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章

第 56 章

國庫虧空已經是朝堂之上人盡皆知的秘密, 三年前四貝勒、九貝勒去山東查倒賣赈災糧,牽扯出浙江貪污大案,浙江官場被掀翻, 無數官員被砍頭抄家,抄家得來的銀子比國庫一年的稅銀還多,這麽多銀子填進國庫, 只才三年,國庫竟然又見底了?

皇上的話說得很清楚,誰拿了, 誰欠了,誰貪了國庫的銀子,一個都不能錯漏掉。

有腦子的朝臣都知道,已經到了不得不查的.時候了。

早朝散後, 胤禛去刑部衙門, 剛坐下來就有人來送食盒, 食盒的底層擺着一旁點心一張條子,胤禛只看了眼, 就蓋上食盒。

“送錯了,拿回去吧。”

送食盒的小太監連忙道:“沒錯, 奴才是毓慶宮的小太監, 劉公公吩咐奴才給四爺送的食盒。”

胤禛把食盒推回去:“真是給爺的,爺也不要。”

胤禛對身邊人道:“非我刑部官員, 請出去。”

“是!”

“哎哎哎, 別推我,我自己走。”

毓慶宮的小太監被刑部小官強行請出去, 他帶來的食盒也叫他一并拿走。那小太監被推到門外還不忘大喊:“四爺,奴才真毓慶宮的, 不信您可以叫人問問。”

刑部尚書王掞進門,蘇培盛去門口守着。

屋裏,王掞規矩行禮:“臣見過四爺。”

“坐吧,有事吩咐你。”

王掞坐下:“您說的是今日朝堂上之事?查國庫虧空?”

胤禛颔首:“這幾年天災不斷,沒個消停的時候,若是戶部、國庫爛掉了,朝野都将亂起來,咱們的任務很艱巨。”

胤禛跟王掞表達此次國庫之事必須嚴查的态度,王掞坐直身體:“臣想過了,咱們先封了國庫,再查賬冊,這樣避免有心人提前安排使壞。”

“封國庫不難,難的是查賬。若想查明白,用戶部的官員查戶部的賬,肯定不妥。”

胤禛擡眼:“康熙四十二年冬,九弟查工部賬本沒用戶部的官員,也把賬冊查得明明白白,咱們這次也可以。”

九貝勒當年查工部賬本的時候王掞還在吏部任職,具體細節他不清楚,他只知道,九貝勒好似用的外頭的人?

“九弟妹手裏的葉氏商行你應該也知道,我已經跟九弟妹去信借人了,最遲明日就會收到九弟妹的答複。”

“那咱們今日先把國庫封起來,把賬冊保護好。”

“就按照你說的做吧。”

胤禛提醒王掞:“要查別人,先把自己屁股擦幹淨。告訴刑部上上下下的人,若是查賬查到他們頭上,有誰借了國庫銀子沒還,別怪爺拿他們開刀。”

“臣回頭就跟他們說,保準不會拖四爺的後腿。”

王掞走後,胤禛低頭沉思,這次事情只怕有些難辦,欠銀追繳不上來,皇阿瑪那兒也會覺得他辦事不力,無所不用其極地追繳欠款,朝廷上上下下欠賬的官員都會被他得罪一遍。

可就算得罪了,事情也必須辦下去。太子送條子他不會理,其他王公大臣找他說好話也沒用,欠銀子,就得還。

午時前,刑部帶人封了國庫,随後又封了戶部衙門的檔子房,搞得戶部上下人心惶惶。

“八爺,咱們該如何辦吶,這……咱們又沒犯罪,刑部虎視眈眈地在衙門外盯着,咱們怎麽辦公啊。”

“劉大人說的是,八爺,您管管吧。”

“八爺,咱們戶部就指着您了。”

胤禩被幾個侍郎、郎中圍繞着,耳朵沒個消停的時候,他煩了,卻還笑着,語氣溫和地打斷他們:“諸位大人,我跟諸位一樣,只是個聽命辦事的,咱們戶部的大管家是太子爺,這些話你們不該對我說,該對太子爺說去。”

幾個大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位管檔子房的高大人笑道:“八爺您這話過謙了,朝廷內外誰人不知八爺是咱們戶部的主理,咱們戶部的情況您最清楚了。”

“別,當不起!”

胤禩端起茶杯,一口未喝又放下:“往前幾年,哪年年底統賬後,你們把賬本交給我了?你們當初把賬本交給誰,你們就找誰求去。”

“八爺,您就不管了?”

