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章
第 57 章
臘月初八, 今日正是臘八節。
京城裏,日子還過得去的人家前一日晚上就開始熬臘八粥了,等到臘八這一日早晨, 家裏人都能喝上香糯的臘八粥,在這寒冷冬日的早晨,慰藉一番腸胃。
日子過的不好的人家倒是省了這樁麻煩事, 日子過不下的人家到處祈食,哪裏還顧得上今日是臘八節。
今年的年景不好,京城周邊各處佛寺道觀給周圍信衆分發粥食比往年更多些, 外城有許多乞兒前去讨食,倒叫一些少有人去的山野廟宇多了幾分人氣。
有佛寺分發粥食,京城各家富戶也少不了去城外擺幾日粥攤,做做善事, 叫百姓念他們一聲好。
也有許多不去擺粥攤的, 比如和九皇子府關系親近的人, 張廷玉、姚元景等人,都送了糧食、銀子去長福莊。
日子不好過, 被賣被遺棄的小孩兒多了許多,長福莊今年收容的孤兒是以往的兩倍, 管理長福莊的莊頭夏天時就跟主子申請過了, 今年長福莊又多修了一座。
姚懷玉大着肚子在屋裏處理人情來往之事,自從師兄進內閣後, 給他們家送節禮的人一年比一年多了, 姚懷玉這個後宅婦人也越來越忙。
“阿娘,阿爹回來了。”
六歲的永安讀完書在院子裏堆雪玩兒, 看到阿爹的馬車進門,趕緊跑去屋裏給阿娘報告消息。
姚懷玉放下手中的帖子, 笑道:“你阿爹回來了就回來了嘛,你跑什麽跑?”
永安沖阿娘笑,阿娘明知故問。
張廷玉一身四品官服從門外進來,眉頭微皺,當年的翩翩少年郎,如今也有了幾分位高權重的權臣模樣。
“這身四品官服真襯夫君。”
張廷玉聽妻子誇自己,他頓時笑開了:“四品官服又如何,這是皇上允的,改日皇上不高興了,自然也可以不允。說到底,我還只是個小小的翰林院修撰。”
張廷玉去屋裏換了身深藍色常服出來,走到妻子身邊:“今日身子可舒坦?”
“還好,孩子乖,沒怎麽鬧騰。”
張廷玉摸摸妻子的肚子:“我送信給菁菁了,最多不過半月,阿秀從海參崴過來照顧你生産,自然會妥妥當當的。”
姚懷玉握着他的手:“阿秀擅長調理人身體,又是女醫,有她在自然好。只是阿秀來了咱們家,菁菁和永樂就沒人照顧了。”
“不用擔心,上回菁菁寫信你也看了,她信裏面還自誇呢,永樂被她照顧得極好,長這麽大就沒怎麽生過病。永樂那孩子最愛往外跑,壯得跟小牛犢一般,阿秀一兩個月不在,定然也不會出事。再說了,菁菁惜命得很,沒有阿秀在,她身邊也不缺好大夫。”
姚懷玉瞧着瘦弱的兒子:“要不明年開春後,把永安也送去海參崴請菁菁幫我們帶一段時日?咱們家兒子怎麽這麽瘦呢。”
張廷玉瞥了眼三天兩頭生病的兒子,想說他兩句挑食,又說不出口。大夫都說了,是因為懷這孩子時大人吃了太多藥,才讓他身子不好。
永安眨眨眼,不吭聲,他都習慣了,習慣爹娘說起幹娘家那個名字和他有些像的小妹妹時候,阿爹都要瞪他一眼。
“咱們只生最後這一個了,家裏有兩個孩子足夠了。”
“嗯。”
姚懷玉知道自己的身體,生了永安後養了這些年,意外懷上這個孩子後,身體還是太虛,她也知道不能再懷孕了。
“今日發生何事了?你回來時怎麽皺着眉?”
