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章
第 39 章
董鄂家得到皇上的旨意後, 雖然心裏仍舊為親人去世悲痛,但也心裏輕松了不少。有皇上的口谕在,董鄂增壽這位八旗護軍統領位置算是徹底穩了。
胤祉趕來董鄂家, 和胤禟前後腳進門,他到時胤禟剛宣讀完聖旨,胤祉表情哀戚又高興:“岳父這一生, 也算值了。”
屋裏,覺羅氏拉着嫂子的手安慰她,胤禟和葉菁菁一塊兒看聖旨, 小覺羅氏和三福晉坐在一起,竟沒一個搭理胤祉。
胤祉輕咳一聲,到自家福晉身邊坐下:“怎麽沒見到都統大人。”
“叔父和我哥哥辦事去了。”
“辦什麽事?”
“明日啓程送我父親棺木出城你不知道?”
“不停靈了?送回奉天?這個天兒路上都是冰雪,不好走吧。”
三福晉冷眼看他, 小覺羅氏握着三福晉的胳膊, 笑着對三阿哥道:“伯父去世前早就安排好了, 先把棺椁送去山海關,待到再過一兩月路上好走了再去奉天。”
“哦, 原來如此,福晉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
三福晉微微擡頭, 似要說什麽, 小覺羅氏忙拉着三福晉起身:“堂姐,您累了吧, 我陪您去後院歇一歇。”
三福晉忍住心裏那股氣兒, 被小覺羅氏拉走,勇勤公福晉憂慮地望着女兒的背影, 覺羅氏握緊她的手,眼神示意嫂子別擔心。
反正侄女跟三阿哥這樣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因為這回守靈的事侄女對三阿哥心裏更氣,這個關頭最好什麽都別說,等過些日子,心裏氣消些再看如何辦。
胤祉故意大聲嘆息:“九弟,還是你和九弟妹這樣最好,夫妻之間就該和和氣氣,舉案齊眉。”
葉菁菁笑道:“我覺得三哥說得特別對。”
“英雄所見略同,九弟妹也覺得我說得對,回頭幫我勸勸……”
葉菁菁打斷他:“我倒是想勸,但是無從勸起呀。我一去,堂姐看到我,這不是讓堂姐觀彼思己,更加生氣麽。”
“老話說,夫妻呀,就像照鏡子,你如何對她,她就如何對你。三哥想堂姐對你好,您不如想想……”你配嗎?
胤禟趕緊截住福晉的話:“福晉,我有話要跟你說,你跟我來。”
葉菁菁被胤禟拉走,一邊走一邊回頭笑眯眯地對三阿哥說:“三哥忙自己的事去吧,今日府裏也不忙,您不用在這兒耗着。”
胤禟和葉菁菁夫妻走了,胤祉坐這兒也覺得沒意思,跟岳母拱了拱手,找了個借口告退。
勇勤公夫人也不攔他,還十分和氣地吩咐管家送他出門,叫他有空常來。
常來?胤祉心想,以後他大概沒多少空閑來這裏。
彭春死了,董鄂增壽無軍功在身,就算襲爵也會降等,以後這就不是一等公的宅邸了。
董鄂家,以後當家做主的肯定是齊世,董鄂家就算有什麽想法,以後肯定也偏着九弟,輪不到他。
也罷,他本來走的就不是武将的路子,有沒有這層關系都無礙。
貼身太監見主子表情陰沉,他忙道:“主子,今兒外城文華酒樓有學子開文會,您可要去?”
