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尋人
第九章尋人
殿試畢,次日讀卷,又次日發榜。緊接着就是四月初十為慶祝殿試後的新科進士而設的瓊林宴。
瓊林宴盛大且隆重,其流程和禮儀極為講究,代表的是無上的榮寵與恩典,體現的是皇帝對知識和人才的尊重與崇尚。
按照本朝規定,官階五品及以上的官員必須出席瓊林宴,也供各位進士借此機會交流學問、結交志同道合的朋友。
謝譽緊趕慢趕地進宮,前往瓊林苑赴宴。
“聽說這次瓊林宴禮部特地從南京召了廚子來,給南方出身的官員們做了好些個江南菜呢。”潘邵扶着謝譽下了馬車,小聲說道。
“禮部那李岱贏是出了名的老實人,溜須拍馬的功夫簡直爐火純青,帶得禮部上上下下烏煙瘴氣。”謝譽解了大氅,見潘邵接下後道,“天暖了,下次出門前不用披了,熱得慌。”
“公子,怎麽說李尚書都是李閣老的兒子,這麽說萬一被別人聽見了……”潘邵沒有回答後面的吩咐,只是小心翼翼地試探着提醒。
“他才比我大一歲就當了侍郎,不都是有着閣老的面子?”謝譽安撫似地朝他笑了下,“況且,誰敢聽?聽見了,誰敢傳?”
潘邵在謝譽身後,看着同樣到宮門前的一位大人正向公子行拱手禮,才想起如今公子官至正三品都察院左副都禦史,深得陛下信任,替陛下彈劾百官,早已變成衆人奉承的對象。
“見過謝大人,別來無恙。”
來人同樣穿着朝服,烏紗帽一絲不茍地戴在頭上,面上看着應已過不惑之年,眉心有着個“川”字,鼻梁像是被人打過一拳般凹陷。
“托胡侍郎的福,謝某一切安康。”謝譽皮笑肉不笑地回了禮。在宮裏,他不得不端着禮義孝悌的架子,實際上已經把這需要虛與委蛇的人情世故嘲諷了一百遍。
厭惡這樣的關系,也厭惡這樣的自己。
潘邵在後面打量着二人,胡靖竹在戶部摸爬滾打了十幾年才當上的三品侍郎,與自家大人除了上朝幾乎從無交情可言,今日貿然上前問好,真的只是因為四目相看不得不幹嗎?
胡靖竹笑了兩聲,“早聽聞謝禦史今年官至正三品,本想遞上拜帖前去祝賀,沒成想戶部積壓公務過多,一個轉頭就給忘了。待今日宴會結束,胡某再派人前去謝禦史府上。”
二人并肩往瓊林苑的方向走着,謝譽目不斜視地向前,回道,“賀禮便不用了,謝某與侍郎同得陛下提拔,侍郎為官多年,以後謝某還需大人多多指教。”
胡靖竹連忙“哎”了兩聲,“胡某何德何能指教謝大人,謝大人前途大好,胡某只盼着謝大人日後可以多來戶部走動呢。”
謝譽陪了兩聲笑,便聽胡靖竹換了話頭:“今日百官赴宴,太子殿下尤為重視,特地把以前弈王府學宮裏的梨花樹移植到了文瀾殿,讓人搖了花做梨花酥呢。”
春日本就百花齊放,梨花在這京城也是随處可見,倒是為了什麽非要把弈王府裏的移植到皇宮?
