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十年

十年

經對方這麽一說,林轍瞬間想起那兩人濃情蜜意,徒留自己在一邊幹瞪眼又沒眼看的日子,半天找不出一句辯駁的話,只好轉移話題,“對了,凡人修廟供奉,那可以大功德,你還會拒絕?”

黎星原翻了個白眼,“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不用你指點。如今這一切既是我造成的,贖罪歸贖罪,其他的便算了吧。”

初離開嵬城的那段時間,她料想過人間大禍,民不聊生,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何種地步的苦痛,直到她一個一個全部清晰地浮在在她眼前。

親眼見過,就再忘不掉了。

到晚上,一夜一夜地失眠,輾轉難安,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做錯了,好像有點後悔,可見到小蟄的時候,又堅定地認為自己沒錯。

如此,擰巴地過活。

到後來,一個冬日,大雪漫天。

那是一場稱得上浪漫的雪,天地白茫茫的一片,寂寥是寂寥,但卻堪稱壯美。只是對于窮苦之人來說就沒那麽浪漫了,應該用“雪災”來形容更貼切。

鋪天蓋地的雪,城裏城外,不知道凍死了多少人,一些屍體就硬邦邦地躺在路邊,無人收殓,連野狗野貓也沒有,真正的萬千生靈一片寂寥。

有修士來幫忙,也有官府的援助,還是死了很多人,她近乎自虐一般畫符、擺陣,燃起火又看着它們熄滅,仿佛沒有盡頭。

也是在救災到尾聲的時候,她碰到了那個女佛修。

風吹雪折中,對方邀她住進了尼姑庵。

冷寂的佛堂,香火袅袅,讓人心神平靜的氛圍,她看她超度那些被送到尼姑庵來卻依舊不幸喪命的亡魂,念誦經文。

她說自己也想學,對方就教她了。

她學得很快,半天就将往生咒背的滾瓜爛熟,然後一念就是大半個月,渡人也渡己,事死方知生,辭別尼姑庵後她再沒想過對錯是非,也再沒念過往生咒,直到這一次。

“得,當我沒說。”林轍咂舌,默默在心裏的考察項目上給黎星原添上一點好感。

三人将黎星原送進城主府中休息,便又繼續去忙災後重建。

等她一覺睡醒過來,已然是第二天清晨。

幾人謝絕城主想要擺宴餞行的想法,走得利落幹脆,一點也不拖泥帶水,出了城才後知後覺問黎星原下一步要去哪裏。

黎星原也不知道,三人便繼續向東到下一個集鎮落腳,繼續打探消息。

此後,奔波輾轉——

一眨眼便是,十年。

路上四人相攜而行,林轍雖然嘴賤,天天嚷着自己被排擠,但大事上幫襯不少,從不含糊。人龜毛又不缺錢,連帶着黎星原三人的生活檔次也跟着提升不少。

數次互相交付生死,也消弭了陌生感。

雖然黎星原吃一塹長一智從沒把自己的生死交給過他,反倒是出手又救過他幾次就是了。

期間,他們也與關、宋二人碰頭過兩次,同行過一段時間便又匆匆各奔東西。

是日。

暮色四合時,黎星原踩着夜色回到幾人租住的小院。

前幾日山林中起了山火,熱浪翻滾,鳥獸遭殃,大風一吹,連附近的山村城鎮都受了影響,遮天蔽日的煙塵久久不散。

他與林轍合力将大火撲滅,林轍身為白龍,出力多,降下滂沱大雨,修為消耗,火一滅便被她打發回去休息,留她與其他人收拾殘局。

大雨之後,熱氣夾雜着潮氣向上蒸騰,她禦劍飛在半空,黏膩潮熱的風刮在臉上,恍如在蒸籠中。

落地到小院中。

小蟄一邊招收一邊朝她歡快地跑來,“星原姐姐!”

黎星原随手挽一個劍花,收劍入鞘,一把接住撞到自己腿上的小人,“十多年了,還冒冒失失的。”

“有姐姐在,再過一百年我也能冒冒失失的!”

“呵——”黎星原輕笑一聲,牽着她朝屋子裏走,“走吧,看看屠庸今晚上做了什麽好吃的。”

“那兩人來了。”

“那兩人?”黎星原反應過來,擡眸便見會客的大堂中林轍與關清晏和宋溪若兩人寒暄地熱絡。

算算日子,上次一別也有四年未見了。

“來來來,回來了,快坐。”林轍伸手招呼黎星原坐下。

好一個反客為主,黎星原搖頭笑笑,懶得跟他争辯,随口吩咐了小蟄一句,“去廚房看看屠庸,別讓他搞什麽新菜式。”

“好的!”小蟄接下任務馬上一溜煙跑開。

之前屠庸貪吃,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搗鼓起做菜,跟小蟄一起熬粥已經不滿足了他了,便開始跟自告奮勇混在災民裏幫忙架鍋做菜。

