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第 13 章

宴終帝後起駕離開後,與宴衆人陸陸續續地走出了儀華殿。其時約是未初時候,午後的禦花園春光正好,不急着離宮的皇室貴胄們,多散走在禦花園中賞花閑聊,惬意地打發閑暇時光。

從前秦貴妃成為皇後後,太子蕭繹地位便有些尴尬,如是獨木,少有皇室貴胄與他往來,而今他又成了晉王,地位處境更是尴尬,越發無皇室中人主動與他親近了。

越是身居高位,越知權争暗流之險,越會趨利避害,以免失了所擁有的富貴榮華,故而如今有腦子的皇室中人,是不可能主動來和蕭繹攀談示好的。

能主動湊上來前,硬是要和蕭繹道長道短的,自是沒腦子的了。我望着面前八十多歲的靖北老王爺,想起宴中有人悄聲聊說老王爺得了癡病,時不時會發作,連自己的兒孫都忘記。

看來這會兒是病發了,靖北老王爺頗有興致地拉着蕭繹聊憶往昔峥嵘歲月,像是給他一把扇子一壺茶,能聽他海侃上一下午的。

論輩分,靖北老王爺是蕭繹的曾祖那一輩,蕭繹自不能不理不睬、失了禮數。蕭繹邊應和着靖北老王爺的話,邊向我看了一眼,無奈的眼神似是在說,給他一點時間,他安撫好靖北老王爺,就跟我走。

我覺得無妨,靖北老王爺是如今皇室中輩分最高的,皇帝見他都得和氣些,蕭繹和他走近些不是壞事。就笑對蕭繹道:“無事,你陪老王爺多聊會兒,我去那邊賞會兒花。”

就單獨走開了去,來到時雨亭遠處的桃花林中。随意漸走了一會兒,我聽到有女子的聲音傳來,是長樂公主在吩咐宮女采摘桃花苞蕾,嬌俏的嗓音蘊着任性,“輕一些,別摘壞了,若是做出的桃花餅不好吃,雲峥不喜歡,本公主饒不了你們。”

我望見長樂公主就在前方,原是要悄然轉身離開的,然而為時已晚,還未默默轉身,已被長樂公主看見。

我知長樂公主因喜歡雲峥而讨厭我,又知她性子較為傲氣任性,和雲峥的刺猬脾氣有些相似,見着不喜歡的人就要刺一刺,想長樂公主既看見我,大抵就要拿話刺我了。

長樂公主是皇帝和秦皇後的掌上明珠,如何能和她針尖對麥芒,不管她說什麽,我都只能忍一忍先。

邊如此想着,我邊默然駐在原地,無奈且微微緊張地等待着長樂公主的犀利言辭。

然而長樂公主卻似比我還要緊張,且神色間竟似是有幾分尴尬與心虛。

我心中驚詫,疑心我是不是眼花看錯時,那邊長樂公主已忙斂了面上尴尬與心虛的神色,如平常盛氣淩人,高傲地一叉腰道:“我可不是在學你!難道就只有你能做桃花餅,本公主就不能做嗎?!”

先不說這句話怪怪的,且說,我做過桃花餅嗎?完全沒有印象啊,難道又是我那失去的八年記憶裏的?

我失去八年記憶這事,只蕭繹和綠璃知曉,外人并不知晉王妃落水後傷了腦子,雖身體是二十有四,記憶卻只有十六歲。

為不起風波,我不欲與長樂公主過多糾纏,也不深究她這句話的意思,就客客氣氣地道:"公主殿下當然可以做桃花餅,公主殿下想做什麽都可以。"

我話說得客氣、面上神色誠懇、态度也很謙和,可不知為何,長樂公主聽我這話後卻似更生氣了,似是貓咪陡然間炸了毛,一時怒目圓睜的,臉也通紅,“你……你……你嘲笑我!”

青天大老爺,我冤枉啊!我一頭霧水,正要為自己辯解幾句時,見長樂公主狠狠一跺腳後,徑沖我走過來,劈頭蓋臉地叱道:“你……你這個惡毒的女人,蕩|婦,禍水,你也配嘲笑我!我是公主,你算什麽!你有什麽!”

