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
第 41 章
胤禟沒有一路南下直插江蘇, 他一定要親自來趟曲阜,一是他不想放過孔家人,二是他認為, 孔家在山東經營多年,不可能全是蠢貨,他們肯定留了一手。
聽聽孔毓圻說的話, 不愧是能當家主的人,他對族人所做之事一聲不吭,對上也是唯唯諾諾, 暗中該知道的事,他卻一件都不落。
聰明得很嘛!
孔毓圻:“去歲高大人從京城回杭州老家,路過山東時,曾來曲阜拜訪, 高大親手交給孔家一封書信。”
“高大人曾言, 若有一日事發, 請皇上看在他多年伺候的份上,看在這份供詞的份上, 能放高家老小一條生路。”
高士奇結黨營私、貪污受賄,愧對皇阿瑪對他的看重和提拔, 他也配求饒?
胤禟心裏怒火起, 胤禛攔住他。
胤禛道:“書信呢?”
孔毓圻親手奉上高士奇的書信,說是書信, 不如說是幾張日常記錄:
康熙十九年, 臺州府兆林兄請托,出資五百兩為門下弟子秀才出身曹源, 謀正六品吏部主事。
康熙二十年,曹源其族兄, 江蘇鎮江府同知曹培,考評不佳,下調至雲南開化府任同知,康熙二十三年升任知府。
康熙二十六年,曹源因病離京,曹源同門師兄舉人柳挈,進吏部充任六品主事。
康熙二十九年,柳挈考評上佳,外任雲南開化府同知。
……
一共三頁紙,全都是和浙江臺州府曹家有關系之人,一個個地往雲南開化府去,職位有高有低。
浙江臺州府的人,為何執着要去雲南開化府?開化府又不是什麽好地方,開化府南邊就是安南,窮得跟鬼一樣。
胤禟嗤笑:“高士奇給你這些玩意兒,憑這些他就想給高家脫罪?你把他這封不知所謂的信交出來,就以為自己有功?”
胤禟招招手,李德明進來,他把這封信交給他查驗。
孔毓圻回話道:“高大人說,開化府究竟有什麽蹊跷,朝廷派兵去查便知。”
“你又怎知高士奇這封信跟朝廷正在追查之事有關?”
孔毓圻不知,但是,這是他手中僅有的籌碼。
胤禟非常不滿,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胤禛眼神示意他別着急:“咱們一步步查,總會把後面那個人扒出來。”
李德明看完高士奇的所有記錄,禀報道:“禀四貝勒、九阿哥,刑部确實查到過曹源這個人,他在吏部年月不長,沒當幾年差事就病退了,所以未曾細查。至于名單上提到的其餘人等,因皆是外放到雲南,與江浙無關,所以未查過。”
孔毓圻忙道:“貪官污吏又不只江蘇有,曹家人都去雲南,其中肯定有不為外人道的秘辛。”
“孔毓圻,就算查出開化府曹家貪污渎職,你孔家牽扯倒賣山東赈災糧、江蘇貪污兩樁大案,孔家也跑不了。”
胤禟的态度很明确,一碼歸一碼。
孔毓圻嘆息,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他确實無計可施,只能祈求皇上能對孔家寬厚一些。
“四哥,你宣旨意吧,別拿殺頭的那道。”胤禟當着孔毓圻的面特意囑咐了句。
孔毓圻大汗淋漓,趴在地上渾身僵硬動不了。
胤禛點頭,拿出另外一道聖旨,這道聖旨只下令殺了孔興德之流,至于孔毓圻,只說他管束孔家不力,有違孔聖人之道,罷免其衍聖公的爵位,另選孔家嫡系充任衍聖公。
“草民孔毓圻,多謝皇上寬宥,草民永生難忘皇上大恩大德。”
“皇阿瑪幾次三番寬待你們孔家,你上下嘴皮子一番就過去了?你們孔家占了百姓的土地,這些年逃繳的稅又該如何?”胤禟一步不讓。
孔毓圻咬牙道:“為謝皇上聖恩,十年內孔家從百姓手中購得的土地全數退回,從今年起,孔家名下土地跟百姓一樣納稅。”
“好!”
胤禛贊同道:“朝廷收的稅最後還是用到天下萬民身上,衍聖公孔家自願納稅銀,此舉對朝廷對百姓大有裨益,孔家無愧衍聖公的名聲。”
“草民謝四貝勒贊賞。”
鬼門關走一遭,宗族興衰,自己的性命,在他腦子裏轉了一圈又一圈,這會兒孔毓圻只想讓一心想對孔家動刀子的九阿哥滿意,再無其他想法。
四哥都叫好了,胤禟也不好再說其他,只能默認。
說心裏話,皇阿瑪對孔家的處置他十分不滿,可他做不了皇阿瑪的主,到此為止吧。
“撤兵!”