人怕火,但又菜又愛玩,就唆使小蟄和晴天娃娃幫忙,做出來的味道算勉勉強強。自此便主動拍着胸脯擔下了做飯的“重任”。

一開始他還肯循規蹈矩偷偷跟着廚子學,到後來大概是覺得自己能出師了,便走向了癫狂的地步,不斷開發“新菜式”……

“好久不見了。”宋溪若看着她笑笑。

紅塵煉人心,這一聚,衆人才驚覺各自都與初見時不一樣了,仙人不易老,但那一身的滄桑氣質卻怎麽都藏不住。

“你變了好多。”

“是啊,是變了。”林轍接茬,“你們是沒看到她那一手易容術,什麽乞丐啊,土匪啊,男女老少她都扮過,可不是得變嗎。”

黎星原沒搭理他,坐到宋溪若身邊,“是啊,好久不見。”

她這幾日懶得易容,也好讓這張臉透透氣,而且她能預感到,時間快到了,永安之事,很快便會落幕了。

目光掃過案幾上的一壺茶,手一晃,兩壇酒出現在衆人眼前,“喝茶算什麽,既是久別重逢,不如試試我前幾天才買到的好酒。”

“酒鬼。”林轍嘴裏不屑,手卻很麻利地揭開酒封,給四人滿滿倒上一大碗。

關清晏沒說話,接過酒水,仰頭便一飲而盡,一滴也沒剩下。

黎星原有些詫異,掀起眼皮看他,“都用上碗了,倒也不講品酒的那一套,但你這麽喝……”

“容易醉!”話落,黎星原也一飲而盡,“痛快。”

林轍與宋溪若對視一眼,滿眼無奈,“兩只酒鬼。”

四人間氛圍和緩些,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喝酒,直到小蟄站在門口探着腦袋朝裏望,“吃,吃飯了?”

桌上這幾人都被屠庸的廚藝禍害過,一個兩個的都不說話,舉起酒碗碰了又碰,也不知道是真醉還是裝醉。

“好吧好吧,你們都不吃……”小蟄嘟哝兩句便跑開了。

黎星原微微松口氣,面色泛紅,轉頭一看,桌上三人跟她一個表情,頓時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來來來,喝喝喝。”林轍舉起酒碗,已經有些醉了,“你可不止這麽兩壇酒吧?”

“別的那是私藏。”

“小氣。”一邊說他一邊将靈石啪啪放在桌上,“都拿出來,今天喝個盡興啊。”

黎星原毫不手軟地收了靈石,又取出兩壇酒。

“見錢眼開。”林轍嗤笑一聲。

“多謝誇獎。”黎星原十分淡定。

衆人又喝起來,宋溪若半邊身子靠在黎星原身上,臉在她肩上舒服地蹭了蹭。

黎星原有些好笑,不靠着關清晏靠她身上做什麽,這些年裏,她有空沒空的時候還不忘繼續在旁人面前凹“深情”人設,一點一點攢卑微值,指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想到這裏,她眸光清明一瞬,瞥向關清晏,對方對她的好感度為何一直都是零?

林轍嘴硬心軟,相處這十年,其實數值已經到了六十三,自己在對方心裏被歸到了“摯友”一類。宋溪若也是一樣,甚至到了七十,再進一步就要到“親人”一類了。

只有關清晏。

太奇怪了。

“哎哎哎——”林轍出聲打斷她的思索,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快喝,今晚不醉不歸啊,都不準用法術和丹藥作弊!”

宋溪若酒量淺,已經醉得迷迷糊糊了,巴掌大的小臉,昳麗動人,嘴裏跟着嘟囔“喝喝喝”,但眼睛都沒睜開。

黎星原任由她靠着,又讓林轍給自己滿上。

一碗接一碗,桌上的三人努力保持清醒,暗自較勁。

林轍有些撐不住了,一手抱着酒壇,一手撐着地面借力,“大師兄,看不出來,酒量還不錯。”

關清晏沒答話,兀自喝着。

小蟄和屠庸這時候輕手輕腳地從門外進來,撲面而來滿堂酒氣,而坐在案幾前的幾人已東倒西歪。

“他們怎麽喝這麽多。”屠庸嘴裏嘟囔着。

之前他看黎星原喝酒喝得痛快,自己也慫恿上小蟄一起去偷偷買了一壇,一入口,辣辣的,還不如糖水好喝,便徹底放棄了這東西,真不知道他們怎麽喝得這麽起勁。

“姐姐姐……”小蟄搖搖黎星原的胳膊,“你還清醒吧?”

“黎星原笑着揉揉她的腦袋,“放心吧,沒那麽容易醉。”

“唉,小孩子到一邊去。”林轍揮揮手想将人趕開,誰知從袖子裏抖落出一本小冊子,啪嗒一聲掉地上,書頁展開,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

小蟄眼疾手快,一把将東西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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