“我倒是想管,可戶部我說了也不算吶,誰說了算,就叫誰管去吧。”

胤禩起身:“諸位,到下值的時辰了,大家也別在衙門候着了,大冷的天兒,早點回家喝口熱湯,吃碗熱飯吧。”

胤禩出門後跟身邊貼身太監道:“去給爺告假,就說爺病了,這幾日都不去衙門。”

“奴才這就去。”

胤禩嘆道,希望這次,四哥好好查清楚了,不要差事只辦一半,到頭來,還得他來背這個鍋。

胤禩毫不猶豫地走了,留下戶部官員面面相觑,戶部左侍郎開口了。

“高大人,您是太子的人,又管着檔子房的事,八爺既然不肯伸手,那就勞煩高大人去跟太子爺禀報,請太子爺幫咱們戶部說說話吧。”

高大人笑容漸冷:“侍郎大人說的這是什麽話,咱們戶部的主理是太子,本官時常去禀報太子戶部之事,本是應當應分。今兒這事關系到戶部上下,事兒鬧大了,就算要去找太子求情,也該咱們一起去。”

戶部左侍郎也不惱,他笑道:“咱們戶部出了大事,檔子房被封,高大人這會兒去禀報太子,也是應當應分。高大人管着檔子房,您去就能把事情禀報清楚,不用我等去湊數。”

“哼,如今只剛開了個頭,各位大人就如此不顧同僚之誼了?”

無人搭話,高大人甩袖離開,戶部其他大人也走了。

工部、禮部、吏部等衙門都在看戶部熱鬧呢,見人都走了,沒有熱鬧可看,這才散了。

胤祥剛從吏部衙門出門,碰到胤俄,兄弟倆結伴回南三所。

“十三弟,你沒從國庫借過銀子吧。”

“沒借過。”

胤祥跟四哥、九哥去浙江辦貪污案那會,他和胤裪、胤祯就明白大清內裏是何等腐敗,這些年他們老老實實當差,哪裏還敢去國庫借銀子。

胤俄道:“咱們兄弟都沒借過國庫的銀子才好,就算借了也要趕緊還上,不要叫四哥難做。”

“十哥,咱們幾個住在宮裏的皇子肯定沒有借過銀子,三哥、八哥恐怕就難說了。”

三哥和八哥,胤俄想了想:“三哥最要面子,他若是借了銀子,今天知道四哥來真的,他肯定立刻就會把借的銀子還上。”

八哥嘛,胤俄就不知道了,這幾年他跟八哥關系不親近,也搞不懂八哥整日在想什麽。

皇上發話了,四貝勒擺出要嚴查的架勢,好些借銀不多的人晚上就湊齊欠款,預備明兒一早就去還了。

有些借銀太多,還不上,或者說是不想還的人,就動起了心思。

“主子爺回來了。”

門房處跑進主院傳話,不過一會兒,胤禛剛下馬,四福晉疾步過來迎接。

胤禛握着她的手:“今兒有事跟爺說?專程叫下人候着爺?”

四福晉笑道:“确實有事兒跟您說,不過也不算什麽大事。”

“進屋說吧。”

夫妻倆剛進屋還沒坐下,蘇培盛進來通傳:“大阿哥回來了。”

“弘晖回來了,叫他進來。”

自康熙四十三年夏天,弘晖從海參崴回京後就進宮讀書了,這幾年下來,學識增加不少,性子也被磨得越發沉穩。

“兒子給阿瑪請安,給額娘請安。”

“在家少講些虛禮,過來坐吧。”

“謝阿瑪。”弘晖在阿瑪下首坐下。

胤禛看了他們母子一眼,笑道:“怎的,弘晖也有話要跟阿瑪說?”

弘晖看了額娘一眼:“難道額娘也有事要跟阿瑪說?我和額娘說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弘晖,你先說。”

弘晖點點頭:“今兒要散學的時候,弘皙叫住我,說太子二叔聽說阿瑪喜歡佛法,剛好前兩日清庫房找出兩本珍藏的佛經,是唐朝時神秀大師親手寫的《楞嚴經》《心經》,我沒要,給拒了。”

“拒得好。”

“阿瑪,太子爺給您送禮還不親自送,偏偏沖我來,這是怕您不收嗎?”

胤禛贊賞地看了兒子一眼:“太子上午給我送了一個食盒,專門放了一張條子,想讓我對幾位官員高擡貴手,我給拒了。”

弘晖沒好氣:“太子爺是大清的太子爺,他不幫着朝廷,居然想包庇那幾個官員?這不是吃裏扒外嗎?”