直郡王胤褆一揮手,包圍孔家的五千士兵有序撤離,回轉濟寧府去江蘇。
“四哥,山東事情還未辦完,不如您留在山東,我帶着兄弟們去江蘇就行了。”
“山東剩下的都是小事,留下兩個刑部官員就能辦妥,不用我留下。”胤禛不跟去不放心,他怕胤禟怒上心頭大開殺戒,到時候不好收場。
“不就是去江蘇抄家抓人嘛,四哥你對我太不放心了。”
胤禛點點頭:“你說得對,我對你确實不太放心。”
明明皇阿瑪給孔家的聖旨只有一道,剛剛胤禟偏要當着孔毓圻的面說,不用拿砍頭的那一道。
他要是不在,到時候九弟肯定就不只是像今天一樣,只是吓吓江蘇的那些官員。他真敢動刀子。
十二、十三、十四阿哥沒跟進去,不知道屋裏發生了什麽,看到兩位哥哥出來,十四阿哥連忙問:“四哥,九哥,孔家怎麽處置?”
“砍頭的砍頭,奪爵的奪爵。”
啊?就這樣。
胤禛看向十四弟:“你還想如何?”
十四阿哥只覺得太過輕放了。想想去年薩穆哈,貪污的還沒有孔家多,皇阿瑪殺了薩穆哈三族。
胤禛嘆氣:“孔家跟薩穆哈不一樣,不能一樣處置。”
“剛才九哥還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十三阿哥小聲勸:“十四弟,這種冠冕堂皇的話,你別往心裏去。”
胤禛背着手往前走,沒走兩步,停下來瞥了胤禟一眼:“你當哥哥的做事靠譜些,別把弟弟們教壞了。”
胤禟不高興道:“四哥說我做什麽,文人信口開河拿大義壓咱們,難道咱們還不能拿大義壓他們了?”
“十四弟,你別聽十三弟的。”胤禟轉身對胤禵道。
胤禵覺得九哥說得對。
胤禛搖搖頭:“走吧,我們去江蘇。”
胤禟跟上四哥:“四哥搖頭是什麽意思,不贊同我?”
胤禛此時不想跟他說話,胤禟卻不放過,一定要四哥說清楚。胤禵也上前去幫腔,九哥哪裏說得不對了?
十三阿哥幫着勸,十二阿哥膽小不吭聲。
幾個阿哥邊說邊走,侍衛和士兵跟上主子。
唐子歸小聲問葉舟:“咱們擺那麽大架勢過來,就這樣完了?”
“嗯,孔家還有用,皇上不許九阿哥對孔家下重手。”
皇子走了,官兵也走了,孔毓圻的兒子孔傳铎連忙跑進屋裏扶起父親,着急道:“父親身子可難受?”
身子難受不算什麽,孔毓圻此時心裏才是最難受的。
退回去那麽多土地,還有當初買土地的錢財,都沒了。還有以後,他做出了孔家以後要納稅的承諾,以後必須一分不少地繳納給朝廷。
“不妨事,這點錢財沒了就沒了,咱們孔家傳到我這兒已六十八代了,先祖們積攢的錢財足夠孔家後世子孫受用不盡。”
孔毓圻感嘆道:“吾兒說得對,損失這點錢財不算什麽,咱們孔家千秋萬代地傳下去才是正經。”
去年山東水災,九阿哥對孔家發難時他并不重視,他知道孔家對大清皇帝意味着什麽,再鬧,不過就是推幾個孔家旁支出去把事情了了就罷了,總不會傷到孔家的根本。
可後頭鬧大了,面上說九阿哥得罪了孔家得罪了天下文人,內裏确是要當着天下文人打破孔家的金字招牌,皇上一個念頭,衍聖公這個爵位說丢就能丢。
好在最後皇上出手解決此事,沒有動搖到孔家的根基,孔毓圻放心回曲阜。
今年,山東又鬧災,不聽勸的孔家族人興風作浪,武定那邊又鬧出劫殺四貝勒和九皇子的事,孔毓圻吓得趕緊給皇上上書,表明他們孔家絕做不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他送上去的折子按下,宮裏沒有一個态度,孔毓圻的心一直懸在半空中,後京中有人寫信給他,說內閣中曾提起南宗。
南宗,這兩個字直接讓孔毓圻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
