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05章 第 5 章
天色漸暗時,蕭繹問我今晚想用什麽膳食,一副要進廚房親自烹調的架勢。
我攔住他道:“膳食的事,讓王府廚子去做就好了,你身體不好,無事多歇歇。”不解他怎總想着為我做飯,更不解他怎有烹調手藝,我又對着蕭繹,将心中疑問道出。
蕭繹從那些信件中取出一封,遞給了我。我展開信紙看去,見昔日我在信中與蕭繹閑聊時,曾提說好丈夫當為妻子洗手做羹湯。
這些信都是我人在謝府守寡時寫的,流言不虛,我在謝府守寡确實守得春心亂蕩,蕩漾地連寫給孩子的一封信都會提這些男女之事。
不由臉微紅時,我心中憂慮更深。蕭繹與我的聯結太深了,幾乎從他記事起,我就伴在他身邊,後更與他生死與共、互相扶持,自沈皇後去後,這世上與他關系最深的人就是我,我與他的關系太特殊,對他的影響也太深了。
看信件末尾,這封信寫于承光六年,我十八歲、蕭繹十歲之時。一個十歲的孩子哪裏懂得情情愛愛,可就已這般受我觀念影響,這封信還只是冰山一角,我所遺忘的時光裏,還不知影響了蕭繹多少事。
也許蕭繹對我并不是真正的愛情,只是我對他來說太特殊,所以在我主動勾引時,他這情窦未開的少年人,徑就将對我的感情誤認為是男女之情,與我一起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錯誤。
往事不可改,只能趁着現下這段時光,努力糾正蕭繹對與我之間感情的誤解。當蕭繹真正遇見他所喜歡的女子,對某家少女一見鐘情時,就會知道他與我之間的這段風月事,是多麽荒唐了。
“好丈夫當為妻子洗手做羹湯,可你我現在并不是那樣的關系”,我放下信,對蕭繹道,“你方才才說要将我當成十六歲的。”
小姨怎會支使小太子煲湯呢,為了沈皇後的臨終托孤,小姨恨不得築間金屋将小太子藏起來,保護他不受任何風霜侵襲。我望着蕭繹道:“十六歲的我,不希望你為一碗湯忙碌傷身,只希望你養好身體,平平安安的。”
未讓蕭繹又進廚房,也是我想一點點地将蕭繹剝離所謂丈夫的身份。我拉着蕭繹到花廳坐下,等待府內仆從呈膳,和蕭繹一起用完晚膳後,又将新煎好的養身藥湯,放到了蕭繹手中。
一般是小孩子最怕喝藥,人長大了就能忍受藥的酸苦,蕭繹卻像是反的。印象裏他幼年喝藥時一聲不吭、眼也不眨,這會子喝藥時卻微蹙起眉頭,抿了兩口後就朝我看了一眼。
我見狀忍不住想笑,想蕭繹小時候不要人哄、現在倒要人哄了。從果盤中拿了一只蜜橘,我真似哄小孩子,笑對蕭繹道:“快快将藥喝了,喝完吃橘子甜一甜。”
邊剝着橘皮邊監督蕭繹喝藥時,我同他說起今日去過謝府、并邀請謝沉來府中品茗的事,也将我的用意同蕭繹說了。
我向蕭繹提議道:“要不明日我就讓人上門送請柬,請謝相來府中坐坐。”
蕭繹卻道:“明日父皇駕幸華林苑春獵,你我、謝相等都要陪行。”
我一愣時,喝完藥的蕭繹已低頭靠前,徑就着我的手,将我剛剝好的一瓣橘肉抿入口中。少年柔軟溫涼的唇觸滑過我的指端時,我因未曾留神,乍然之下,手不由微顫了下。
我不禁有點懵怔時,擡眼見蕭繹神色如常,正慢慢地嚼吃着那瓣橘肉,朱色的唇因橘汁微溢,在暖黃的燈光下更添鮮潤之意。
小姨和小太子這般,很正常嘛。我将那點懵怔抛到腦後,問蕭繹道:“甜嗎?”