“弘晖!”四福晉皺眉:“誰允你這樣說話的,有沒有規矩?”

弘晖低頭:“額娘教訓的是,弘晖不該多嘴。”

四福晉無奈:“你須知禍從口出!你性子還算沉穩,如今怎麽時不時就要說些讓額娘為你擔心的話。”

胤禛笑道:“弘晖才多大點的年紀,有點脾氣也正常,不過,這些話阿瑪額娘聽聽就算了,你別在外面說。”

弘晖頓時笑了。

弘晖從小壓抑自己,自七歲那年高熱差點死了,被九嬸嬸救回來後,弘晖感覺自己渾身輕松,再不想主動壓着自己了。

平時在外裝模作樣也就罷了,回家總該輕松些。額娘不贊同他,好在阿瑪明白他。

四福晉還想勸解兩句,被胤禛打斷:“福晉有何話想說?”

四福晉想起正事來:“我娘家那邊的事,烏拉那拉家跟國庫借銀子的有好幾個,我的堂哥福紅家,前些年又是嫡子娶妻,又是嫁女,那時候剛分府過,銀子一時間不湊手,就沖國庫借了兩萬兩銀子。今日朝堂上,皇阿瑪把查國庫虧空的事交給爺了,下午堂嫂求到我面前來,想問問,能不能延後些,等湊夠銀子了再還。”

“借了銀子就還,福紅還算懂事。明日你使人告訴他,十一月底把銀子還上,爺就不追究他。”

四福晉為難:“如今已是十一月中旬,這……半個月的時日,會不會太緊?”

“他們借銀子的時候就該想到有今日,不僅是福紅,其他皇室宗親都必須在十一月底前把借了的銀子還回來,否則爺領兵親自上門讨要。”

“堂哥家也沒說不還,只是畢竟快年底了,過年家裏又是一筆大開銷,不如等過完年再還也不遲?”

弘晖聽不下去了:“額娘,堂舅舅他們借的不是您的銀子,他借的是國庫的銀子。連我都知道如今國庫空虛,若是追不回欠銀,開春赈災該如何辦?”

“咱們大清去年好些地方遭災,到處都缺糧,草原上那邊還是找九嬸嬸去東南亞買的糧。百姓這一二年都難着呢,無論是跟民間買糧,還是去海外買糧,堂舅舅他們早一日還上國庫欠銀,朝廷才好拿着這些銀子早做打算。”

被兒子一番說教,四福晉擔心地瞧了主子爺一眼。

“弘晖都明白的道理,福晉想必也明白了。爺還有事要忙,你娘家那邊,福晉自己看着處理吧。”胤禛心裏冒起了火氣。

胤禛起身出門,四福晉連忙送到大門口。

等主子爺走遠了,四福晉回來,揪着兒子的耳朵訓道:“你現在不得了了,讀了幾天書,連你額娘都訓了。”

弘晖疼得龇牙咧嘴,還不忘解釋:“額娘,您體諒體諒阿瑪的難處啊,阿瑪領了這個得罪人的差事,咱們自家人都不支持阿瑪,這不是叫外頭人看笑話嘛。”

四福晉松開手,輕哼一聲:“你以為我不知道啊,你堂舅媽今日下午來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太好,只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絕,才想問一問你阿瑪罷了。”

弘晖揉着耳朵道:“額娘,兒子勸你一句,這種話您以後還是少問。有時候阿瑪不說話,不代表他心裏同意你。您要為了外人和阿瑪對着幹,多幾次,我怕您和阿瑪離心。”

四福晉心頭一顫,着急道:“你這孩子,胡說什麽呢。”

弘晖挨着額娘坐過去:“額娘,我是您肚子出來的,我自然偏心您。但是咱們實話實說,阿瑪又不像九叔,只喜歡九嬸嬸一個。”

四福晉何嘗不知道,但她覺得,自己和主子爺大婚多年,有弘晖這個嫡長子,夫妻倆相敬如賓多年,她和後院的其他女人,自然是不一樣的。

四福晉口中發苦:“你阿瑪是不是跟你說什麽了?”