“并非朝堂之事,朝堂上的煩心事沒什麽可說的,都慣了。我回來時在想,今年冬日這般冷,街頭上只怕要凍死不少人。”
說起這個,姚懷玉道:“今日一早我使人去長福莊送冬衣,管家回來說,長福莊外頭好些人排着隊想進莊子,長福莊裏收不下許多人,只是允許年紀小的孩子進入,大人一律叫他們自謀生路去。”
“這幾年天災人禍不斷,加上今年新修的,菁菁在京郊和保定府周邊建的長福莊有八座了吧。”
“嗯,其他省份也建有長福莊,這幾年若不是有海外貿易賺來大把銀子,菁菁又要投銀子養着墨家農家那些人,又要養着這許多孤兒,只怕早就支撐不下去。”
“長福莊撐下去應該沒問題,除了咱們家,我聽說四貝勒、五貝勒、十阿哥他們也在給長福莊送銀子送糧食。”
姚懷玉笑道:“菁菁當年賜婚給九阿哥時,咱們都覺得以後只怕要難了,沒想到呀,如今好幾個皇子都偏向九阿哥和菁菁夫妻倆,皇子間還是有些感情的。”
呵,感情是有一些,不過也不多。四貝勒去福建籌措明年開春的赈災糧,人出京才幾日,就有滿人官員彈劾四貝勒結黨。
“皇上正要用四貝勒,定會幫着四貝勒吧。”
張廷玉輕嗤:“幫了,也沒完全幫。”
正是因為看到皇上的态度,這幾日對四貝勒的彈劾的折子才越來越多。彈劾四貝勒的大臣裏,有太子的人,三貝勒的人,八貝勒的人,還有其他因為追繳國庫欠款之事厭惡四貝勒的皇室宗親和朝臣。
“四貝勒真是不容易。”
“不用太過憂心,皇上允許那些人彈劾四貝勒,但皇上終究是要用四貝勒的,沖着這個,四貝勒這次買糧的差事應是能安安穩穩做好。”
等差事忙完回京,有這些彈劾的奏折擺着,皇上只需用一句“百官激憤,大局為重”就可把四貝勒的功勞壓下來,以四貝勒隐忍的性子,大抵會默認皇上的處置。
胤禛剛到福建,還不知京中許多官員彈劾他,他正在海軍衙門內和海軍衆将領會面。
“四弟來的真快,四大商行的人明日才能到。”
“大哥,這有什麽說頭,需得四大商行的人到了才能談買糧之事?”
胤褆點點頭:“朝廷買糧之事還需他們配合,特別是粵商林家,林家跟東南亞那邊的糧商關系最為親密。”
“大哥,葉氏商行的人不在?”
“葉氏商行的管事劉山如今長期駐紮在葉家坡,葉氏商行管着所有去葉家坡交易的洋人,咱們兩邊貿易之事都是他們在忙,若是無事,葉氏商行的管事一般不會來福建。”
“葉家坡如今可還安穩?”
“暫時還能穩得住。”
“大哥此話何意?”
“在場的都是自己人,說句實話吧,洋人的船和炮不比我們差,但若真起了沖突,歐洲各國的船和炮一起圍攻咱們,咱們不出大代價也贏不了。好在他們還想和咱們貿易,南海又在咱們家門口,他們不敢輕易動手,所以暫時還能維持穩定。”
胤禛沉默後,才道:“咱們優勢不明顯,是因為朝廷不允許海軍征兵,海軍人少吧。”
何止是海軍人少,還有裝備問題。
“朝廷船廠給的船,火藥局給的火炮,這些年都沒什麽大進步。咱們海軍練出來了,武器裝備等還是那些,整體實力也就只能跟那些當慣了海盜的洋人打個平手罷了。”
董鄂長吉勸直郡王別生氣:“咱們這幾年士兵的整體水平上來了,能和洋人打個平手已然算不錯了。咱們的海軍若是沒建起來,洋人打進來咱們只能幹瞪眼。”
胤褆皺眉,搖了搖頭,還是不夠。
鄂爾泰道:“四爺,兩年前,九爺叫人送了兩張大船的圖紙過來,老船工瞧了都說若是造出來,咱們的船肯定比洋人的船好兩三倍,新船還能多裝備三組火炮在船上,十分好。我們把圖紙送到朝廷,船廠那邊也收到了,但是船一直沒給我們。今年送來的五十條船,都是以前的老樣式。”
胤禛一直關注着海軍,海軍的大概情況他都知道,但親自來了海軍衙門聽海軍将士們自己說,他才真切地知道,這幾年皇阿瑪到底打壓海軍到什麽地步。
直郡王拍桌子:“如若不是朝廷不讓民間船廠造大船,拿着九弟給的圖紙,咱們自己都能造出來。”
胤禛看向董鄂長吉:“九弟妹手下的人,是不是研制出新式船了?”