蕭繹微笑着颔首,“很甜”,溫恬的神色微有惆悵之意,“若是那時我們沒有分開,那四年的晚間,我們都該是如此相伴的。”
據綠璃所說,盡管秦皇後想用所謂“疫病”拖重蕭繹病情、拖死蕭繹的陰謀沒有得逞,蕭繹在我的照料下漸漸病愈,但在那之後,秦皇後以“侍奉不力”為由,将蕭繹的近侍都逐出了東宮,我也在被逐之列。
那之後不久,因欽天監觀天之異象,向皇帝進言“二龍不相見”,皇帝下了一道旨意,令蕭繹離開東宮京城,至千裏外的九成行宮居住。
皇帝明面上給朝臣和世人的理由是,天象顯示潛龍相克,所以太子自幼體弱、甚至前不久險些病重致死,為了太子身體,他從天象之說,令其往千裏之外的九成行宮調養身體。
話說得似乎是一片慈父之心,但蕭繹在皇帝旨意下一走四年,期間無诏不得回京。皇帝就像将這兒子給忘了似的,直到一幫清流朝臣頻頻上谏,皇帝頂不住朝堂壓力和世人非議,才下诏将蕭繹從千裏外召回京來。
現在想來,當年那四年分別也不算是壞事。那時我被秦皇後逐出東宮,蕭繹一個孩子在宮內是孤家寡人,如何能在秦皇後眼皮子躲過各種毒害。那時蕭繹離開東宮、離開京城,離秦皇後和他那所謂的父皇遠些,還安全些。
我将所想告訴蕭繹,說禍兮福依,那四年分別并不都是壞事時,蕭繹看着我道:“可是我很想你……那四年……日思夜想……”
那四年裏,我定也是十分思念蕭繹的,四年後終于能在京城再相見時,定然十分激動。我笑說道:“再見的時候,我是不是老遠看見你,就激動地跑了過去,是不是還高興到掉眼淚了?”
蕭繹靜了一瞬,道:“你沒有看見我。”蕭繹說:“那時候,你正執喜扇障面,我到京的那天夜裏,你正和雲峥成親。”
我聽得噎了一下,想我那時候也太不像話,成親早一天晚一天有什麽要緊呢,應該在蕭繹回京的那一天,好好迎接他,為他接風洗塵的。皇帝對蕭繹可沒什麽父愛,我可是蕭繹在京中、甚至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啊。
想着蕭繹在離京四年後終于能回來時,入京卻無人相迎,冷夜寒風中孤影伶仃、形容可憐的凄涼場面,我心中浮起深深的愧悔之意。
為我那時的不當之舉,我向蕭繹道歉道:“抱歉,我那時應該去城外迎你的……”
蕭繹卻搖頭不怪我,“你不知我那天會回來,按原定行程走官道,我本該晚幾天才到京,是我中途改了行程,抄近路走山道,又快馬加鞭,才提前了幾天。”
“為何要趕路?”我不解且因擔憂略銜責備道,“山道哪有官道平坦,路上當慢慢走的,平安最要緊。”
忽又想起什麽,我因驟然浮上心頭的緊張與擔心,緊攥住蕭繹一只手,盯着他問道:“是不是那時秦後一黨派人埋伏在官道邊上?秦黨不願見你歸京,想在你回來路上殺了你?!”
“不是”,蕭繹微微搖首,燈火中凝看着我,嗓音淡淡道,“是我在走到半路時,收到了你要和雲峥成親的消息。”
所以他急着走山路抄近道回京,是為了能趕上我的婚期,為了親自參加我的婚禮,恭賀我喜結良緣?
蕭繹從小就是個貼心的孩子,我感念地看着他,正要說句道謝的話時,又聽蕭繹道:“我八歲離京時,在路上聽到你嫁給了禮部尚書謝守仁的消息,以為我這輩子只會有一次這樣的體驗,卻又在我十二歲時歸京時,在路上聽到你要嫁給博陽侯世子雲峥。”
這下我不知要說什麽好了,難道要說,我虞嬿婉可能有個愛好叫做成親嗎?
雖然失去了過去八年記憶,但我能理解我曾經嫁給雲峥這件事。人貴自知,我知道依我性情,是不可能在深宅大院安分守寡一輩子的,在十九、二十那樣的好年紀,和與我同齡、英俊軒昂的雲世子看對眼,是件有可能發生的事。
但我不大能理解我為何會曾嫁給禮部尚書謝守仁。我十六歲時,謝尚書都三十八了,病入膏肓,成天昏迷卧床,我為何會嫁做謝尚書的繼室給他沖喜?沈皇後對我大恩,可謝家對我并沒有那樣的恩惠,我在那之前可和謝家毫無交集啊!
而最最讓我無法理解的是,我怎會在婚內勾引蕭繹呢?!依着沈皇後對我的恩情,依着我對蕭繹純粹的親情,就算我在與雲峥的婚姻中,欲|求不滿到一天要勾引十七八個美少年,我也絕不會将這魔爪伸到蕭繹身上,我怎會做下這樣的事,理解不了,完全理解不了。
可事實即是如此,綠璃如此說,全天下人都這樣說,我不理解也得承認也得接受。暗自想得出神時,我聽身旁的蕭繹問道:“你在想什麽?”
呃,努力在想我到底是怎麽勾引你的,但一點畫面都想不起來……我沒說話時,又聽蕭繹的嗓音響起道:“你在想雲峥嗎?”
我仍是未語時,蕭繹的身體已靠了過來,“不要想他,你十六歲時并不認識他”,似是孩童,少年蕭繹低身伏靠在我的膝上,輕低的聲音透着無限的依戀,“沒有雲峥,也沒有別的什麽人,十六歲的你,只有我……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