“趕車,爺去瞧瞧。”
文華酒樓是外城最受讀書人青睐的頂級酒樓之一,除了酒樓裏來往賓客多貴人、酒樓擺設高雅文氣、宴席好的獨樹一幟外,文華酒樓經常會給學子們散播京城和朝堂的新鮮事。
時日久了後,除了文華酒樓自己會收集最新消息傳播外,有些官宦人家愛好出風頭的二代小少爺們,也愛去文華酒樓湊熱鬧,他們尤其喜歡那些讀書人圍着他們,問他們消息的場面。
文華酒樓漸漸成了外城最熱鬧的熱門消息集散地,一傳十十傳百,那些家底不錯在京城等候選官的進士、舉人們有空都會去文華酒樓坐一坐,聽聽有沒有什麽新消息。
今日原本有個益州的舉人出銀子包了一個雅間,聚了許多讀書人開文會,可文會還沒開,他們就聽到一個來處不詳的重磅消息:
吏部那裏出了許多缺,進士、舉人都可去報名,聽說從九品的縣主簿到七品縣令、六品通判等都有缺。
開始大家都不信,有個在京城等了快一年的舉人将信将疑地走了,說若消息确實就回來跟諸兄說。
旁人都說你快去,早去早回,我們等着你開宴。
結果,這個舉人一去不回。
一去不回,這個事情就有點不對了,于是,又有幾個去了,沒去的人還吩咐自己的貼身小厮跟去。
那小厮回來後,說消息是真的。
頓時,文華酒樓裏的舉人、進士都炸了,文會也不開了,小跑着往吏部衙門趕,生怕去遲了輪不上自己。
胤祉到文華酒樓,看到大堂裏人不多,太監找掌櫃:“掌櫃的,那些書生都在雅間開文會?”
掌櫃的忙說不是:“聽說吏部今日選官,那些書生也顧不得開文會,都去吏部候缺去了。”
胤祉皺眉:“吏部選官也就一兩個名額,那麽多人都去了?”
掌櫃笑道:“這回不一樣,聽說官缺比以往多。”
官缺多?不可能,他怎麽沒聽到消息?
“你還知道些什麽?”
“就知道這些,您要想打聽補缺的消息,不如坐下等一等,那些書生忙完了肯定還會再回來。”
胤祉裝作普通書生來參加文會,掌櫃就算認出了他是三皇子,也裝作不認識,拿他當普通書生對待。
胤祉今日沒這個耐心等,他轉身就走,上馬車後對車夫說:“去吏部。”
馬車進內城,胤祉又改了主意:“算了,回府。”
他一個皇子去吏部,跟那些書生似的找吏部小官打聽消息有失體面,不如去問九弟這個吏部主理。
九弟不知道還要在彭春家留多久,他不如先回去,明日再去九弟府上詢問。
大量官缺的消息傳得很快,胤祉下午在府中沒有出門,傍晚回事處收了一摞帖子送到書房。
胤祉翻看這些帖子,十本有八本都是來打聽官缺的。
胤祉喜好和文人交游,那些文人多以沒有官身的舉人進士為主,這些人對官缺自然是最關注的。
“主子,都說明兒想進府給爺請安。”
胤祉丢開折子:“叫他們明兒下午來吧。”
“奴才記下了。”
“福晉回來了?”
“禀主子,福晉還沒回,應是在勇勤公府上。”
胤祉輕哼:“福晉如今越發不把爺放在眼裏了,她還記得她一生榮耀都是爺給她的?”
胤祉心煩,叫奴才都滾下去。
過了會兒,年後選秀才賜給三阿哥的妾室周氏手裏拿着一把玉簫,帶着丫頭,提着飯菜過來給爺請安。
胤祉先是罵:“胡鬧,前院書房也是女人能來的?”
周氏含淚欲泣:“爺既然不喜歡妾身,妾身走就是。”
“回來。”
胤祉一把把周氏拉到自己懷裏,扯張帕子給美人抹淚:“瞧你這一副梨花春帶雨的模樣,出去叫奴才看到了,可怎麽得了。”
周氏扭頭往主子爺懷裏撲,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胤祉哈哈大笑,對美人的投懷送抱極為受用。
三皇子後院,一直等着主子爺來找自己的田氏,眼珠子僵着似乎都不會轉了,心死了的人就是這般。
“格格,周氏這會兒還沒回來,應是被主子爺留下了,咱們早些睡吧。”
田氏叫伺候的丫頭都出去,她轉頭走向裏間,悄悄抹眼淚。
三福晉這幾日雖守在娘家,府裏的事情她一清二楚,聽婆子禀報完今日府裏的事情,不管是新來的周氏得寵,還是田氏抹眼淚她都不關心,直到婆子說起帖子的事。
打發走婆子,三福晉去靈堂找堂妹。正巧,九阿哥也在。
“堂姐,快過來坐,慧心剛端了個火爐子過來,可暖和了。”葉菁菁笑着招呼堂姐,還叫慧心搬張椅子過來。
三福晉進門就聞到了甘甜的味道:“你們烤什麽了?”