不能再等宮裏的意思了,再不整治孔家上下,就算他們占着曲阜,宮裏不認他們,孔家後代子孫也完了。
孔家旁支子嗣衆多,族老們小心思也多,各房頭不好管,可孔家要是倒了,後果他們清楚。
南宗兩個字能讓孔毓圻下定決心,也能讓冥頑不靈的老家夥動起來。
趕在朝廷的人到之前用族規殺了孔興德之人,不用朝廷動刀子,勉強留住了孔家的顏面。
比起孔家的以後,退地、納稅,甚至他丢了衍聖公這個爵位都不算什麽。
孔毓圻拍拍兒子的肩膀:“為父明日給朝廷上書,給你請封衍聖公爵位,以後,你要擔起孔家全族。”
“父親,可叔叔他們……”
孔毓圻冷靜道:“他們若再敢胡來,為父親自押他們去衙門。”
皇上對孔家越發不滿,皇子們對孔家也無善意,若皇上沒了,新皇上位,他們孔家以後前程更加難料。
不能再縱容族人放肆了。
“父親,江蘇那邊,咱們還……”
“別管,以後山東外面的事咱們都別管,咱們管好孔家就夠了。只要坐在上面的那位對我們孔家滿意,沒有那些官員的孝敬吹捧,我們孔家,依然還是孔家。”
“父親有遠見。”
孔家逃過一劫,但這麽多屍體還在屋裏擺着,幾家房頭都挂上白幡,不用孔毓圻耳提面命,這次都學乖了。
船上,胤禟還在看高士奇留下的線索:“四哥,你說姓曹的是那個‘老根’?”
胤禟不相信一個底層小官能串起這麽大的貪污大案,還能指使皇阿瑪的寵臣高士奇,其中是不是有什麽緣由?
胤禛覺得這個曹家,和刑部審出來的結果太像了,但是這個只是猜測,也做不得準。
“抄錄一份,加急送回京中。”
蘇培盛接過,趕緊去抄錄,半刻鐘抄寫完,抓緊着吹幹墨跡,交給侍衛送走。
侍衛剛下船,船出發了。
孔家的事情了了,胤禟等人乘船一路南下,先到徐州府、抓了徐州布政使、按察使、同知等,總計官員二十三人,抄家共計六家。
徐州府動起來,消息瞞不住,胤褆、胤禟、胤禛、胤祥、胤禵抓緊南下,留下十二阿哥胤裪帶領剛上任的徐州府新的官員班底,抄家。
從徐州府到淮安府、揚州府,一路抓捕一路抄家,淮安府抄家交給十四阿哥胤禵,揚州府交給十三阿哥胤祥。
再南下到蘇州府,直郡王胤褆、四貝勒胤禛、九阿哥胤禟三兄弟直奔巡撫衙門抓江蘇巡撫董繁昌。
“回禀直郡王,董繁昌跑了!”
“跑了?誰給報的消息?”
胤禛長出一口氣,叫大哥少安毋躁:“咱們從徐州府一路南下抓捕,已經過去大半個月了,董繁昌聽到消息逃跑很正常。”
“跑去哪兒了?”
“王進王大人抓了巡撫衙門的奴才審問,據說前日深夜董繁昌攜帶金銀細軟出海了。”
“除了四大海關,民間哪裏還有港口能送董繁昌出海?去最近的江海關查一查。”
董繁昌跑了,抄家一樣抄。官兵一路南下抄家都抄出經驗了,金磚可能會砌在牆裏,沉後院湖裏,地下的暗道,犄角旮旯的牆縫等等。
幾乎把巡撫衙門及董繁昌的私宅都拆了一遍,現銀、金銀珠寶等,折合共計四百餘萬兩,這還沒算上董繁昌的房産商鋪,以及他帶走的那些。
貪官跌倒,朝廷吃飽,真是說的沒錯。
“兩江總督查不查?”
兩江總督職權範圍包括江西、安徽、江蘇三省,一般為正二品,加兵部尚書銜可為從一品,是大清九位封疆大吏之一。
“如今的兩江總督是誰?”
“滿洲鑲藍旗伊拉哩氏·阿山,三十九年到任兩江總督,他在任已有三年多了。”
三年,時間不短吶。
“确實不短,他上一任滿洲正藍旗的瓜爾佳氏陶岱只當了一年的兩江總督,再上一任張鵬翮也只任了一年半。”
能在任三年多,說明皇阿瑪對他極其信任,查貪的名單上沒有兩江總督,胤禵覺得不用專門跑一趟。
胤禟毫不猶豫道:“查,為什麽不查?浙江巡撫都跑了,兩江總督他再清白,他說了不算,必須我們查了才算。”
“兩江總督職掌軍務。”胤褆提醒道。
“大哥怕他反了?殺了我們兄弟?”