“額娘您想什麽了,阿瑪再口無遮攔也不可能跟我這個做兒子的聊後院的事。”

四福晉微微松了口氣:“弘晖,你提醒得對,以後,額娘是該小心些。”

不過是她堂哥而已,就算是她親哥,也別想她為了他們惡了主子爺。

弘晖見額娘真上心了,他也就不說了:“額娘您歇一歇,我回前院了。”

“回吧。”四福晉魂不守舍地擺擺手叫兒子走。

“見過大阿哥。”

弘晖剛出主院,在游廊上碰到李佳氏,他客氣地避開,喊了聲李額娘。

李佳氏忙催兩個兒子:“弘昀、弘時,快給喊大哥啊。”

七歲的弘時已經很懂事了,額娘叫他看大哥他就喊大哥,才三歲的弘時仰着頭不說話,弘晖笑了笑,摸摸他的小腦袋:“弘時冷不冷?怎麽不戴帽子?”

李佳氏忙道:“弘時這孩子也不知道怎麽的,就是不愛戴帽子,給他戴上自己就扯掉了。”

“弘時可要乖乖的呀,生病可難受了。”

弘時嗯了聲,又不說話了,看了弘晖一眼,扯着他額娘的衣裳要走。

弘晖見狀就先走了,李佳氏叫住他:“大阿哥,聽奴才們說,主子爺回來了?”

“回來了,剛才去前院了,李額娘有要事找阿瑪?”

李佳氏忙搖了搖頭:“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裏有什麽要事,就是我娘家出了點事,想求主子爺做主。”

“李大人家有何事?李大人不會是欠國庫銀子吧?”弘晖頓時冒出不好的想法。

李佳氏讪笑:“以前大家都從國庫借銀子使,也不知道如今這……”

“李額娘,若是李大人借了銀子,您趕快叫李大人還了吧,剛才我額娘也是跟阿瑪說這事兒,我阿瑪當場甩臉子走人。”

李佳氏吓到了:“真……真這麽嚴重?”

“李額娘聽我一句勸,別耽擱了,趕緊給李大人家帶句話,最好湊齊銀子明兒就給還了吧,別等阿瑪帶着人上門讨要。到時候,兩家都沒臉。”

李佳氏慌張地點點頭:“多謝大阿哥,我知道了,這就給家裏遞話,一定叫他們把銀子還上。”

弘晖去前院找阿瑪,聽見屋裏有邬先生的聲音,他就沒進去,叫門口的蘇培盛帶句話給阿瑪。

“弘晖來了?”門內傳來問話。

“阿瑪,是我。”

“有事兒進來說,別在門口站着。”

蘇培盛忙推開門:“大阿哥,您快請。”

弘晖進門,先給阿瑪請安,跟邬先生問好,随後才道:“我沒什麽事情,我來是想跟阿瑪說一聲李額娘家的事。李額娘剛才說李大人家也借了銀子,我勸李額娘趕緊叫李大人把銀子還上,李額娘應了。”

胤禛黑臉。

邬思道勸道:“借國庫銀子的官員不在少數,李大人借銀子也不出奇,主子爺不用動怒。”

家裏妻妾娘家都跟國庫借銀子不還,他家這樣,其他家想必也差不多,胤禛怎麽能不氣。這些人,都把國庫當自己家的私庫嗎?

胤禛拳頭都握緊了,深呼吸,緩緩壓下怒火:“弘晖,去跟你額娘說,叫她去問問,看看誰家還欠了國庫銀子。所有欠了國庫銀子的,明日之內都給爺還上,若是還不上,爺親自去抄家。”

“阿瑪別氣,兒子這就去。”

弘晖走後,邬思道再次提起追繳國庫欠銀之事:“借銀子放貸的小人、攀比奢侈度日的皇室宗親,和真過不下去才借銀吃飯的普通官員,若要抓典型,還是得從放貸的開始抓。”

胤禛點了點頭:“趁着這幾日查賬本的空檔,把京城裏放貸的都摸一遍,一個都別放過。”

查賬是首要大事,胤禛信不過戶部的官員,第二日,葉氏商行的人到了,一共來了六十餘人,男女老少都有。

領頭的掌櫃上前禀報:“怕四爺人手不夠,京城附近的賬房都來了,另外還從長福莊叫了二十多個算術學得好的半大孩子,男女都有,若衙門不讓女子進,也可……”

胤禛示意掌櫃不必說了:“算賬罷了,難道女子算出來的賬本跟男人算得不一樣?只要有能力,女子也可進衙門。”

隊伍裏的女子激動不已,他們也要去衙門算賬呢。

胤禛道:“你們先進府休息片刻,用些吃食,過些時候,等衙門準備好了,爺叫人帶你們過去。”

“多謝四爺體諒,九皇子府已經備好了飯菜,一會兒我們去九皇子用。”

“那也好,你們先去吧。”

掌櫃的行了個禮,帶着一衆賬房回去九皇子府。

胤禛騎馬去衙門,叫刑部的人把戶部檔子房近十年的賬冊挪到刑部衙門,再叫刑部空出一排房子來,一會會來六十多個賬房。

檔子房高大人攔着不讓:“四爺,賬本多要緊的事,這賬冊離開戶部衙門,若是中途出什麽事,誰能擔得起這個責任。”

“爺擔責,聽清楚了?”

