,謝某可現在就向柳大人直言:西南籠城往東北五十裏地,山城西側三十裏地,山西魏榆、九原兩地,皆設有兵營。西南糧食走荒廢的上湖糧道,直接進入西南二兵營,其餘糧食兵分兩路北上,分別過長安與兩湖地區後彙入山西,進入宣王的口袋。”

柳青禮聽地面色嚴肅,謝譽便繼續道:“謝某不才,手裏關于衛黨營生的消息不多,若是大人有興趣,日後可與大人相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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