“我看他沒那麽大的膽子。”
胤禛道:“不用如此杯弓蛇影,伊拉哩氏·阿山這人我有印象,他曾幾次三番彈劾貪官污吏,又能文能武,皇阿瑪曾說伊拉哩氏·阿山是個能吏,也是廉吏。”
“即使如此,咱們也必須去一趟。”
這一路見了各種表面一身正氣,實則貪到骨子裏的貪官,胤禟再不信什麽虛名。
“那就去吧,叫王進領人去松江府江海關查董繁昌蹤跡,然後再去一趟杭州府抄了高士奇的家。”
“在蘇州府停留一日,明日出發去江寧府。”
“是!”
胤禟離京已經有二十多日了,江蘇最北邊的徐州府,抄家抄得的金銀細軟古玩玉器已經送達京城。
十二阿哥胤裪和戶部尚書在東直門外碼頭交接,八旗軍把碼頭圍的裏三層外三層,但也阻擋不住看熱鬧的百姓。
百姓們看着一船一船的銀子拉回來,一邊痛罵貪官,一邊又覺得新奇,這輩子沒幾次機會能看到這麽大的場面了。
“不得了哦,前幾日山東拉回來才兩三條船,要說貪,還是江蘇的官老爺最貪。”
“江蘇那是好地方,只要風調雨順,百姓靠種地就能不缺吃穿,閑時去城裏給老爺們做長工,女人種桑織布繡花,存些銀子就能送家中子弟上學堂。”
“我叔叔的兒子是船工,經常走運河跑船去江浙,聽說那邊風都軟的,雨都是細的,不像咱們這邊,這都二月尾了,還冷的人受不了。”
“那你家怎麽不去南方住?”
“嘿,那不行,咱們家祖祖輩輩都是皇城根兒底下的人,哪能去外地。”
“哈哈哈,你家三代人擠在一個破落院子裏,用你的嘴巴說出來,倒是聽着體面不少。”
被笑的老爺子惱了:“我家再破落戶,也比那些外地人強。”
“那是那是,外地人連衙門朝哪出開都不知道,咱們卻能日日見到官老爺,運氣好了還能見到皇子咧。”
“可不是,外地百姓也苦,狗官貪了這麽多銀子,都是外地老百姓的血汗錢。”
“老兄說的是。”
嘲笑外地人是皇城根兒底下百姓們的日常,但不管怎麽論,大家都是平頭百姓,貪官就是該罵。
“大家都回吧,該做事都去做事,聽說後頭還有好些大船來,後頭一個月天天都有新鮮看。”
“一個月,那是多少銀子?每年秋收後各地送漕糧來,也沒用上一個月啊。”
“那誰知道,反正我們老百姓一月也就掙一二兩銀子,跟咱們沒關系。”
東直門熱鬧,皇城裏也熱鬧,今日日頭好,葉菁菁和五嫂約好了進宮給額娘請安。
葉菁菁和五福晉從慈寧宮出來,從禦花園過去翊坤宮,路上碰到好些答應、貴人,這些人雖位分不高,那也是皇阿瑪的女人,見了她們葉菁菁和五福晉還是要問聲好。
“九福晉,聽說九阿哥在江蘇辦了件大事呀,如今宮裏宮外都在議論。”
別人都這麽說了,葉菁菁能如何說,只能道:“我一個內宅之人,整日在家養胎,也不知道外頭的事情,貴人們可問錯人了。”
五福晉捂住肚子哎呀一聲,葉菁菁連忙問:“五嫂怎麽了?”