高大人還是不讓,他咬着牙道:“臣做不了主,挪動賬冊需要問過太子。”

“皇阿瑪已經下旨,不用再多此一舉問太子。高大人若是執意,不如去乾清宮親自問問。”

刑部的人沒了耐心,王掞一把推開高大人:“來人,搬賬冊!”

奉旨行事,無人可阻攔。

半個時辰後,戶部衙門檔子房近十年的賬冊,都挪到了刑部衙門空出的五大間房屋裏。

不過一會兒,一群有老有少的賬房到了,另外幾個衙門的人都在外頭看熱鬧。

好家夥,四爺真信不過戶部啊,居然用的都是外面請來的賬房,有幾個一看就是十歲出頭的半大孩子。還有幾個身上雖穿着男裝,看身形和走路的姿勢,是女子跑不了了。

戶部檔子房的高大人怒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讓女子進衙門。”

王掞懶得搭理他,刑部郎中王進不屑道:“女子怎麽了?難道高大人是從男人肚子裏爬出來的,就這般看不慣女子?”

胤俄路過搭話:“他不是看不慣女子,他是看不慣女子比他強,無能狂怒。”

“高大人,高大人你怎麽了?”

“來人,快叫大夫來。”

胤俄震驚,我這麽強嗎?一句話就把一個官場老油條氣死了?

胤俄的貼身太監忙湊過去湊了一眼,回來禀報:“主子爺,沒死,暈過去了。”

胤俄嫌棄:“身子骨也太弱了吧,朝廷怎麽會找這樣的人當官吶,沒用的東西。”

剛醒來高大人,被罵沒用的東西的高大人,腦袋一歪,又暈了。

胤俄啧啧一聲:“走,咱們回衙門。”

一大早就鬧了這麽一場好戲,不過半個時辰,戶部官員就告狀告到內閣,姚元景無動于衷,李德明同樣如此,李光地不聞不問。

馬齊道:“四貝勒行事太過荒唐,李大人,您不給皇上上奏?”

李光地笑道:“我認為沒什麽不妥,只要能把差事辦好,管他是老是少,是男是女。”

姚元景附和:“閣老大人說得是,咱們大清,這點容人之量還是有的,這點小事就不用打擾皇上了。”

漢臣認為四貝勒找來的賬房沒有問題,滿人官員都不同意,馬齊見李光地這個內閣首輔不肯出頭,他只能自己去乾清宮禀報。

“賬本就擺在那兒,若是沒問題,自然不怕人查。戶部若是不放心,可前去刑部衙門監督。”

康熙的意思很明白,賬,是要查的,朕不管過程,只要結果。

戶部的官員聽說他們可以監督,當即跑去刑部,特別是那個剛才暈倒的高大人,進去後就站到一個小姑娘背後,看到什麽都要說一句,語氣十分嚴厲,好似訓斥一般。

小姑娘不幹了,直接道:“這位大人,讓你監督不是讓你多嘴的,你若是信不過,我算賬的時候你可拿算盤過來複核。”

“放肆,一個無品無級的黃毛丫頭竟然敢沖老夫大聲說話。”

小姑娘舉手:“王大人,這人影響我,試圖拖慢我算賬的速度。”

王掞背着手走過來,微微一笑:“高大人,不如去隔壁房間喝杯茶?”

“哼,你們如此亂來,我如何有心思喝茶。”

王掞不想跟他瞎扯,半拉半強迫把人帶出屋外,還叮囑看門的侍衛:“不許他再進去。”

“是,我等記住了。”

門口的侍衛上下掃了高大人一眼,似乎要記住他的臉。高大人怒道:“好你個王掞,你給我等着。”

王掞輕哼,他一個刑部尚書,難道還怕他戶部一個郎中?