“哈哈,還是堂姐鼻子靈,我叫慧心在火爐子下面塞了兩根紅薯。等紅薯烤好了,咱們姐妹一人一根,不給胤禟。”
胤禟輕哼,不給他,他自己烤紅薯吃,扭頭就叫小金子。
“去,再給爺端個火爐子過來。”
“奴才這就去。”
被堂妹夫妻這樣一打岔,三福晉臉上總算有個笑模樣:“我聽府裏人說,好些讀書人給胤祉下帖子,打聽官缺的事,聽說這次放出來的位置多?”
葉菁菁不知道該不該說,扭頭看胤禟,胤禟道:“沒什麽不能說的,吏部确實出了許多缺,這次選官,比年前那回還要多些。”
三福晉心頭一跳,竟然有這麽多空缺?為什麽?可是哪裏出事了?山東?
三福晉沒問,胤禟自然不會主動說,京裏的那些人還沒抓,消息遮一遮,拖幾天再說。
胤祉找胤禟也是想打聽到底是哪個州府出這麽多缺。聽說那些舉人進士去吏部報名候缺時,吏部官員只叫他們留了名字,他們連如果選中自己将要去哪裏都不知。
隔日早晨,胤祉起床換好衣衫去勇勤公府。
今日送彭春棺椁出城,勇勤公府上來了許多人,都是和董鄂氏十分親近的人家,且大都是武将。
董鄂家的人見到三阿哥,都規矩地請安行禮,到九阿哥那兒,他們也請安行禮,但是比起對三阿哥的态度,這會兒明顯要親近多了。
胤祉對這些小官也沒放在眼裏,只耐心等着儀式辦完。
距定好的時辰還有兩刻鐘,胤祉看到五弟、七弟、十弟、十二弟、十三弟、十四弟都來了。
胤祉詫異:“你們來做什麽?”
“三哥說的這是什麽話,彭春老大人一生為我們大清鞠躬盡瘁,有空自然該來送老大人一程。”
胤祉微微一笑,這話他才不信,之前死了那麽多武官,怎麽沒見你們去給人送葬?
老五和老九是親兄弟,他來還能說得過去,後頭那一串弟弟是怎麽回事?
正在這時,八個來月沒見過的大哥騎着馬來了,胤祉震驚,大哥怎麽這時候回來?他一點消息都沒聽到。
皇阿瑪不是厭惡了大哥嗎?把大哥叫回來做什麽?
兄弟們都上前給大哥請安,胤祉年齡是兄弟們中最大的,自然要領頭過去。
胤褆翻身下馬,他目光掃過衆位兄弟:“老九呢?”
“九哥在勇勤公府裏。”胤俄回了句。
正在這時,勇勤公府的大門敞開,董鄂齊世、董鄂增壽、董鄂嘉年、胤禟,四人擡着彭春的棺椁從正門出來,站在門口的親朋紛紛讓開位置。
胤褆看了眼老三,老九都去擡棺了,胤祉這個親女婿居然在門外站着?
胤祉沒有注意到大哥的眼神,他注視着彭春的棺椁穩當地放到馬車上,董鄂增壽和董鄂嘉年兩人告別親友,趕着馬車出城。
胤祉把老九叫過來:“今日你有什麽安排?”
“回府呗,還能有什麽安排。”
“既然如此,我有事問你,你什麽時候回去?”
