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第 23 章

雲峥似沒想到我态度這般坦坦蕩蕩,噎住一瞬,冷着臉轉身就要走時,我叫住他道:“請世子留步,我有話想與世子單獨聊聊。”

早在雲峥來到時,謝沉就已起身退到一邊,如最守禮的臣子,這時聽我這般說,夜色中默然看我一眼,就微垂眸道:“臣先告退。”

我客氣道:“謝相慢走。”看夜色中謝沉身影漸漸遠去,身形步伐又是平日裏的謝右相,方才在井邊為我洗槐花的他,似只是我的一時錯覺。

待謝沉走遠,我邊走至雲峥身前,邊想着話要怎麽開口,因找不到合适的話頭,就舉起手中的槐花道:“世子要不要嘗嘗,剛摘的槐花,味道很是香甜。”

雲峥很直白,“不嘗”,就冷冷地看着我道,“王妃有話直說。”

那我就只能有話直說了,月色槐影下,我輕嘆了口氣,看着雲峥道:“世子恨我。”

不是疑問,常理來講,雲峥當然會恨我這個負心妻,他也用實際行動表明了他對我的恨,當時那杯下了毒的茶,他是真心實意想要灌進我口中的。

有可能與雲峥和解嗎?這一念頭近來常在我心間徘徊,就是沒有算命先生所說的“血光之災”,我也擔心雲峥同行江南是帶着秦皇後的陰謀來的,擔心蕭繹會在路途中遇險。

若非因我,雲峥是不會恨蕭繹的,博陽侯府是不必同秦皇後摻和到一起的,我是此事的源頭,要想解恨只能從我開始,我望着雲峥道:“要我如何做,世子才可以放下仇恨、放下舊事呢?”

雲峥唇際笑意冷峭,“難道不論我說什麽,王妃都會去做嗎?”

我道:“盡力而為。”

夜色中,雲峥眸光幽深,他唇微顫了顫,似是曾想說些什麽,但那些細微的顫動最終都化作了眸中與唇邊冰冷的譏笑,透着荒誕絕望的嘲諷,“那日在靜白室,我不是與王妃說過嗎,死了就可以了。”

将洗過的槐花帶回房時,蕭繹正迎面走來,見我走進房中,含笑道:“你再不回來,我就要去找你了。”又見我面色不太好,連聲關心詢問:“怎麽了?去了哪裏?身上不舒服嗎?”

槐樹下,雲峥直說只有我死他才能解恨,然我惜命,死是絕不肯去死的。即使事先知道與雲峥和解的可能很低很低,但真嘗試了一下,然後失敗,也叫我有點喪氣。

面對蕭繹的詢問,我強打起精神,微笑着道:“沒事,我出去散了會兒步,可能被風吹得有點頭暈,坐下歇歇就好了”。将手中槐花遞給蕭繹,“嘗嘗,這是槐花,好吃的。”

與蕭繹一起坐在窗下,看他輕扯槐花瓣時,我不禁輕握住他一只手道:“你要小心些,凡事多個心眼,一定,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既怕講得太沉重讓蕭繹這一路寝食難安,又怕不說重些蕭繹會掉以輕心中了陰招,我猶豫了下,将那算命先生搬出來,說道:“離京前,我找人算了一卦,算命先生說,此行或有血光之災。”

即使有意克制,我想我的神情也是難掩擔憂的,但蕭繹依然神色自若,道:“不必擔心,也許那先生卦術不精,算錯了,并不可信。”慢咬了一口花瓣,又淺笑着看着我道,“我想,就算真有血光之災,定也不是你我。”

窗下,蕭繹望我的眸光映着燈火的漣漪,“我們定會平平安安的,長長久久的。”

如何能掃他的興,我沒有再說那些憂心的話,就含笑點了點頭,在窗下抱住了蕭繹。

蕭繹抵在我肩頭道:“你不會離開我是不是?”

這句話,在我剛失憶的那天,從春醪亭回到晉王府的夜裏,蕭繹也有問過我。我想蕭繹這時又問,想他雖已是少年,但心底還像是個怕孤單的脆弱孩子,孩子,總要長大的,何況他都跟我一而再地做過夫妻間的事了,哪裏還是個孩子。

我道:“會離開的。人世間生老病死,就算想要執手一生,也不一定真能做到。”

蕭繹緊握着我的手,擡頭凝看着我:“無論發生什麽,我都不會放開你的手。”

他目光定在我面上,雖沒有再說什麽,卻似迫切希望我心與他相同,我懷着安慰蕭繹的心念,笑朝蕭繹搖了搖與他相牽的手道:“好吧,那我也不放。”