五福晉微微皺眉:“是不是今日走的路太多,累着了?我覺得肚子不太舒坦。”
此話一出,一衆答應、貴人們立刻後退一射之地。要不是穿着花盆底跑不快,他們恨不得立刻離她們兩人遠遠的。
葉菁菁以為五嫂真的肚子不舒坦,正着急呢,結果一擡頭,人都跑了。
五福晉捂嘴笑。
葉菁菁無奈道:“五嫂,您也是,再如何也不能拿孩子當借口。”
“那不是她們太煩人嘛,抄家又不是什麽好事,都拉着你說,你要真說個一二三,先不說對你名聲好不好,就說九阿哥,暗地裏恨他的人肯定更恨了。”
葉菁菁眉毛上揚,扶着五嫂往翊坤宮走:“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呀,五嫂如今都明白這些了。”
五福晉被誇的眉開眼笑:“我也不懂,我聽胤祺說的。”
五福晉本來也好奇,胤祺交代她對外不要亂說也不要亂打聽,朝廷內形勢複雜,刑部、戶部、吏部的官員一個個的都跟驚弓之鳥一般,生怕查到自己身上。
特別是戶部、吏部的官員,私下裏對辦差的幾個阿哥肯定沒好話,胤禟最顯眼,他肯定被罵的是最多的。這回江蘇整個官場都被掀翻了,萬一有個什麽不好,胤禟辦了好事說不準還要倒黴。
“五哥高見吶!”
不過葉菁菁也不擔心就是了,走一步看一步嘛。
“見過額娘,額娘吉祥。”
妯娌倆一進門就行禮,宜妃趕緊叫人扶住她們倆,宜妃責怪道:“我又不是什麽惡婆婆,你們懷着身孕呢,行禮做什麽。”
葉菁菁笑道:“這不是許久沒見額娘了,好不容易來一回,自然要把禮做足了,回頭額娘哪天心情不好時想起來,才不會念叨我們倆。”
屋裏伺候的宮女婆子們都捂嘴笑,宜妃也忍不住笑道:“你在家是不是太閑了,都有空心思想這個。”
“為着肚子裏這個,千小心萬小心,這不能做那不能幹,可不是閑的麽。”葉菁菁摸了一把肚子。
“肚子平,還沒顯懷呢。”葉菁菁摸肚子時,宜妃見她肚子和往常一樣。
“嗯,月份還小,加上我一日三餐都控制着,沒長胖,顯懷也就更慢些。”
宜妃對九兒媳道:“菁菁做得對,你也自己小心些,別貪嘴,孩子養得太大到時候不好生。”
“謝謝額娘提醒,兒媳記住了。”
宜妃問葉菁菁:“胤禟可有信給你?這個沒良心的,出去辦差二十多日了,給他皇阿瑪送了好幾次折子,都沒想起他還有個額娘日日惦記着他。”
“額娘問得巧,這不就給您送來了嘛。”
葉菁菁招招手,慧心雙手捧着一封信送上來。
宜妃又是驚又是歡喜,連忙喚人拆開信封,她抽出紙,薄薄一張,她不高興地輕哼一聲:“胤禟就沒話對我這個額娘說?”
葉菁菁十分感同身受:“額娘,他給我寫的信,一張紙都沒寫滿,那個潦草的字跡喲,一看寫得就不認真。”
宜妃笑道:“你別怨他,估計他忙,沒空呢。”
五福晉努力忍住笑,九弟妹就是會說話,瞧瞧,本來額娘生九弟的氣,這會兒還要回頭哄她。
胤禟确實忙,江蘇那麽大,他整日不是在趕路就是在抄家,忙得連睡覺時間都要靠擠,給額娘和福晉報平安,那真的是簡簡單單地報個平安,說自己在哪個府,什麽都好,叫家裏人別惦記。
信短就短吧,知道兒子好宜妃就放心了。
叫伺候的人把信收起來,宜妃道:“這幾日前朝繁忙,後宮也忙。這不,前幾日內務府發份例,德妃娘娘專程過來給我送了兩匹天青色的綢緞,一匹蜀錦,還說這顏色一看就适合我,叫我收下,別客氣。”
“天青色?額娘叫我看看?”
宜妃笑道:“看吧,我什麽時候喜歡過青色這樣的顏色?德妃一張口,我就知道是送給你的。她呀,肯定是為了謝胤禟這次帶胤禵去江蘇。”
“胤禟叫上三個弟弟也沒考慮這個。”
宜妃當然知道老九的脾氣,但是德妃既然給她送禮,她大大方方收着便是,再說,三匹布而已,就算那匹蜀錦珍貴,對德妃來說也不是什麽難得的東西。
“除了德妃娘娘,其他妃嫔這幾日也沒少給我送禮,我叫底下人列了個單子,回頭你拿回家看看。”
“其他妃嫔娘娘送禮是什麽意思?”五福晉沒明白,九弟只帶了十二弟,十三弟和十四弟,跟其他妃嫔有什麽關系?
葉菁菁問:“額娘,那些妃嫔家裏有人去江蘇當官了?”
