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超度
超度
“仙長有所不知，此地三月前曾遭過水災，如今剛剛休養重建，這江裏的水鬼，全是當初我們為了救災而死的親朋啊。”
黎星原一怔。
水鬼，生前溺死在水中，其後靈魂徘徊在淹死的地方，受着湖水陰氣的滋生，便會化作水鬼。
水鬼潛伏在水中，等待着、引誘着，或是直接強行将活人拉落水底淹死，從而充當自己的替身以求輪回，稱為“替死鬼”。
“死靈化鬼，已然沒了神智，他們也記不得生前身後事了，各位又何必執著于此？白白當了‘替死鬼’，不如顧好當下的生活。”
“我們樂意你管得着嗎？”
“是啊，你管得着嗎！”
“……”
黎星原大為震撼，卻聽人群外“嘩啦——”一聲，林轍渾身濕漉漉地從水裏出來，掐訣烘幹身上的水，一邊走過來一邊抱怨，“啧，下面全是水鬼，真難纏。”
“兩位仙長還是離開吧。”城主一說話衆人又安靜下來。
“啧啧，你們倒是可笑，水鬼害人，你們還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了。”林轍撫平衣擺上的褶皺。
黎星原卻已然猜出了些緣由，主動走到城主面前，“水鬼找不到‘替死鬼’便無法投胎轉世，你們不忍心看它們一直在此地磋磨，是嗎？”
這世道，人妖仙魔，有情似無情，無情似有情，到最後竟把所有人都變得人不人鬼不鬼了。
以往凡人見到妖魔，又怕又恨，巴不得退避三舍，這裏倒是有一群上趕着送死的，舍己為人，渡他人往生輪回。
林轍聞言不屑嗤笑一聲，想張嘴，被黎星原一個眼神瞪回去，只能悻悻閉了嘴。
“兩位仙長斬殺妖邪怨靈，就請放過此地吧……”
黎星原不接話，轉而問道，“這青衣江以往也溺死過不少人，化成水鬼的多嗎？”
不待城主回話，林轍頗為揶揄地看她一眼，“你以為什麽人死了都能化成水鬼啊，那這世上豈不是有水的地方都有水鬼了？得講究——天時地利的。”
林轍刻意将“天時地利”四字咬得極重，就差指着黎星原的鼻子說，就是你，是因為你弄出來麻煩害得永安境內不得安寧，連水鬼都變多了。
黎星原默然。
“方大人，這樣如何，我們想留在此地再想想辦法。你身為一方父母官也不想看城中百姓一個個前去送死吧？”
“大災過後，百廢待興，正是用人之際，重建水利、房屋、良田，防治疫病，防備饑荒。水鬼之患不如交由我們，在下一定給大家一個滿意的交待。”
人群中響起竊竊私語。
城主思索片刻，上前朝兩人拱手行禮，“那便麻煩二位仙君了，既到綏青城，也好讓在下盡盡地主之誼，二位不如到寒舍落腳？”
黎星原點頭應下，又叫上遠處的小蟄和屠庸，這一行四人才跟着城主離開。
林轍目光匆匆掃過一片蕭條的街景，悄悄給黎星原傳音，‘真是給自己找麻煩，才三個月而已，那些水鬼雖多，都用不上你，我一個人便能對付。’
黎星原傳音回道，‘諾言既出，只能遵守了，你不要亂來。’
‘将水鬼殺了就直接走呗，他們還能來尋仇不成？’
‘……’
黎星原懶得搭理他，拳頭捏了又捏，生生忍下想給他一拳的沖動。
真是……同一個師父教出來的，關清晏穩重寬厚，宋溪若善良堅韌，這林轍怎麽就這麽喜歡犯賤，真是令人費解。
果然，某些人還是在不熟的時候相處起來才是最舒服的！
護衛在城主身邊的衙役散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開路，由城主帶着四人住進城主府中。
災情之後，城主府中同樣蕭條一片，角落裏還能看到些沒有來得及收拾打理的水漬坑窪，府中仆從也少。
“寒舍簡陋，還請兩位仙長不要嫌棄。”
“無妨無妨。”
黎星原倒是不在意，畢竟她比這更艱苦的環境都将就過，尤其是跟着魔教護法趕路的那段日子，簡直了。
林轍也見怪不怪，若是從前，以他龜毛挑剔的性子大概率會嫌棄一番，但跟着關清晏和宋溪若游走四方，風餐露宿，暗受排擠，吃過的苦多了也就不怎麽在乎了。
安排好住處城主便告辭匆匆離開。
房中，四人聚首。
“我說你不會真打算在這裏耗下去吧？”林轍将手伸向案幾上的茶壺，空空如也，只能悻悻收回手。
黎星原反問，腦子思緒紛亂，“不然呢？”