刑部閉門查賬,外頭的人觀察了兩日未發現四貝勒有什麽大動作,以為只是雷聲大雨點小,都放松了。

第三日,刑部衙門外白紙黑字貼出第一批欠款名單:

圖申,借銀共計二十七萬兩;元慧,借銀二十三萬兩;烏蘭,借銀子十七萬兩;溫升,借銀二十萬兩;已革爵淪為普通宗室的前順承郡王勒爾貝,借銀子十二萬兩;平郡王納爾蘇,借銀八萬兩……

欠款名單貼出來後,各部官員都去圍觀,胤俄跑在最前頭,他看到一串一串的欠銀數目都驚了,這些人好大的膽子,借銀居然敢借二三十萬兩,戶部也真敢借給他們呢,這些人如何還得起?

胤俄在名單中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富春是不是咱們工部屯田司的那個郎中?”

“主子爺沒看錯,正是富春大人,他手裏管着修繕陵墓之事。”

胤俄大怒:“給爺把富春綁過來,爺這個皇子缺銀子使了都不敢去國庫借銀子,生怕朝廷要赈災了拿不出赈災銀,他一個郎中竟然敢如此放肆!”

胤祥也在看名單,四哥貼出來的第一批欠款名單,要麽是身居要職的官員,要麽是家裏有人身居要職,或者是皇室宗親子弟,戶部肯答應把國庫的銀子借給這些人,是為了用國庫的銀子跟這些人拉關系吧。

用國庫的銀子,替自己辦事,真是一樁好買賣。

胤祥的拳頭硬了!

這天下到底是愛新覺羅天下,到底還是這些人的天下?

這話若是拿去問皇室宗親,他們肯定會說,這天下是咱們祖宗一起幫您祖宗打下來的,咱們滿人拿國庫的銀子使,那是應當應分,憑什麽要還?

刑部真把第一批欠款名單貼出來了,好些皇室宗親坐不住了,先是去宗人府鬧,宗人府管不了,一個個都跑去宮裏跟皇上哭。

“皇上,咱們都姓愛新覺羅,都是一家人,四貝勒把咱們家的名字貼出來,這是打咱們愛新覺羅的臉啊!”

“我爺爺為大清打江山時流血流汗,到老了不過是想過幾天好日子,怎麽就罪該萬死了?”

“皇上,您要為我們做主啊!”

平郡王納爾蘇年紀輕輕的,夾雜在一群老宗親裏面特別顯眼,康熙冷眼看過去:“納爾蘇,你岳父曹寅給你的銀子不夠使?你還要從國庫借銀子花?”

納爾蘇忙跪下請罪:“臣今日前來,就是為了還欠款而來。”

康熙勉強滿意:“知錯就改,善莫大焉,你也算為愛新覺羅家帶了好頭,免得天下人暗中戳愛新覺羅家的脊梁骨。”

“皇上!”

康熙不想聽:“老皇叔,您家當初在盛京時,一大家子幾代人擠在一座三進院裏,您老人祖上跟着先祖打天下,入關後,圈地、占屋,攢下偌大的家産,還得了爵位,年年有俸祿領,您說,朝廷可有對不起你家?”

“話不能這樣說……”

“那皇叔想如何?國庫都被你們掏空了,若是明年大災拿不出銀子來,官逼民反,您老人家提着刀子去跟那些災民鬥?”

“我老了,提不動刀了,自然有年輕八旗子弟去。”

“砰!”

“皇叔,你們是想大清亡國啊!”

朝廷越弱,漢人就越強,如今的形勢下,康熙是真的心急如焚,偏偏這是宗親還拖他後腿。

禦案上的折子摔了一地,康熙怒道:“兩條路,要麽還銀子,要麽去平叛,你們自己選!”

老皇叔不服,梗着脖子道:“要銀子沒有,要命一條。皇上若想逼死我,盡管來就是。”

康熙冷聲:“梁九功。”

“奴婢在。”

“給刑部傳旨,老皇叔借國庫銀子不還,抗旨不遵,着刑部查抄老皇叔府上,欠銀不夠,賣房賣地也要還上欠銀子。”

老皇叔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他家祖孫幾代人為大清賣命,竟然落到這個下場?

好幾個上了年紀的宗親受不了這個委屈,當場把自己氣暈過去。

“老皇叔!”

“快來人啊,請太醫!”

康熙身心搖晃,感覺自己頭疼欲裂。

胤禛還沒動手,沒想到皇阿瑪居然趕在他前面下旨,胤禛有些詫異,皇阿瑪這次的态度如此堅決嗎?連皇室宗親都不顧了?

康熙想顧,但是顧不了了。

十一月都快過來了,等十二月一過,開春後不知道還有多少糟心事等着他,到處都缺銀子。

“皇阿瑪既然下旨了,王掞,你領着人一家家去要銀子,特別是圖申、元慧等人,爺不僅要他們還銀子,他們拿國庫銀子去放高利貸得來的銀子,都給爺搬回來。”

“是!”

