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秘密
第十八章秘密
這字聽得謝譽心頭一顫。雖然溫謙未移動半分,二人間的距離似乎被拉近了。謝譽有些受不了他的目光,問道:“還請少将軍直言。”
“我在文瀾殿有眼線。”溫謙道,“戶部此番虧空是由于宣王借胡靖竹之手欺上瞞下,與衛雍晟狼狽為奸,太子顧念衛家,知情不報,現如今東窗事發,衛黨推出胡靖竹出來成為衆矢之的,讓他一個人補完了國庫,他如何不氣?”
謝譽表示贊同:“不錯,戶部尚書與李閣老為莫逆之交,失了戶部侍郎的助力衛黨如失一臂,此番袁祁推出胡靖竹背鍋實非良策,即便錢財可以補償,在诏獄那與世隔絕的幾天也夠他與衛黨離心了。”
“是啊,可見太子為人實在算不上精明,我的人還遞了消息,太子每日不知在想些什麽風花雪月,最愛在文瀾殿盯着梨樹發呆。”溫謙感慨,“既然朽木難雕,大廈傾頹也只是時間問題,謝大人既置身事外,不如與我一同加把火如何?”
謝譽漫不經心道:“溫将軍,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嗎?傳出去可是殺頭的死罪,謝某萬萬不敢。”
“謝大人繼續揣着明白裝糊塗可就沒意思了。”溫謙語氣悠悠,“那晚大人去诏獄見了胡靖竹,恐怕他早已與大人達成了某種合作吧。”
“閑談罷了,合作談不上。”謝譽慢慢飲了茶,“人心難測,六部的人哪個不是狐貍?若謝某三言兩語就達成合作,他們豈不是白幹了這麽多年。”
溫謙故作嘆息:“謝大人總是一副拒絕的态度,這樣我很難辦,我是真心實意想來找大人共事的。”
謝譽擡眼看去,面露無奈:“将軍讓謝某幫忙解了藥,我們本該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如今繼續纏着謝某,這算怎麽一回事?”
“謝大人當初不是說并非手無縛雞之力?”溫謙笑道,“若大人當真不願,我能強迫得了?莫非,謝大人真對我有不軌之心?”
“将軍做什麽春秋大夢呢。”謝譽嗤笑一聲,“只是如今恩情已清,你我也該一拍兩散,各自珍重的好。”
溫謙百無聊賴地玩着茶盞,“現在朝中有那麽多人想來攀本将軍的關系,本将軍都不屑一顧,轉頭來找大人要橄榄枝。怎麽謝大人卻如此不想與溫某有瓜葛?”
“若将軍真的想要一個理由,謝某可以回答。”謝譽道,“我已有最好的人脈,與将軍持續藕斷絲連只會讓謝某深陷險境。”
溫謙對于那位“最好的人脈”嗤之以鼻,回道:“怎麽平時看着謝大人挺聰明,現在被賣了還要幫人數錢。”
“謝某自有緣由。”謝譽溫聲道,“既說要共事,請将軍拿出籌碼。”
“既如此,我與謝大人交換些消息如何?”溫謙說,“我有個讓大人穩賺不賠的秘密,想必能解答大人心中的很多疑惑。”
謝譽垂眸盯着碗中的茶葉權衡着,“聽起來似乎很不錯,不過少将軍又如何得知你告訴了我,我便會告訴你?”
“大人何必嫌朋友多呢?”溫謙道,“我自是相信謝大人的為人,我與大人完全可以同一條船上的人,況且,如果謝大人聽了不告訴我,我完全可以去各個大人的府邸遞消息,說現今都察院禦史謝憂明大人已經被我溫賦溢睡了個幹淨。”
謝譽将茶盞放在桌上,碰撞聲清脆,“少将軍是在威脅我?”