“現在就走吧。”
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連忙湊上來,齊聲道:“我們也要去九哥府上。”
“你們做什麽?還不快回宮讀書去。”
十四阿哥胤禵笑道:“我們要跟着九哥辦差,三哥你不知?”
十三阿哥胤祥撇嘴:“三哥這幾日忙着給彭春老大人守靈,估計沒空知道這些小事吧。”
好一記辛辣的諷刺,董鄂氏的族人們低頭偷笑。
胤祉語塞,他把這個悶虧記到了胤禟身上。兄弟們都知道的事,昨日怎麽就不知道跟他提一嘴?
胤褆上馬:“既然如此,我也去。”
“歡迎啊!”
胤禟扶着福晉上馬車,對兄弟們道:“我和福晉先走,你們慢慢來。”
關上車簾,葉菁菁靠在胤禟懷裏:“大哥怎麽這時候回來?”
“不知,一會兒問問就知道了。”
從去年夏天開始,大哥去歸化城練兵,後又換防,連過年都沒回家。
葉菁菁想起大嫂:“是不是因為大嫂叫大哥才回來的?”
“應該不太可能吧。”據胤禟所知,前頭那位大嫂沒了之後,大哥對後院的女人們都不怎麽重視,應該不會因為大嫂回來。
“別多想了,一會兒問問就知道了。”
葉菁菁也不想多想,只是,這個關頭,出點什麽事她都很容易和江蘇官場想到一塊兒。
無論是宮裏還是內閣,明面上提的都是山東官員盜賣赈災糧的事,人已經抓了大半了,但是實際上,江蘇官場這顆大雷才是重點,知情人都小心翼翼,沒準備好之前根本不敢亂動。
因堂哥和嘉年今日要送棺椁出京,今天早晨天剛亮夫妻倆就起了,本來就沒睡好,這會兒馬車一搖一晃,葉菁菁困意上頭。
胤禟輕拍着她胳膊:“回府你回主院休息,兄弟們的事我知道該怎麽辦,你別操心。”
“嗯。”
葉菁菁困得睜不開眼,他說什麽她都答應。
伺候的人趕在前面進府,大門、二門和主院的門檻都拆了,馬車趕進主院子,胤禟抱着福晉下馬車。
屋裏,早一步回來的丫頭剛把床鋪熏暖,胤禟把福晉放床上,輕輕蓋上被子。
“不用給她脫衣裳,別擾着她,就讓她這樣睡。”胤禟壓低聲音。
慧心等丫頭微微點了點頭。
胤禟出門,管家孫全正等在門口:“奴才把阿哥們都迎到前院書房了。”
“知道了。”
胤禟一進門,胤俄看到他就埋怨:“九哥,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您跟皇阿瑪請旨帶他們仨去山東,怎麽不帶我,我不比他們仨聽您話?”
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立刻激動起來。
“十哥,弟弟們好不容易正經出京辦一回兒差事,您可別給我們攪和了。”
“就是,就是,十哥您管着工部,就算九哥叫你去,你也走不開。”
十四阿哥說話特別大聲:“四哥、八哥都在山東,我肯定要去。”
胤禟随手撸了把老十三的兔毛帽子,對十四道:“我話說在前頭,出京後你們都得聽我的,誰要是不聽我的話,我随時把你們趕回京城。”
“九哥你放心,你說東我不往西。”胤祥立刻道。
胤祉心裏酸溜溜的,問老七:“你這個當哥哥的不說點說什麽?”