這個董鄂長吉不知道:“嘉年或許知道,上月聽嘉年說,海參崴那邊需要上好的鐵礦和煤,已經送去幾船了,年前還要送一批過去。”
去年,董鄂嘉年和他師兄李複考中二榜進士,兩人都沒有留京,謀了個福建的官職,如今都在福建沿海任職知縣。
董鄂嘉年在晉江任知縣,葉氏商行在晉江碼頭有管事留守,董鄂嘉年通過那些管事,知道更多葉氏商行的事。
“既然如此,等見過四大商行的人後,大哥送我去葉家坡一趟吧,我也想瞧瞧如今外面如何了。”
“這個不難,明後日海軍要去葉家坡換防,四弟跟着一塊兒過去吧。”
買糧是大事,但對四大商行的當家人說,無論是借船還是去東南亞,管事就能辦好的事,他們就不必親自露面了。
但是,負責采買糧食來的是位皇子,這位還是走葉氏商行的路子找上他們的,四家的當家人也顧不得過年,收到信後,都默契地盡快趕往福建。
第二日,四家人一早就到了泉州,趕去海軍衙門前,四家見了一面,所有人都看向江升,江升只一句話:“如若沒錯,那位就是九福晉選的人。”
晉商領頭人王倫立刻問:“漢臣也如此認為?”
江升意味深長道:“那些大人,可不像咱們這般實誠,不過照我猜測來看,應該就是了。”
浙商周家的周齊壽看向林敬:“若是如此,林當家的,東南亞那邊的路子,就別藏着了,咱們也該叫那位知道知道,咱們商人重利,也重國。”
林敬點點頭:“我知道該如何辦。”
從葉氏商行走他的路子賣糧給蒙古,他就猜到了早晚有這一日。能把這條路子送到這位主兒面前,林家掌握的這條路子已經算是賣出高價了。
江升看向周齊壽和王倫,突然舉起手:“我江升承諾,我江家以後不涉足海外糧食生意。”
周齊壽跟了:“我周家也是如此。”
王倫點頭:“林東家放心,我王家也不做海外糧食貿易生意。”
江升、周齊壽、王倫,他們如此說,這是給林敬交底,就算他們知道林家的糧食貿易門路,這個生意除了林家,也只有朝廷做,他們三家不會上前分一杯羹。
林家犧牲了他家最賺錢的門路,他們三家都領林家的情。
林敬也不扭捏,拱手道:“多謝江兄、王兄、周兄。”
四家通完氣,一同去海軍衙門,他們見到了九福晉選的那位皇子,只交談了半個時辰不到,四位心裏就有底了。
支持海軍,見不得沿海百姓被洋人欺負,甚至鼓勵他們四大商行走出去跟洋人搶利益,甚至暗示他們,只要他們不沾鴉片這種犯法貿易,被內務府皇商獨占的一些不影響大清根基的外貿都可适度放開給民間。
這,比江升他們原本預想的結果還要好啊!
胤禛話說到位了,林敬自然投桃報李,說是願意親自跑一趟幫朝廷采購糧食,助朝廷赈災,中間他不取分毫。
胤禛起身:“林東家仗義,那就今日出發吧,我跟你一起去。”
“四貝勒也要去東南亞?”