“若是這樣便可與謝大人坦誠相待,溫某也願意冒險一試。”溫謙看起來很認真。
謝譽的聲音不鹹不淡:“謝某本以為與将軍恩怨兩清,不過是睡了一覺,再提多沒意思。沒成想溫将軍還是位念舊之人,竟吵着要對謝某負責。罷了,也不是什麽過分的要求,謝某答應就是。”
溫謙談笑道:“謝大人出賣色相報恩?我好像不虧。其實,我還希望謝大人可以正經送我個信物。”
“溫将軍,想的好美。連吃帶拿的。”謝譽拒絕道。
溫謙心情舒暢:“不鬧了,與謝大人交換秘密——其實我是先皇後的兒子。”
謝譽驀地看向溫謙,他想起了已故的溫皇後,他最後一次見到溫皇後已經是六年前,那時她因為弈王世子去世一事,已纏綿病榻。溫謙的面龐映在謝譽的眼中,與溫皇後一樣的溫和堅韌。
剎那間萬千思緒湧上謝譽心頭,怪不得、怪不得興慶帝從一開始得知西南戰報之時就封了溫謙為二品将軍,賜了琮安一號。琮為古老玉器,自古常用于祭地,象征神權,指祥瑞、福星高照之意,當時謝譽就覺得此字授予一位年輕将領寓意過重,現在看來,是興慶帝有意為之。
也怪不得那夜,溫謙可以闖了崇華殿,攜陛下口谕請來了梁森,事後也沒有聽聞受責罰;怪不得他舉止處處得體,寫得一手好看的行草;怪不得他本是衛雍晟舉薦的人,卻從不見二人過從親密;怪不得當出戶部出事,他也在崇華殿,在胡靖放被連坐時直接頂替了他在都指揮使司裏當佥事。
所以今日溫謙要與他同謀并非胡攪蠻纏,他們當真有共同的目标。
這個秘密太大。謝譽甚至感覺有些分不清腦內的一團亂麻,斬不斷理還亂。他十一歲在弈王府做袁祁的伴讀時,弈王長子袁骞已被嚴加看管,但不知溫謙是否知道自己就是當初在王府伴讀的謝家之子?
謝譽沉默良久,手指撥弄茶蓋,雅間回蕩着陶瓷碰撞的聲音,不急不緩。溫謙好整以暇地等待他的下文,面上沒有半分着急。
“原來如此。”謝譽終于開口,他雙手放于腿上,整衣危坐,“怪不得少将軍要謝某相助,欲使衛家萬劫不複。”
溫謙聳肩:“讓謝大人知道了也好,我也不用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太疲憊了。”
謝譽問:“将軍既說出了如此驚天動地的秘密,那麽,想從謝某這裏知道些什麽?”
溫謙注視謝譽:“溫某想知道,謝大人入仕之前到底在哪裏?”
謝譽攥住了拳,入仕前,自然是謝家的滅頂之災與流放西南。過籠城後,遭遇衛黨的襲擊,母親把他護于身下才躲過亂箭。混亂結束後,謝譽在籠城郊外安葬了幾位親人的屍首,在籠城找尋回京的方法。
“興慶元年,自西南來京參與科舉。”謝譽緩緩道。
溫謙印證了心中所想,唇角上揚:“那興慶一年除夕,謝大人可在山城?”
謝譽道:“少将軍,這已經是第二個問題了。”
溫謙似乎很在意那年的除夕,上次在行宮,他也問了這個問題。謝譽一時間好像抓住了什麽,卻又覺得飄渺無蹤。西南、回京、科舉、入仕,每一步都太過艱難,每一天怎麽過來的,都好像揮之不去的噩夢。無論是十五歲前的逍遙,還是十五歲後的煎熬,謝譽一直逃避着回憶,可每次記憶如潮水湧來,他也根本無法抽身。
謝譽眼前發白,昨夜的疼痛似乎又開始在血肉中叫嚣,鑽入心肺。思緒被記憶魇住,喉嚨痛地發不出聲。
渾身上下都好熱,可是又很冷,謝譽忽地抓起折扇和那疊紙,欲往前走,卻一頭栽了下去。
興慶一年除夕,在哪裏?
路過山城時,發生了什麽?
就這樣倒下去,也不知道會不會摔成傻子。
紙頁洋洋灑灑地在雅間裏飄落,謝譽想伸手去抓,卻看不清位置,也無力擡手。意識消失之前,謝譽好像聽到溫謙的聲音,不知那些告罪書都散了,溫謙會不會生氣。
緊接着只剩無邊的黑暗,連好夢都不曾被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