“兄弟們争着替皇阿瑪,替大清出力,這是好事,我有什麽好說的?要不是我腿腳不便,我都想跟着九弟去。”
胤禟忙道:“七哥,你和五哥在京城當差也很重要。”
五阿哥胤祺微微一笑,老九如今真是歷練出來了,都知道說客氣話了。
“胤禟,我問你,吏部那邊放出許多官缺,是不是去替換山東官員的?”胤祉提起官缺的事。
“這我哪裏知道,也不是我下令,三哥若想知道,不如去問問皇阿瑪或者內閣,問問吏部尚書也行。”
胤祉冷笑:“老九,當哥哥的問你句話,你倒敢拿皇阿瑪壓我,也太不把我們這些當哥哥的放在眼裏了。”
胤褆喝茶,胤祺喝茶,胤祐喝茶,在場三個當哥哥的都假裝沒聽到胤祉的話。
胤禟十分不給他面子,笑道:“三哥,說起來你如今在翰林院修書,見到皇阿瑪的機會比我們這些兄弟多得多,您連跟皇阿瑪問句話都不敢,倒是敢打着哥哥的名義欺負弟弟們,不太合适吧。”
“胤禟!”
胤祉怒而起身:“你現在是皇阿瑪跟前的紅人,看不上我這個三哥,行,我走!”
胤祉大步出門,走到門口腳步一頓。
屋裏坐着一群兄弟們,一個開口替他說話的都沒有,胤祉的心,真的涼了。
“三哥慢走啊。”
胤祉那個氣呀,慢走是不可能慢走,胤祉走得飛快,恨不得立刻就離九皇子府遠遠的。
胤祺看着老九:“三哥好面子,你這麽氣他做什麽?”
“哼,看不慣他假仁假義。他肯為那些讀書人專門跑來問我,怎麽他岳父死了他都不知道多去幫把手?”
向來不愛說人是非的胤祥,淡淡補充了一句:“三哥不知輕重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他一向如此。”
康熙三十八年,胤祥額娘敏妃去世時,胤祉對敏妃毫無尊敬之心,喪期未滿百日就剃發,因為這事降罪成貝勒。胤祥氣不過,小小年紀的他跟胤祉打了一架,這個仇,胤祥一直記得。
胤褆放下茶杯,手指輕扣桌子:“說正事,胤禟,定的是三天後出發是吧?”
胤禟驚:“大哥,你也要去?”
胤褆嗯了聲:“開年後皇阿瑪調我回京郊大營,天氣不好,路上耽擱了,昨日我才到京郊,今日一早皇阿瑪身邊的太監來京郊大營下旨,叫我跟你南下,保護你們的安全。”
十三感覺不對勁,不就是去山東抓幾個貪官再抄家嗎?用得着這麽皇子去?他們這兒兄弟就五個了,加上四哥和八哥,這都七個皇子了。
胤祺和胤祐也覺得其中有蹊跷,不過都不是多話的人,于是都不吭聲。
只有小十二小聲問哥哥們:“我們真的是去山東嗎?”
“別問,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九哥這般說,那意思是,不是去山東?
十二、十三、十四,三人有的看大哥,有的看九哥,怎麽想都覺事情有些不對勁。
這種不對勁的感覺到第二天,感受尤其深刻。
戶部、吏部的一些官員都請假了,都不當差,再追問為何請假,無人能說明白,問到請假官員家裏,态度好些的給一句無可奉告,态度不好的門都不開。
傍晚,各個衙門已經下值,胤禟遮掩住自己的行蹤,親自去了趟刑部大牢,刑部尚書王掞親自到刑部大牢門口接待。
“見過九阿哥。”
“王大人客氣,審得如何了?”
“臣等辦事不力,我們已把名單上的所有人提審兩遍了,他們咬出來的京官我們都暗中抓捕了,幾番審問後還是未找到’老根’。”
“沒找到?”胤禟黑臉。
王掞道:“臣等沒找到具體的人,但根據您送回來的賬冊和這幾日提審得到的線索推測,代號’老根’的這個人,順治初年時就已經在朝為官,至今已有六十年,我們懷疑這個’老根’根本不是一個人,應該是兩三代人都用’老根’這個代號。”
“你們可查出有誰家兩三代都在朝為官的?”
“已經查過了,從順治朝查到如今,沒有線索。”
胤禟想起張英、姚元景、張廷玉,有沒有可能不是父子,而是師徒呢?漢人不是說傳承衣缽的弟子比兒子還親嗎?