宜妃笑着點點頭:“正是。”
都知道九皇子府不收外頭的禮,怕巴巴地送禮又被拒了,宮裏有親戚的,就托關系把禮送到宜妃娘娘處。
“不止咱們家吧,大哥、四哥他們府上也送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
宜妃覺得,就算送肯定也不如她這兒送得重,畢竟老九是吏部主理,小官的任免不需要經過皇上和內閣,他說了就算。
葉菁菁捏捏宜妃娘娘的手指,兩人對視一眼,宜妃輕咳一聲,叫伺候的人都出去,她有私房話要跟兩位福晉說。
伺候的宮女太監都出去了,宜妃的陪嫁嬷嬷親自在門口守着,葉菁菁才小聲問:“毓慶宮這個月如何?”
戶部官員和江蘇官員勾連,其中江南清吏司裏的官員超過一半的人下獄,和江蘇有關的六個稅關,已查過的揚州關、淮安關、浒墅關主管稅務的主官全部殺頭,無一幸免。還沒查的暫且不知。
據葉菁菁所知,沿海幾省的稅官都是太子的親信,如今受到這麽大的打擊,太子是何反應?皇阿瑪又是何等反應?
“皇上半個月沒進宮後,乾清宮也沒什麽風聲傳出來,我也不知道。只說太子爺,一月底毓慶宮打死了兩個容貌俊秀的太監,前幾日聽說又分了兩個俊秀的過去。”
“太子妃過年那會兒看着臉上還有點肉,前幾天在貴妃娘娘那兒見到她,身上穿着棉衣都晃蕩。”
“太子妃還是照常去貴妃娘娘那兒請安?”
“嗯,不得不去,年後選進毓慶宮的那個佟佳氏,貴妃娘娘的侄女,見天兒去貴妃娘娘處。”
宜妃娘娘拍拍九兒媳的胳膊:“天子一怒,百官戰栗。不管暗地裏如何,面上都穩得住。”
宜妃在這宮裏活了二十多年了,這種大事她碰到過兩次,一次是明珠失勢,一次是索額圖失勢。
明珠失勢有些久了,索額圖失勢也就是去年的事。從索額圖被關押到去世,這中間不管朝廷底下如何暗流湧動,最後都慢慢恢複平靜了。
想來,這次也會如此。
葉菁菁低頭沉思,太子爺對戶部的掌控越來越弱,被換掉的人手越來越多,這時他不敢發作,也不能發作。
別忘了,山東的赈災已經進入尾聲,八阿哥一個人辦好了這差事,過幾日等他回京,皇上肯定要賞他。
賞什麽好呢?如果依然叫八阿哥當戶部主理,那戶部的權力肯定會被八阿哥分走,八阿哥這回再不像從前,只是個給太子爺背鍋的工具人。
五福晉超小聲問:“太子管不了戶部那怎麽辦?”
“放心,戶部肯定會給太子管。”至少名義上。
“你怎知?”
“我猜的。”
宜妃不信,但她也不多問,她提高聲音道:“別看日頭好,雪還沒化,天氣還沒暖和,你們倆也少出門,多在家養着吧。”
“多謝額娘關心,我們省得。”
和以前一樣,宜妃留兩個兒媳用了午飯,才讓她們回去。
宮裏的地掃得幹淨,地上一點冰雪也無,妯娌倆不着急,也走得慢,到宮門口時,葉菁菁自覺今日一整天的運動量已經達标了,上馬車倒頭就睡。
慧心和晴雲早有準備,厚實的墊子、被子都備好了,燙手的銅水壺往被子裏一塞,烘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主子休息,馬車趕得慢,回府後慧心也不催主子,只叫馬車停到主院裏,把奴才都清出去,叫主子在馬車裏也能睡個安穩覺。
葉菁菁在家安穩,剛趕到江寧府的胤禟跟她是兩重世界。
胤褆、胤禛、胤禟兄弟三個剛趕到江寧府,兄弟倆分兩路,一路去總督府一路去鎮江關。
胤禛怕胤禟對伊拉哩氏·阿山不客氣,就打發他和大哥去查鎮江關的稅關,誰知道他們還沒進門就聞到院子裏飄出來的濃重的煙味兒,兩人帶兵沖進去,只見一群稅官正在燒賬本。
“大膽,給爺停下!”
院子裏一群人吓得腿腳發軟,正在這時,外頭又一群官兵把胤褆和胤禟他們圍了,也不交涉,那為首的将領舉刀就殺。
“奉總督大人令,這夥人強盜扮官兵,強闖鎮江關,不僅殺害稅官,盜走稅銀,如今還燒毀賬冊!”