胤禛颔首:“順便去葉家坡瞧瞧。”
葉家坡三個字,讓江升等人又放松了不少。做為大清皇子,能說出葉家坡這個名號,就代表着,一直幫他們四大商行頂在前頭的葉氏商行,應該不會被卸磨殺驢。
葉氏商行,既是他們民間商行和朝廷中間的緩沖,又是朝廷對商人态度的風向标。
胤禛多敏銳的人,立刻就察覺到林敬等人表情的變化。看來,九弟妹的葉氏商行經營的非常不錯,在這些商人中間十分有聲望。
也挺好,九弟妹通過葉氏商行掌握這些大商行,也便于朝廷管理,更便于為朝廷所用。
直郡王親自帶着海軍出海去葉家坡換防,一路從福建去葉家坡,中途沒有碰到洋人的船。
“前兩年還有洋人的船還會去阮家控制的岘港停靠,這兩年咱們海軍漸強,加上紅河港的駐軍一直沿着安南國領土沿海巡邏,那些洋人的船都不來了,他們的船不是停在葉家坡,就是停靠在緬甸等東南亞國家的港口,一般不會進入咱們南海海域。”
胤禛回頭,看到身後海軍的大船,他心裏生出一股豪情:“大哥,這幾年辛苦你了,大清的海疆,全靠你領兵守着。”
皮膚黑的跟普通漁民看不出區別的胤褆笑道:“四弟不必如此,我既是大清的郡王,又是大清的将領,這些都是我該做的。”
“大哥不用謙虛,海軍從無到有,你和海軍的将士當居首功。”
“只有咱們是不夠的,葉氏商行和江升他們也付出了許多辛勞。”
江升等人忙道:“咱們先是大清人,再是大清的商人,為國盡力,都是應當應分。”
胤禛笑道:“你們的功勞,爺記下了。”
胤褆深深看了四弟一眼,有打量,也有認同。
比起太子,四弟上位他服氣。
胤禛頭一回來葉家坡,海軍的船進港口,他震驚:“這麽個小地方,竟然有如此多的船?”
前來迎接的劉山解釋道:“原本這裏就是個小漁村,港口容不下這許多船,這幾年裏,咱們把港口改造了一回,才能容得下這許多船。”
“這些船都是誰家的?”
“一半的船是咱們大清的,另外一半是英國、葡萄牙、西班牙、法國、意大利等十二國的船。”
“因為咱們大清嚴管此地,船上有火炮有槍的都不準靠岸,除了這些過來跟大清貿易的船,他們還有不少船停在印度、緬甸等國的港口。”
“貿易量大嗎?”
“從咱們經營葉家坡之後,和海外的貿易量比之前翻了一倍。”
劉山早有準備,把這一兩年在葉家坡貿易的數據表遞上前來,蘇培盛接過後送到主子爺手裏。
胤禛翻看數據表,主要看個總數,以及大額貿易的種類。
“主子交代過,白銀大量流入大清會讓咱們大清的銀價更賤,為了維持大清銀價穩定,咱們跟洋人的交易除了以物易物外,收黃金的比例幾乎和白銀持平。如若咱們跟以前接受大量的白銀貿易,葉家坡的海外貿易量會更大。”
胤禛贊賞道:“九弟妹有遠見。”
胤禛追問:“銀子不夠就會造成銀貴,銀子流入過多就會造成銀賤,有沒有什麽法子能明确知道什麽時候該多流入白銀,什麽時候該少流入?”
“禀四爺,這涉及到物價、糧食等多個層面的計算,計算起來十分麻煩,奴才并不清楚。”
“無妨,以後慢慢琢磨就是。”
胤褆先去處理海軍換防,就先離開了,劉山引着四貝勒和四大商行的當家人去葉家坡城區。
劉山在葉家坡那可是大人物,不提葉氏商行的人,只說那些留守在島上交易的洋人,看到劉山恭敬地把四爺請進葉氏商行,他們就知道,這人肯定身份不凡。
胤禛通過跟九弟和九弟妹接觸了解到的葉氏商行只是皮毛,在葉家坡上,葉氏商行的管理架構、人員管理、交易買賣細則、各項交易明細賬冊等,他都一一看過詢問過之後,他頓時覺得,大清的內閣首輔該叫九弟妹來,若按照九弟妹的管理法子進行,大清朝廷內外的風氣将會大大不同。
劉山知道自家主子的态度,葉氏商行所有東西都對四貝勒敞開,沒有絲毫保留,當胤禛看到葉氏商行的人員工錢後,他又明白了許多。
用人,除了選對人之外,俸銀方面不能小氣,要給出匹配他們能力的俸祿才行。
劉山替九弟妹掌管葉家坡的海外貿易,除了基本俸祿之外,每一筆交易裏都有他的一筆傭金,年底還有分紅賞銀,這些都明明白白地寫在賬本上。
胤禛笑道:“九弟妹是爺見過最大方的主子,不說朝廷內的高官,就是當今太子爺,一年領的俸銀都沒你多。”
劉山恭敬道:“奴才有今天,多虧了主子對奴才的看重。能投到主子門下,是奴才的福氣。”
“聽說你兒子已有秀才功名,明年要下場靠舉試了?”