王掞道:“明面上有師徒名分的我們都已經排查過了,暫無懷疑對象。”
至于暗中隐藏的師徒關系,或者其他關系,他們無從得知。
刑部大牢裏燈光昏暗,就跟晦澀的大清前途一般。胤禟不開口,其他人都默默立着。
胤禟瞥了眼桌上的記錄:“你們繼續查,後日爺出發去江蘇,也會追查,雙管齊下,爺不信扒不出背後的人。”
從順治初年就隐藏在朝廷之中,為江蘇官員貪污提供保護,整整六十年,皇阿瑪寵幸的高士奇都只是他們推到明面上的棋子。
胤禟不知道皇阿瑪看到這些證據後是何感想,胤禟感覺自己後背發涼,這太讓人毛骨悚然了。
“王掞,你是陳廷敬親自舉薦的人,你要對得起朝廷,對得起皇阿瑪,對得起陳廷敬。”
王掞跪下:“請九阿哥放心,臣對大清的忠誠,日月可鑒。”
“爺信你。”
胤禟從刑部大牢回府的路上,康熙已經看完刑部大牢送來的提審結果。
荒唐,真是荒唐!
康熙此時內心升起一股憤怒,同時也感覺到深深一股無力感。他沒想到,自己對朝廷的掌控力居然到這種地步。
他自覺自己還算個勵精圖治的皇帝,殺死鳌拜、平定三藩、□□、三征噶爾丹,他一生之功績,就算比不上秦皇漢武,那也能蓋過唐宗宋祖。
如今,他一生的驕傲就像一個笑話。
一個區區連名字都不敢透露,只敢用代號的小人,就這般橫跨兩朝從大清錢袋子裏掏銀子使。
他是君父,竟然被這樣一個小人羞辱,簡直豈有此理!
這等小人,罪不容誅!
康熙努力控制住怒火,他坐在皇位上一動不動,他怕他一動,就忍不住遷怒,把滿朝漢臣都拉出去砍了。
宮門即将要下鑰時,乾清宮出去兩個太監,一個去九皇子府,一個去直郡王府,兩個太監傳的都是同一個口谕:不惜一切代價找出‘老根’!
天子一怒,那可不只是怒一怒,康熙給直郡王手下增了兩千兵馬,加起來共有五千人,別說抓貪官抄家,給足糧草,這些人去打個邊境小城都夠了。
胤禟聽傳旨太監的口風就知道,皇阿瑪肯定也看到王掞審問結果了。
“胤禟,事情越來越大了。”葉菁菁有些擔心。
胤禟笑道:“大才好,鬧大了,皇阿瑪才不會有能拖就拖的心思,爺手裏才能有足夠的人用,才能把那些人連根鏟除。”
第二日早晨,劉山從山東回京,暫代山東武定州知州的李德明也回京了,兩人一路回來。
“總算安全回來了。”李德明感嘆。
李德明跟着四貝勒和九阿哥去武定州,他留下暫代武定州知州的這些日子裏,他帶兵肅清了筆架山和南邊水道上的水寇,把一個還算安穩的武定州交到新的知州手裏。
他要回京,但齊世給他留下的兵不跟他一起回京,他們要趕去曹州府保護四貝勒和八貝勒,這是京裏才送過來的命令。
李德明心知自己肯定得罪了暗處的那些人,他和孫子就這麽回京恐有危險,正打算先不回京,和士兵一起去曹州府再做打算時,就碰到來武定州的劉山。
劉山身邊帶着一隊侍衛,那精氣神,一看就是高手,再加上他們又是九皇子府的人,那就更加信得過,李德明毫不猶豫地跟上劉山的隊伍進京。
進京後,李德明對劉山感謝:“多謝劉管事一路上的照拂,請劉管家給九阿哥帶句話,我去衙門一趟,下午去九皇子府上拜訪。”
“李大人客氣,您先請。”
李德明走了,劉山帶着隊伍回九皇子府,劉山一轉身,發現身後少了一個人。
“唐子歸,你幹嘛呢?”