宮苑內此刻皇族不少,這要鬧大了惹得衆人圍觀過來,吃虧的只會是晉王府。我為平息莫名其妙就這般了的事态,只能接聲說道:“是是,公主無所不有,我遠不能及。”

我這話說下,長樂公主驟然就收了聲。我以為公主樂意被吹捧、火氣消了時,卻見長樂公主撇了撇唇,怒視我的雙目突然就眼圈兒泛紅。

這世道真不知叫人如何是好,我一個被當面叱罵的沒什麽反應,反而盛氣淩人叉腰罵人的人,這會兒看着像要掉眼淚了。

我不敢再說話了,我發現我對長樂公主說的每句話,我自以為恭敬和氣彬彬有禮的言辭,好像每一句都在起反效果。

我默默時,長樂公主在眼淚将灑之際,嘤咛一聲,撞掠過我身旁,往遠處去了。

我擔心長樂公主會去找皇帝皇後告狀,雖然我也不知她有什麽狀可告的,但還是擔心,就回頭看去,見長樂公主灑淚跑着跑着,撞進了齊王夫婦的懷裏。

我……溜之大吉。

連忙回到時雨亭附近,我見亭中的靖北老王爺正犯春困,雖嘴上還在斷斷續續地絮叨着,但眼皮已耷拉下來、頻頻點頭。

蕭繹見我回來,迎前含笑道:“曾叔公快睡着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我輕步上前拉住蕭繹的手道:“我們這就走吧,離宮,回府。”

蕭繹自然沒意見,我就與蕭繹一路出宮。各府馬車停在南華門外,晉王府的馬車被齊王府的煊赫陣仗擁堵在牆角,我與蕭繹一時走不了,得等齊王府的仆從将齊王府的車馬拉一拉。

正等着時,我聽到有人“哎喲”了一聲,是齊王府的馬夫在牽馬時被馬踹了一腳。

我看踹人的那匹馬披金鞍戴玉辔,不僅身上裝具非凡,眼神像也不似尋常馬匹,帶着趾高氣昂的兇煞之氣,想起綠璃之前與我閑聊時說的傳聞。

傳聞齊王好養烈馬,出行時馬車曾在鬧市狂奔踩踏,致人傷殘。按律法此事當治罪,但齊王府用銀錢與威勢堵住了那些人的嘴,受害者不出面,此事就只是個傳聞而無實據。

聽着像是性情驕狂的齊王會做出的事,只是可憐了那些傷殘者,大抵他們知曉不可能真叫齊王服罪,與其得罪齊王,不如默默拿錢茍活過下半生。

那日踩踏人的馬,或許就是眼前這匹,馬夫這會兒被它一腳踹在心口,疼得臉霎時蒼白。

馬夫一邊硬撐着,一邊向我告罪,說不是他偷懶不肯使力,是這馬脾氣烈,平日只聽齊王殿下的,一般人牽不動它。

我聽了立刻心中後悔,連忙說不急着走了,讓馬夫到一旁歇着緩緩。這馬這般暴烈,若再來一腳,怕不是要将人踹吐血了。

等待馬夫緩過勁時,齊王夫婦也已到來,這下齊王夫婦登車先走就是了。

我等在一旁,看齊王在将走之時,“表面兄弟”地與蕭繹閑說了幾句。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我感覺齊王雖是在同蕭繹講話,眼神卻似若有所無地落在我身上。

正思緒缥缈,我忽聽到一聲烈烈馬嘶,見齊王那匹金鞍馬突然發瘋,兇悍地向我沖來。

我一時躲閃不及,被撞摔在地,還未來得及爬起身時,擡首就見那馬已高高地揚起馬蹄,狠狠地朝我身上踏來。

電光火石之間,我聽到了一聲清泠的刀響,雪白的刀光如破雲斬雪在我眼前霎然閃過,劈向了金鞍馬的脖頸。

瘋馬一聲悲鳴,熱血汩汩流溢,澆透了少年郎的衣發。蕭繹渾身血紅,面上道道血流淌如小溪,似是從地獄裏拼殺出的修羅惡鬼,墨色雙瞳冷峻深不見底,唯在轉看向我時,流露出人間的溫情。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