刑部衙門內的算盤聲噼裏啪啦如同疾風驟雨一般在進行,王掞帶着人去收欠銀,胤禛進宮,他衣袖裏揣着一張單子需要皇阿瑪過目。

名單上有皇阿瑪看重的重臣,比如皇阿瑪幾次南巡都由他家接駕的魏東亭,欠下三十五萬兩白銀。他家偏偏還經濟困難,沒有還錢的能力,這就要看皇阿瑪想如何辦了。

除了魏東亭這種不好處理的皇阿瑪心腹之外,太子欠款二十萬兩,又該如何處置。

胤禛袖中的欠款單子送到了禦案上,康熙閉上了眼睛,咬牙切齒:“胤礽這個混賬東西!”

“來人,傳太子!”

門外的小太監小步快跑去毓慶宮傳旨。

乾清宮裏,康熙坐在禦座上一言不發,乾清宮裏十分安靜,安靜到都能聽到大殿外蒼茫冷厲的寒風聲。

“胤禛,起來吧。”

“謝皇阿瑪。”

“這次差事你辦得不錯,知主次,知輕重,知進退,知道什麽該為,什麽不該為。”

胤禛頭一回聽到皇阿瑪這般誇自己,他詫異地擡起了頭,随後又低下了頭。

“回去吧,好好把這次差事辦完。”

“兒臣告退。”

胤禛從乾清宮出去後,走到大殿外轉角處的角落裏,站了許久,直到寒風吹透了他的身子,露在外面的手和臉被寒風吹得通紅,他才緩緩出了口氣,抿嘴,擡腳要走。

“四弟怎麽站在這兒吹冷風?你給朝廷辦了這麽大的差事,皇阿瑪都沒賜你一件鬥篷穿穿?”

胤礽譏諷道:“老八都知道避開,四弟能耐,上趕着得罪人,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剛正不阿是吧?等這次差事辦完,孤倒是要看看,滿朝文武大臣有幾個感謝你,又有幾個服你。”

“太子爺,大清若是倒了,你我什麽都不是。大清若是還在,你才是太子,我才是皇子。”

“放肆,憑你也配跟孤相提并論!”

胤禛深深地看他一眼,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突然,胤禛踉跄從臺階上滾下去,渾身疼得他半晌起不來。

“主子爺!”蘇培盛慌忙跑過去。

穿着一身極貴重雀金裘的太子爺,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瞥了胤禛一眼,極其輕蔑地說了句:“小妾之子,什麽東西!”

太子爺帶着人趾高氣揚地走了,留下主仆二人,一個躺在地上,一個紅了眼眶。

胤禛嘴角動了幾下,勉強擠出一個笑來,這就是皇阿瑪看重的太子,這樣的人以後要當大清的主人?

不,他不服!

這樣的人,不配當大清之主。

“主子爺,您身上哪兒疼?奴才背你去太醫院。”

胤禛自己從地上坐起來,他身上不疼,他心裏疼。

乾清宮這個拐角處沒有侍衛巡邏,若無傳召,也無人從此經過。胤禛一言不發地出宮,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回衙門繼續辦公。

隔日,第二批欠款名單貼出來,王掞第一輪抄家還未完成,第二輪已經排隊等着了。

第二批欠款名單發出來當晚,刑部衙門突然失火,這晚上又刮風,分助火勢,要不是王掞等人反應快,這場大火只怕要蔓延開了。

胤禛站在燒成一片廢墟的衙門前,王掞過來禀報:“四爺,只燒了六間空屋,沒釀成大禍。”

王進過來道:“四爺,尚書大人,這幾間屋子燒得太快了,我等細查後發現有人在屋角澆了油。”

這個緊要關頭,鬧出什麽幺蛾子胤禛都不覺得奇怪:“王進去查縱火之人,王掞你帶兵繼續守在這兒,誰都不能影響查賬。”

“臣等遵命。”

查賬查了幾日,胤禛就在衙門待了幾日,還有兩日就要到十二月了,他定下的還款截止日期快到了。

這一日,一群小太監擡來二十萬兩銀子,胤禛扭頭對王掞道:“記下,銷賬。”

王掞點點頭,既沒問記在誰名下,又是給誰銷賬。

到今日,欠國庫銀子的人,超過一萬兩的大額欠款,沒還的都被他抄家了,這二十萬兩,只可能是毓慶宮那位送來的。

十一月最後一日,又有一群太監來送銀子,這次數額更大,他們遞上來一張單子,這些銀子是皇上替魏東亭等人還的。

看到這批銀子,王掞和刑部其他人都松了口氣,幸好皇上站他們這邊。

“來個人,記賬!”