唐子歸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穿得邋遢,臉上的笑容卻特別引人注意:“對不住,頭一回看到北京城是這個樣子的,太激動了。”
“先跟我回府見過主子,後頭你想怎麽逛就怎麽逛。”
“行,咱們走。”唐子歸興奮道:“我還沒見過皇子長什麽樣呢。”
劉山也不在乎唐子歸傻裏傻氣的話,只道:“我們的主子是九福晉,不是九阿哥。你能不能留在葉氏商行,看的也是福晉的意思。”
唐子歸忙點頭:“我都懂我都懂,我一定好好表現。”
劉山提醒他:“主子欣賞有真才實學的人。”
唐子歸更懂了:“我給主子露一首我畫圖的功夫。”
劉山就是因為唐子歸一手俊得不行的畫圖功夫才看中了他,把他帶到京城來,唐子歸也明白自己的價值在哪裏。
劉山笑了笑:“不用太擔心,我們主子是個難得的和氣人。”
劉山回府,孫全正準備外出:“我的老天爺,你回來得真是時候,我不用滿山東地撒人手找你了。”
劉山道:“主子叫我去山東武定找主子爺,我到武定主子爺不在,我又從武定回來。這是又有事?”
“主子爺五天前回京,明日又要出京,你要跟着去。”
孫全拍拍他肩膀,湊近他輕聲耳語:“去江蘇,十分危險,你做好準備。”
劉山嗯了聲:“主子在家?”
“在。”
劉山指着唐子歸:“我從南方找來的人,腦子特別好,主子養着的那些畫輿圖的人,沒一個比得上他。”
“真如此?”
劉山掏出兜裏一張折疊成手掌大的宣紙,打開了一個角,這是浙江的輿圖。
孫全震驚:“這是浙江?不,這肯定是浙江!”
孫全在浙江幹過六年,浙江他都跑遍了,他雖然看不懂那些彎彎曲曲的線,但是那些山,那些路,都和他記憶中對得上。
“人才!劉山,你給主子找來一個了不得人物。”
劉山笑道:“也是意外碰上。”
孫全叫回事處的管事趕緊去正院禀報,就說劉山回來了。
孫全對劉山說:“我着急出門辦事,府裏你也熟悉,我就不陪着你了。”
“你去忙吧。”
孫全走後半刻鐘,回事處的管事出來:“福晉正得閑,請劉管事您進去。”
劉山點點頭,對唐子歸道:“你且在回事處等我一會兒。”
唐子歸幹脆地點點頭:“你去吧。”
劉山走了,留唐子歸一個人在回事處,回事處的人也沒見他穿得不堪入目,還說着一口帶着南方口音的官話就欺負他,還叫他去烤火,問他肚子餓不餓。
“不怎麽餓,雖然趕路辛苦,侍衛随身帶着的幹糧好吃,我這會兒肚子還飽着。”
回事處的人都笑了:“侍衛他們的幹糧确實好,聽說都是用細白面炒的,裏頭還加了糖和鹽,好東西呢。不過我們府裏大廚房做的飯菜更好吃。”
“一會兒你還要去見福晉,不着急,等你見完福晉出來,我們帶你去大廚房用飯。”
“那就多謝兄弟們了。”
回事處大多是宮裏出來的太監,唐子歸跟他們論兄弟,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
唐子歸在回事處如魚得水,劉山已經把唐子歸畫的圖交到主子手裏了。
“我在浙江臺州府碰到唐子歸,碰到他時他被一群富貴人家的仆從追着打,說是唐子歸偷看他們船廠的機密,要戳瞎唐子歸的眼睛。”
“唐子歸的衣裳被撕壞,懷裏一堆雜物撒得到處都是,這幅輿圖正巧落在我面前,我見過莊子裏的師傅們畫輿圖,好似就是這般,我就幫了他一把,花銀子替他平了事情。”
“然後呢?”葉菁菁毫無情緒地問了句。
“唐子歸見我拿着輿圖不放,就說我是個識貨的,問我要不要雇傭他。”
“然後你就把他帶到我這兒來了?”
