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第 16 章
因是皇後中毒,嫌疑人又是王爺與王妃,此事在律法上當由皇帝下旨徹查,由禦史臺、大理寺與刑部一同查案,也即是戲文裏常有的三堂會審。
這種頂級大案要案,禦史臺、大理寺與刑部負責來查案的官員應都是當家的二三品要員,雲峥職位并不是大理寺卿或左右少卿,如何能代表大理寺來審查此案?
在被帶至靜白室問話,見刑部的李尚書、禦史臺的趙禦史與雲峥客氣交談時,我心中的疑惑漸漸解開了。
從李尚書與趙禦史的話中,我聽明白雲峥之所以會代表大理寺出現在這裏,是因從昏迷中醒來的秦皇後的指定。雲峥主動向秦皇後請求來徹查此案,秦皇後給了雲峥這特權。
換句話說,其實雲峥不是大理寺的代表人,而是秦皇後、秦氏一黨的代表人。
明白了這一點後,我的心拔涼拔涼的。既是秦黨的代言人,雲峥來查此案,就是沖着把我和蕭繹往死裏摁來的。本來他就與我和蕭繹有舊仇,不然也不會主動向秦皇後請纓。若能借玉如意案,親手弄死我和蕭繹,雲峥也算是大仇得報了。
涼涼着一顆心,我在李尚書和趙禦史的審問下,将之前的話又說了一遍,還是“我沒有在玉如意上下毒”、“我絕無謀害皇後之心”、“玉如意乃我進獻、晉王并不知情”那番說辭。
李尚書和趙禦史手裏沒有新的人證物證,又問不出新的話來,就打算停止審問,派人将我送回雲涼殿時,一直旁聽未語的雲峥 ,忽然出聲道:“我有幾句話要替皇後娘娘問晉王妃,請尚書大人與禦史大人暫且回避。”
到底是皇後娘娘親派的查案要員,雖李尚書與趙禦史在官職上高于雲峥,但聽雲峥如此說,也就起身回避,離開了這間用來問話的靜室。
因還未真正定罪、因我和蕭繹還有着王爺和王妃的身份,我和蕭繹雖處境上已是階下囚,但并沒有被押進诏獄裏,而是被關在這處宮苑中。起居被看押在雲涼殿,而被提審時就在苑中的靜白室中,被問話時,還能坐着,還能有杯熱茶喝喝。
只是這會兒茶已涼了,李尚書與趙禦史離開靜白室後,室內就只有我與雲峥二人。我默默坐在冷茶後,雲峥也沒立即就替秦皇後問話,就靜靜地坐在紫檀條案後的烏木圈椅上。
并不是正襟端坐,雲峥背靠着椅背,幾乎是個有點慵懶的姿勢了,仿若那紫檀案上放的不是筆墨紙硯,而是一壺美酒與幾碟小菜,他此刻已将那雙烏皮長靿靴擡擱在了案上,在如浮金躍動的燈影裏,把盞賞舞,擊節作歌。
但他此刻眼前沒有翩翩舞姬,有的只是我這個給他戴綠帽的前妻,所以盡管他身體慵懶得似有無盡的倦态從骨中透出,可他眼神依然冰冷,望我的眸光依然寒冽如雪,漫無邊際的大雪覆蓋了一切,遂冷得看不出任何情緒來。
長久的寂靜後,雲峥仍是那般慵坐着,一字不語,而我卻是有些坐不住了。
并不是害怕審問,也不是害怕雲峥,而是雲峥此刻的這種狀态,讓我想起了曾經做過的夢。夢中記憶裏,我要與雲峥和離,雲峥将匕首擲與我、坐等我動手時,就似眼前這般。
我感到心髒有些不舒服,酸酸澀澀的,似是一只手在身體內輕擰着,一直擰到我喉嚨處,我似乎有什麽話要對雲峥說,虞嬿婉似乎有什麽話要對雲峥說,可我不知要說什麽,我說不出來。
我想要快些離開雲峥,也不等他審問了,就将之前和李尚書、趙禦史說過的話,又重說了一遍,并道:“無論雲世子要替皇後問什麽,我都是這些話,玉如意是我送的,與晉王無關。”
雲峥終于開口,嗓音中似蘊着冷冷的笑,“你将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替他擋災,難道不知他還年少,你死了,他很快就會有新的妻妾,到時你不過是一抔黃土,他哪裏還會惦記着你。”
若蕭繹能在此案中全身而退,平安地度過餘生,我豈會要他惦念着我。就對雲峥說道:“若真如世子所說,我會替他高興。”
雲峥雙眸瞳孔微縮,身體也似稍稍前傾,他目光凝伫在我面上,道:“你從前不這樣想,你從前說,一雙人,一心一意,一生一世……”
我突然意識到一件事,雲世子是沒有妾室的,在與我的那四年婚姻裏,雲峥沒有納過妾。
侯門之家,雲峥又是獨子,那四年我又沒有生育,“不納妾”這三個字,對雲峥來說,也許需擔負着沉重的壓力。盡管我與他後兩年的婚姻已是名存實亡,可一直到與我和離,他與我的婚姻裏,到底都沒多出一名女子來。
是我打破了“一雙人”,讓他和我婚姻裏多了一名少年。我心暗暗顫動了下,但面對雲世子的目光,還是道:“只要他好,別的我都無所謂。”
雲峥笑了,他站起身,繞案向我走來,眸中晃蕩的笑意似是醉酒,帶着沉悶的笑音道:“真是感人。”
“我早該想到的,早在你嫁進雲家後,百般要我、要博陽侯府在朝堂上幫襯蕭繹時,就該想到的”,雲峥緩步走至我面前,“你嫁我是為蕭繹,當初嫁進謝家應也是為他,你心中他最重,你從來都最愛他。”
我無法反駁雲峥的話,我甚至覺得他說的話很有道理。博陽侯府有軍中勢力,而謝家是景朝文臣之首,我嫁進謝家、嫁進雲家,都有可能是為了幫勢單力薄的蕭繹拉攏朝中勢力。
我無話可說時,見雲峥傾身朝我靠來,深黑的眸子似能将我吞噬,“事到如今,我只想要你一句實話,你對我……到底有沒有過一點真心…有沒有過……一點……”
我無法回答,因我不知道,我沒有與之相關的記憶,不知虞嬿婉對雲峥,是真曾有幾分真感情,還是從頭到尾,都只是冷漠的利用而已。
我的沉默,在雲峥看來,似乎已是回答。他緩緩直起身,目光避開我轉向一旁,片刻後再回轉過來時,眸底似有一層冰涼的濕意,但還未等我看清,他眸中嘲冷的笑意就都湧了上來。
雲峥從袖中取出一只瓷瓶,拔出了瓶塞。他以指節輕叩瓶身時,細碎的潔白粉末,落雪一般,傾入了我面前的茶杯裏。
這……這……這是……當面下毒?
我尚懵怔時,雲峥貼近的身形已如陰影壓了過來,他一只手按在我肩上,一只手端起那杯下了藥的茶水,邊将茶杯送向我唇邊,邊嗓音平淡無溫地道:“既是如此,那你便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