不過袁祁一直心思多,謝譽也懶得猜他。
“是嗎。”謝譽道。
胡靖竹見謝譽對太子之事興趣不大,倒是開始想最近京城內的其他事情,莫約半盞茶過,才開口道,“另外謝大人是否聽說宣王回京之事?”胡靖竹似是突然想起。
謝譽側頭看向胡靖竹的眼睛,胡靖竹被看得有些心裏發毛,卻也說不清道不明究竟為何,像是被看穿的感覺。
他一直都覺得,謝譽從中舉到現在只短短三年便至三品官員,城府深不可測。
謝譽輕笑一聲,“自然。”
胡靖竹稍稍松了口氣,繼續道:“宣王回京後前往崇華殿面見陛下,陛下憂心他已年二十有八卻一直未娶,準備賜婚于宣王呢。”
謝譽似乎對這賜婚之事相當有興趣,聲音微揚:“哦?胡侍郎消息竟如此靈通,謝某鬥膽,不知侍郎可知賜婚于哪家的小姐?”
胡靖竹稍稍壓低了聲音,“那可是當今京城有名的才女啊——柳家的大小姐柳若宜。”
“柳家?可是指揮使的愛女?”謝譽訝然,微微睜大了眼睛。
“是呀,大襄兩京一十三省,多少權貴世家子弟對柳家小姐求之不得,陛下這婚說賜就賜,柳小姐終身大事既定,想必新婚欣喜之餘,要一嘗離鄉悲苦之味了。”胡靖竹嘆着,惋惜道。
嫁與皇親,何來欣喜?謝譽不答,片刻才道:“或許吧。”
至瓊林苑,胡靖竹才與謝譽道了回見,謝譽倒也樂得甩掉了這一心懷鬼胎的話唠子。他以前怎麽沒發現,胡靖竹是一個如此健談的人?
瓊林宴午時開宴,待走完流程,便是參宴官員相互敬酒或與進士們結交的自由時間。
謝譽對來往官員都表現得淡淡的,敬酒便喝,若有進士欲與之交談,便三言兩語二句,言可以來謝府遞上拜帖,必好茶相待。倒是禮部員外郎蕭若天前來,邊飲邊道:“不知這瓊林宴禮部安排地可還合謝大人心意?”
謝譽雖然喝了不少酒,但沒醉,道:“謝某素來随遇而安,要合陛下的心意才好。”
他清楚這蕭若天多半是想從自己這裏試探興慶帝的意思,畢竟現下朝中确實有不少人認為見錦衣衛如面聖,見都察院知聖心。
只是君心難測,他只是幫興慶帝辦事,萬沒有知聖心的程度。
“謝大人這話說的,”蕭若天又給他倒了盞酒,“如今朝中當屬謝大人最炙手可熱,下官這可是排了會子隊才見縫插針過來與大人敬酒的,大人,我幹了,您随意。”
謝譽的指尖摩挲酒盞,飲酒後的耳染上了些許紅,消減了些平日裏的銳氣,他微眯了眼睛,道:“員外郎如此酒量,謝某自愧不如。”
蕭若天見謝譽不喝,也不好意思多勸,只道:“莫非是今日酒水過烈?不應該啊,禮部這回用的宮中的屠蘇酒,怎麽指揮使喝不了,那幾位将軍也是,現在連謝大人也…”
酒盞被放回桌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謝譽似是想到了什麽,禮貌一笑:“或許吧,謝某确實不勝酒力,員外郎請自便吧。”
“喂!謝大人...”蕭若天看着謝譽離開的背影,想着,難道真是這次的屠蘇釀得不好?[br]
謝譽在瓊林苑後的園林裏散着酒氣,略微慢着腳步,路過的宮女太監也覺不出來旁的什麽,低着頭說着“大人萬安”便匆匆離去。
申時已過,殿前歌舞之聲不絕,後苑被趁得尤顯冷清。假山奇石羅列,日光透過縫隙,在葳蕤草木之上繪出方圓的形狀。
瓊林苑不小,但能獨自呆着的地方也屈指可數,謝譽邊走邊打量着樓臺水榭,像是在賞景。
直至聲音從身後響起,那人道:“春風好景,禦前高朋滿座,獨宮苑深深,閑情雅致。大人前來此處,是為賞景,還是尋人?”
謝譽站定,卻未轉身,面上是意料之中的笑:“落日熔金,暮雲合璧,應有家可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