蕭繹笑了,眸中粲粲然如是星光。我雖笑着,但心中仍是隐憂難解,暗想這一路我定要陪在蕭繹身邊,做他的眼睛和耳朵,時刻警惕着,為他抵禦風險。

然而卻似乎是我多想了,一路至江南平平安安,至江南各州府巡查時也都是公事公辦,毫無風波。月餘的時間裏,雲峥雲世子雖終日冷着張臉,有時對蕭繹這王爺的态度也不算客氣,但恪盡職守,并沒生出什麽事來。

這一日在清平郡,蕭繹未辦公事,而是在清平郡郡守與郡中父老鄉親的相請下,往郡中夷波山游玩,與民同樂。

這是清平郡中的傳統,自有任郡守在任期間,于每年五月十五日都從自己俸祿中撥錢,邀請郡中民衆往夷波山游賞宴飲後,這成了清平郡中的慣例,後來上任的郡守也都如此做,于這一日在夷波山中與百姓游樂。

因蕭繹等抵達清平郡時正是五月十五,遂今年在夷波山中與民同樂的,不僅有該郡郡守,還有當朝的晉王爺、雲世子等,而謝沉謝右相則留在郡中衙門裏,查看當地賬冊,處理相關事宜。

時節已是炎夏,然山中清涼、臨溪宴飲十分惬意。夷波山三面環水,山中樹木蔥茏、溪澗清澈,我坐在溪邊一處白石上,望着清平郡中男女老少歡樂宴飲、載歌載舞的場景,感覺長期以來緊繃着的心境,都放松了不少。

日落西山時,因蕭繹謙讓,令百姓先行,遂郡中男女老少拜別王爺郡守等,先行下山,而後蕭繹與郡守等在後慢行。

邊走在下山的路上,蕭繹邊問郡守郡中民生,郡守一一恭謹作答,如此在夕陽林影與暮鳥歸聲走了約一刻鐘時,突然間變故發生。

茂密的叢林間竟有一夥蒙面刺客忽然殺來,随行的護衛立拔劍與之纏鬥在一處。我心砰砰直跳,忙緊攥住蕭繹一只手,護在蕭繹身前,緊張掃看着周遭的打鬥動靜,目光在飄掠過雲峥時,如釘子紮在了他身上。

雲峥自幼習武、武藝高強,卻在這時動也不動,根本不提劍幫忙,靜聽着周遭激烈的打鬥聲,冷漠地看着我與蕭繹緊攥在一起的手,這不正說明,此刻眼前的刺殺,十有八|九就是雲峥安排嗎?!

将我和蕭繹殺死在這裏後,事後雲峥可說他曾盡力救援但是失敗,郡守或可被收買給雲峥當人證,或已被收買,今日這場“與民同樂”就是陷阱。而謝沉并不在場,無法作證,到時候事情任由雲峥編說,反正背後的秦皇後等會幫他善後。

我心中恨怒交加,眼看着護衛們似乎不敵刺客,刺客們好像就要突破護衛的保護向我和蕭繹殺來,猶豫是否要拉着蕭繹的手,先往山下跑時,忽然一支長箭自林中嘯出。

我以為那箭要射向蕭繹,下意識就挺身護在蕭繹身前時,卻見那箭竟射向了雲峥,正中雲峥後背。

雲峥本就站在靠山坡處,陡然中箭令他身形微晃,似就要跌下山去。他眸中湧溢着深深的震驚,似絕未想到此事,震驚迷茫的眸光看向我和蕭繹時,似陡然間意識到了什麽,死死地釘在蕭繹面上。

雲峥中箭的那一刻,我也不知自己在想什麽,就好像心突然被狠狠剜去了一塊,眼見有刺客揮刀向雲峥,在腦袋尚是一片空白時,身體就已做出最本能的反應,松開了蕭繹的手,疾奔着撲向了雲峥。

蒙面刺客似因我的動作強行收刀,我身後蕭繹似在驚急地呼喚我,似在急切奔前要緊抓住我的手。然而我什麽也聽不見顧不得了,那一瞬間,好像天地空空,我的眼中就只有雲峥。

我撲抱住雲峥欲為他擋刀,雲峥本就身形不穩,我的這一動作下,我和他一同滾下了山坡。

撲近前來的蕭繹只來得及抓住我衣袖一角,我聽見袖紗的撕裂聲,我見蕭繹素來淡然偶爾羞意浮動的明澈雙眸,如風雲狂湧,挾卷着巨大的驚恐與絕望。我急遽下落,再望不清蕭繹的面容,與雲峥一起墜向山下的滔滔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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