“兄弟們,舉起你們手中的刀,殺了這群土匪,搶回稅銀,本将為你們請功!”
“殺!”
胤禟頓時明白了,這個領頭知道他們是誰,專程埋伏他,準備把他弄死推脫給土匪和那個倒黴催的兩江總督。
或許,也可能真的是那個兩江總督下令殺了他們。
胤禟猶豫了一瞬,當機立斷:“葉淮,你趁機逃出去,去找四哥,叫他帶兵來救我們。”
四哥既然說伊拉哩氏·阿山是個信得過的,四哥自己拿主意吧。
葉淮護着主子走不開身,他推了另外一個侍衛趁機沖出去找四貝勒來。
他們一行五千餘人,四貝勒帶走了兩千,他們這裏只有三千人,那個不由分說要殺了他們的将軍帶了六千人過來。
懸殊太大,他們支撐不了太久。
葉淮一邊護住主子一邊殺敵,還一邊找空檔看看能不能逃出去。
這個院子不大,沖進來的也就幾百人,院子裏殺得血流成河,院子外面裏三層外三層也如此,跳出院子也是陷入敵軍包圍中,不如院子裏安全。
“唐子歸,你過來!”
葉舟邊殺敵邊往主子爺身邊沖,剛沖出去兩步.才想起唐子歸。
唐子歸吓得腿腳發抖,蹲在一處角落裏,葉舟叫他,他腿抖得不敢過去,外面刀劍亂飛,還是他這個角落最安全。
葉舟果斷,退回去拉起唐子歸就跑,唐子歸捂住頭哇哇亂叫,媽媽呀,我的小命要沒了。
之前抓貪官抄家,他們的優勢明顯,幾乎是毫無難度地平推,沒想到在這兒碰到這麽猛的抵抗力量,唐子歸覺得自己要交代在這兒了。
“別他媽亂叫,滾進去!”
葉舟沖唐子歸屁股猛踢了一腳,唐子歸一轱辘滾屋裏。
葉舟踢得太狠了,唐子歸摔得頭暈眼花,他如同驚弓之鳥一般左顧右盼,屋裏沒人,沒人,都沒人,安全!
剛松了口氣,唐子歸一站起來,一支箭從他頭皮擦過,咚的一聲插進他身後的牆上。
卧倒!
唐子歸顧不得身上痛,砰的一聲倒地上,他捂住腦袋往牆角滾。
“救命啊!葉舟!我的貼身護衛!”
唐子歸眼淚汪汪,富婆姐姐給我派的貼身護衛不靠譜啊!
“放下武器!”
“我是四貝勒胤禛,我命令你們,都住手!”
“額都,叫你手下的人放下武器!”
如今的江寧府防守營副将,出身滿洲正藍旗的伊爾根覺羅氏額都,根本不聽。
“強盜的增援來了,兄弟們,趕緊攔住!”
“殺!”
底層小兵,哪裏知道什麽貝勒,他們的副将喊他們殺,那就殺。
胤禛見狀,舉起手中的劍,催動□□的駿馬,帶着人往裏沖。
“四哥,就你來了?”
“先撐着,救兵在後頭。”
九皇子府的侍衛找到他時,胤禛已經進了總督府,兩江總督阿山聽說直郡王和九阿哥被圍後立刻就叫不好,他說額都要叛亂,衙門這點衙役壓不住額都,他親自去八旗營叫兵來。
稅關的圍牆建得又高又厚實,殺紅了眼,人疊人翻牆往裏沖,胤禟他們守不住,邊打邊往裏面撤,唐子歸躲在牆角下當鴕鳥不行了,只好壯着膽子往後撤。
前頭太危險,撤退得太快又怕脫離大部隊,被敵軍從後面圍上來。唐子歸躲躲藏藏,眼睛比尺子還準,眼看他們又被逼退幾米,他看準時機往後又挪幾米。
老天爺,求求了,救兵快來!
也不知是不是唐子歸的求救有用,他們退到後院,即将無路可退時,救兵來了。
救兵把稅關全圍起來,兩江總督伊拉哩氏·阿山大步進來:“額都,收手吧。”
“晚了,收不了了。”
額都轉頭,朝右邊牆角一個猛沖,還活着的兩個稅官被他一刀結果了,他反手一刀抹脖子,鮮血飙射,他軟綿綿地倒地上,沒了聲息。
胤禟壓着怒火道:“伊拉哩氏·阿山,你最好給爺一個合理的解釋。”
兩江總督伊拉哩氏·阿山道:“是臣太過優柔寡斷,以致皇子們陷入險境,還死了這麽多兄弟,是我之過。”
胤禟一腳踢翻阿山,脖頸青筋暴起:“你說是你之過就完了嗎?”