“是!”

忙碌了大半個月的賬房裏,胤禛、王掞等人都在一旁等着,等着葉氏商行的賬房們算賬。

等了大概兩盞茶的工夫,他們聽了許久的算盤珠子相撞的聲音停了。

“禀四爺,這次查賬查出來的國庫虧空總計兩千一百餘萬兩,最後追繳回來的九成五的欠款,另外還有半成多是因為欠款之人去世、離京等原因追查不到。”

王掞等人大喜,他們半月追繳回來的欠銀竟然數目如此巨大,有這些銀子,明年定然可以撐過去。

胤禛笑不出來,只是十年的賬冊就追繳出兩千餘萬兩銀子,康熙朝前三十年的欠銀又有多少?順治朝呢?

這還只是從國庫借的有據可查的銀子,貪墨呢?私下賣官的銀子呢?

為了湊這次二十萬兩欠銀,據說太子的門人又賣了十多個官位。這些皇阿瑪都知道,但是一句都不曾提。

胤禛身心俱疲,拿着折子進宮複命時,內閣閣老都在乾清宮議政,商議開春赈災之事。

康熙看完折子,臉上露出喜色:“胤禛這次差事辦得極好。”

“兒臣辦差能如此順利,多虧了皇阿瑪幫扶。”胤禛低頭。

這話胤禛說的是實話,若沒有皇阿瑪攔住皇室宗親們,只是應對這些長輩,他都要費許多力氣。

康熙笑道:“朕助你,你自己也争氣。朕的皇子中,若論辦事能力,老四當數第一。”

李光地、馬齊等紛紛跟着康熙的話誇獎,李光地等漢臣誇得十分走心,馬奇只是随口誇了兩句,然後道:“四貝勒辦事能力無可挑剔,但臣覺得,手腕或可柔和些。刑部的官員追繳欠銀如同惡霸一般,逼得禮部一位老大人當街賣書,老大人自覺斯文掃地,當晚上懸梁自盡,若不是被他夫人發現,人早就沒了。”

姚元景道:“馬奇大人這話說得不對,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若真要論起禮部那位老大人懸梁自盡是誰的過錯,頭一個有錯的是他自己,他就不該去借國庫的銀子,其次,有錯的是戶部官員,戶部掌握天下錢財,國庫的銀子該用在百姓身上,而不是任憑官員随意支取。”

馬齊怒道:“難道官員日子過不下去了,就該餓死街頭嗎?”

“馬齊大人,官員的俸祿不夠養家糊口,這是另外一個問題,不該和借錢不還混為一談。”

“夠了,朕叫你們來,議的是如何應對開春災民之事!”

馬齊和姚元景跪下:“臣有罪。”

“朕要的是赈災的法子!”

姚元景道:“皇上,咱們大清各地糧倉裏的赈災糧所剩不多,若要應對,只有一個法子,去海外買糧。”

“來得及?”

“東南亞的糧食一年三熟,糧食産量很高,即使下雪前蒙古買過一批,那邊應該還有不少剩餘,可派海軍前往采買。”

海軍的買賣都是葉氏商行幫着處理的,說是海軍前往采買,其實說的就是葉氏商行。

李光地見皇上不說話,他建議道:“或可叫內務府皇商前去采買。”

“算了,一事不煩二主。胤禛,銀子是你追繳回來的,拿這些銀子買糧之事朕也交給你。朕不問過程,只要結果。”

“兒臣,遵旨!”

在海參崴過冬的胤禟收到京城的消息,大笑一聲:“福晉,好事,皇阿瑪把買糧的事交給四哥了。”

胤祯忙湊過來看:“呵,皇阿瑪這次想開了?”

要換以前,為了不讓某一個皇子攬權,皇阿瑪是不可能做出這種決定的。

葉菁菁卻道:“不是皇阿瑪想得開,是因為時間緊急,不能再出意外了。”

胤禟得意道:“到了緊要關頭,皇阿瑪還是得靠咱。知道四哥跟咱們關系好,就叫四哥負責采買糧食之事。”

“九哥,明年你和九嫂要低調些了,等明年度過了天災,皇阿瑪騰出手來收拾你們可怎麽辦。”

葉菁菁笑了笑,明年呀,康熙四十七年,等忙完赈災,該廢太子了,康熙沒空找他們夫妻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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