劉山低頭道:“唐子歸乃是浙江臺州府一秀才家的獨子,唐子歸爹娘去世後,當時他年紀小,被他家當裏正的堂叔占了家産,他自己跑去寧波府找活兒幹。我們的人查過,他來歷清楚,并無什麽不妥,所以才……”
并無什麽不妥?秀才的兒子應該是讀過書吧,寫字缺胳膊少腿怎麽回事?無人教導,他又會畫輿圖是怎麽回事?
葉菁菁沒有追問,因為此時她內心極度緊張。
“把唐子歸帶進來,慧心,你親自去。”
“是。”
劉山微微松了口氣。
葉菁菁叫他坐:“這一路從南到北,真是辛苦你了。”
“主子有命,我等自該全力達成,方不負主子厚待。”
“你兒子如今讀書如何了?”
說到兒子,劉山臉色微松:“上月家裏給我寄信,說清兒讀書讀得好,若是再努力讀兩三年,或可下場試試。”
劉山不是奴籍,他只是家道中落無以為繼,當年他走上絕路時,葉菁菁看上他的辦事能力,拉了他一把,換來劉山的忠心耿耿。
劉山感激主子對自己的知遇之恩,他這一生都甘心為主子辦事,但他的兒子劉清,他還是希望兒子能借着主子的勢,走科舉之路,重新光耀劉家的門楣。
葉菁菁明白劉山的想法,并且樂見其成。
拉幾句家常,更有生活的實感,葉菁菁心穩了不少。
這時,唐子歸進來了。
唐子歸,邋遢無狀,唯有一雙眼睛十分明亮,笑容特別有感染力,看起來又陽光又愚蠢,這不像是父母雙亡家産被占的可憐形象吶,倒像是……
唐子歸眼裏的葉菁菁,一身月白色旗袍,什麽材質他不懂,但是一看就很貴。她沒戴首飾,發型也只是簡單地挽起來,這就是大清朝的皇子福晉?是不是太樸素了?
頭一回見面,兩人互相打量。
唐子歸突然陰恻恻地來了句:“我要洋人死!”
劉山被吓一跳,立馬站起來:“唐子歸,你放肆!”
唐子歸雙眼盯着葉菁菁,葉菁菁身子往後微仰,以一種上位者的姿态打量他。
“你是誰?”
唐子歸單膝跪地,誠懇地說:“我是國家一級幹飯廢物。”
葉菁菁頓時笑了,她看了慧心一眼,慧心立刻帶着所有.人退出去,包括劉山。
大門關上,屋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唐子歸站起來:“自我介紹,我,唐子歸,原大連海事大學航海技術專業大四學生,穿越經歷兩年,不過以前的經歷都不重要了,不遠的未來,我将成為女王大人征服星辰大海的最強合作夥伴,成不了夥伴,成打工人也行。”
“好好說話!”
“是是是,您別瞪着我,太吓人了。”
唐子歸把自己的經歷一股腦倒出來,他說:“雖然這裏是大清,咱們也要講個公平吧。我說完了,輪到你了。”
“你別想用瞎話糊弄我,你手下的人看得懂地圖,我還知道你在造船啥的。”
葉菁菁也沒想騙他,也直言:“富二代!”
“多富?”
“有樓收租、有私人游艇出海的那種富二代。”
唐子歸哦了聲:“你有錢有人有勢力,看在咱們同鄉的份上,我給你打工,待遇給我開好一點行吧?”
“我要世界地圖。”
“小意思,我給你把主要航道都标上。”
葉菁菁颔首。
這小子識趣,留着征服世界吧。
大門被從外面一腳踹開,胤禟怒吼:“福晉,他是誰?”
“搬磚的?”
搬磚的?
吃醋吃得正歡的九阿哥沒明白,福晉是什麽意思?
唐子歸心裏流的眼淚有面條寬,穿越了還要搬磚,兄弟們誰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