胤禛抱住胤禟:“你忍一忍,先弄清楚事情再說。”
胤禟忍不了:“來人,給爺把兩江總督抓起來。”
“愣着幹什麽,抓呀,要爺把聖旨拿出來給你們看嗎?”
胤禟手中沒有抓兩江總督的聖旨,但有對抵死不從的貪官、犯官格殺勿論的旨意。
胤褆和胤禛都沒有拆九弟的臺,兩江總督阿山束手就擒。
王進不在,胤禟自己出馬審案,胤褆和胤禛都默契地攔住他。
“李德明,你去審。”
“是,臣這就去。”
李德明一大把年紀了,跟着九阿哥出京先是在武定府遇到圍殺,第二次出京帶着五千精兵以為肯定安全,沒想到這回遇到自己人圍殺,他一把老骨頭險些交代在這裏,不管于公還是于私,他定要将案件審問清楚。
李德明也曾是主政一方的人,兩江總督這個職位最高的涉案人員願意配合,再加上他們之前得到的證據,以及高士奇寫的那封信,真相很快浮出水面。
江寧府防守營副将額都,他阿瑪十年前有吸洋煙的習慣,後又吸鴉片。鴉片這個玩意兒明代就傳入了,明代《蟫精隽》一書說鴉片壯陽,補精益氣,價等同于黃金。
額都掏空家底也供應不起老爺子的耗費,後不知怎麽他和人搭上線,經手販賣鴉片,數額也越來越大。
雖朝廷沒有禁止,阿山也知道鴉片不是什麽好東西,但他幾次勸額都,沒勸住,就起了從根源斷了鴉片的心思。
阿山在兩江總督這個位置上坐了三年,安徽、江蘇、江西他都十分熟悉,他通過追查送貨路線發現,額都手中的鴉片是從雲南開化府走私進來,走水路從西往東把貨送到江浙一帶。
從安南國,經開化府進來的鴉片不用交重稅,比從四大海關進來便宜許多。
額都深陷其中,開始是為了他阿瑪,後來是為了銀子。
“他殺我們又是為了何事?”
李德明禀報道:“總督大人猜測是因為我等查稅關查得太深,他怕暴露,所以想殺了我們再嫁禍給兩江總督。”
嚴真前來禀報:“禀主子爺,我們查了還未燒掉的賬本,鎮江關的實得稅收和上交朝廷的稅銀差額巨大。我們把稅關的賬冊和額都暗室裏的賬冊做了對比,差額的一部分稅銀被額都拿走,應是換成了鴉片。”
“确定?”
“稅關的賬本燒掉了大半,我等只能根據額都的賬冊進行驗證推測。”
胤禟露出個莫測難辨的笑:“四哥,已經查過的那三個稅關我看也要重新查。”
“你懷疑其他稅關也和鎮江關一樣?”
胤禟冷聲道:“那個叫老根的,隐藏在朝堂的小官,如果和開化府姓曹的那一家聯系起來,四哥你說,姓曹的化名’老根’收的貪污銀子,會不會是各個稅關的官員挪用稅銀,跟他買鴉片的銀子。”
串起來了!徹底串起來!
唐子歸差點死了,被吓得病了幾日,病才剛好一點,聽說鴉片的事情,他腦袋往枕頭上一磕,好想死一死。
抱着被子痛苦一分鐘……
他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
媽的,他不能死,要死也是賣鴉片的洋人死!
鎮江關的折子八百裏加急發回京城,戶部官員吓暈了,沒暈的忙不疊跑去乾清宮跪着。
“皇上明察,臣等并未參與其中啊皇上!”
“請皇上命刑部嚴查,還我等清白!”
“皇上明鑒吶!”
乾清宮的門外跪了一群人,乾清宮大殿上只跪了一位太子殿下。
“保成。”
“兒子在。”
“額都把你胤褆、胤禛、胤禟當作土匪格殺,你可知情。”
“兒臣不知。”
太子回話的語氣比往日急促了幾分,他自覺失了冷靜,深呼吸控制住。
康熙不說話,乾清宮靜得可怕。
父子倆一個坐着,一個站着。
不知道過了許久,康熙再次開口。
“你的兄弟們為了大清的千秋萬代在拼命,你是太子,只要他們沒有謀反,你該大度些。”
“兒子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