“啊？剛剛發生了什麽？”小蟄和屠庸在狀況外，“剛剛我只看到有人把你們圍起來了……”
林轍将在青衣江邊的情形解釋了一遍，末了看向在一旁斂眉沉思的絡腮胡子男人，“亡魂化鬼，戕害人命，沒那麽容易超度，不如直接殺了好。”
“可是照你這麽說……”小蟄嗓音稚嫩，“殺了水鬼，它們無法轉世輪回，就算是魂飛魄散了，他們生前都是好人，不該落到這種下場。”
“是啊，是啊。”林轍癱在椅子上，“我就活該落到這種下場跟你們一起接下這件吃力不讨好的麻煩事。”
黎星原深呼吸一口氣，忍了又忍。
“你們仨要是無事可做就先去城中幫忙救災，水鬼……我會慢慢超度。”
“哦？”林轍倏地支棱起來，來了興致，“你還會誦經超度？什麽時候跟佛修混到一塊去了？學的東西還挺多。”
一般的仙修斬妖除魔，主打一個殺殺殺，鏟除了就完了，別四處禍害別的生靈就是，管它什麽轉世輪回，全看自己的造化，交給老天決定。
就佛修信奉渡人渡己，超度冤靈亡魂，送往渡生，善始善終，也最結善因善緣。
“這個我知道！”小蟄忙舉手搶答，“之前在那個什麽城，有個尼姑庵裏住着一個女佛修，我們還跟她一起救災來着。”
“是，遇到就是緣分……”
“那你學到多少？”林轍一臉狐疑。
佛修心法特殊，主打一個與世無争，慈悲蒼生，人往哪兒一站，端得一副無欲無求，世外高人的模樣，大部分的修士看了都不由心生敬意。
因為他們實在是太……佛了，不争不搶，從不參與大小宗門各派勢力的争鬥，也不怎麽拉幫結派，算是特殊的散修，但跟別的散修不一樣，主打一個苦修，身上沒什麽錢財，魔修碰上了都不屑打劫。
可他看黎星原這樣子，以及她這性子，也不像是悲憫蒼生，無欲無求的主，學個誦經念咒的皮毛……能超度那麽一大群水鬼才有個鬼。
“哈哈哈……”黎星原幹笑兩聲，伸出兩根手指放到面前比劃，“會……一點點吧。”
林轍還是一臉的不相信，“一點點？”
“唉，我懶得跟你解釋，你們快出去幫忙救災吧，我自己想想辦法。”黎星原站起身擺手趕人。
“行行行，我走，我倒是要看看你說出去的大話怎麽圓。”林轍幹脆利落地推門出去 ，不一會兒小蟄和屠庸也被趕了出來，晴天娃娃撓撓腦袋，還在狀況外。
将人都趕走，黎星原立馬閉上眼打坐，快速在腦子裏翻翻找找，妄圖找到一個可以速成的超度咒語，最後找了半天，發現還是當初那個女佛修教的東西最有用。
經過這麽一折騰，咒語反反複複念了不知道多少遍，能不能超度水鬼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快被超度了，整個人通透無比，有一種與世無争，該活活該死死的無欲無求感……
還是晚上林轍一行人回來敲她的房門，她才驟然回神，對方看好戲般一問進度，為零，又被人嘲笑奚落一番。
還是小蟄和屠庸站在她這一邊，又打又鬧地将人趕走。
是夜。
黎星原謝絕城主的招待，匿在夜色裏獨自前往青衣江邊。
今夜無月，岸邊靠着好些船舫，還有幾只簡陋的小舟，船上燃着油燈，燈火照在江上，波光粼粼，幽寂詭異。
城主已經跟百姓打過招呼，派遣了官兵和衙役前來守着，先後勸返了那些徘徊在江邊的人。
黎星原避開吵嚷不歇的人群獨自靠近了江水邊，官兵認得她，便沒有阻攔。
在婦人浣衣的石頭上站定，低頭一看，恰見一張青白腫脹的臉緩緩浮出水面，黑色長發如同水藻一般招搖，眼球突出眼眶，面上的皮膚已經腐爛，她甚至可以聞到淡淡的腐臭氣味。
黎星原：“……”
好吧，其實比起超度她更想殺殺殺。
“嗬——”
水鬼發難，猛地向她伸出一雙青白的手，抓着她的腳踝便想直接拖入水中。
黎星原巋然不動，淡定地用縛仙索将其捆住，手中掐訣，直接将其拽出了水面。
“嗬嗬——嗬——”
水鬼在地面掙紮兩下，下意識想化成一灘污水匿入江水中，但被縛仙索限制術法，反沾染了滿頭滿臉的灰塵。
“是阿姐！”
“娘，是阿姐！”
黎星原這邊的動靜很快引起了旁邊人的注意，一個小男孩拉着一位有些跛腳的婦人朝她看過來。
“哎呀，還真是阿桃兒！”
“造孽啊！”
夜裏燈火昏暗看不清，婦人想湊近些卻被官兵阻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