“回四爺,正是。”
“叫兒子好生讀書,以後考中舉人,進朝堂當差,有你這位當爹的給他領路,爺瞧着,他去戶部一定很合适。”
劉山露出個笑:“科考難得很,奴才也不知道他哪年能考得上,不過夫子說他還能讀,我們全家也支持他,望他多讀書,光耀劉家門楣。”
胤禛點點頭:“你不錯,你兒子自然不會差,定會一代比一代強。”
“多謝四爺吉言。”
胤禛看到了劉山這些人的價值,更看到了九弟妹為何作為一個女子,足不出戶就能掌控如此大産業的緣由。
不拘一格降人才,他也該放開眼界。
胤禛在葉家坡停留了一日,第二日就跟船去了越南緬甸等地,林敬親自當中間人,把當地的大糧商都請到他面前。
胤禛見過這些大糧商後,發現這些人不僅販賣糧食,他們本人和家族都是當地的大地主,他們賣的大半糧食都是他們名下土地的産出。
胤禛去看了當地一年三熟的田地,和這些大地主買了糧食,他就要走時,碰到剛上岸的洋人,一個個手裏捏着香煙,肩上扛着槍,一看就不是善類。
坐船到葉家坡,兩兄弟彙合,胤禛道:“大哥,東南亞各國的洋人咱們能不能控制住?”
“四弟想如何?”
胤禛見過東南亞的良田,他覺得這裏可以長期為大清供應糧食,以後碰到天災,大清的百姓也能多一條活路。但若是洋人哪一日徹底控制了東南亞,他們大清拿着銀子只怕也買不到糧食。
“四弟考慮的極是,但是咱們海軍如今這模樣,守住南海和東南沿海已經十分吃力了,東南亞那邊,咱們暫時管不了。”
說到底,還是海軍實力不夠強,人手太少。
胤禛憂慮,希望這種和平暫時不要被打破,再給大清一些時日,等大清變富強之後,定要把大清周邊土地上的洋人全部都管的服服帖帖。
林敬上前一步:“草民願意為大清做馬前卒,大清海軍未強大之前,粵商願意為大清提供東南亞各國的消息。”
胤禛拍着林敬的肩膀道:“林東家,爺記住你了。”
林敬心頭一熱,這時候他有一種直覺,他感覺用不了幾年,大清的商船,或許能在東南亞各國橫着走。
胤禛想看看洋人最好的船和武器,選了個天晴朗的晚上,胤褆用一種黃黑色的染料把胤禛全身塗了一遍,帶他假扮漁民劃着小船去洋人的大船附近轉悠,主要是賣吃食,賣幹淨的水,賣當地水果特産等。
洋人拿槍監視着他們,胤禛和胤褆擡着一桶水登上洋人的大船,他們擡水送去廚房的路上,胤禛快速掃了眼各個船艙,排列整齊的炮筒,挂在船艙牆上嶄新的火槍等等,都讓他深深地記在心裏。
借着這次南下買糧,胤禛在東南沿海走了一遍,也見識了洋人的大船和火炮,押糧回京的路上,他覺得,事态緊急,皇阿瑪若是不肯改,就由他來。
馬上年底了,劉山帶上賬房和今年葉家坡的賬本去海參崴,和他一同去的還有兩船鐵礦和一船煤炭。
往日船都是白天到港口,這一次,天黑了船才靠岸。
胤禟和葉菁菁都睡下了,慧心親自去敲門,有要緊事情禀報主子。
胤禟被吵醒,滿臉不耐:“是倭寇打進來還是洋人打進來了?什麽事不能等到明日再說?”
“主子,四爺來了。”
胤禟撸了一把臉,頓時清醒:“四哥來了?怎麽來的?”
“四爺南下買糧,押糧回京途中,換了咱們家的船過來了,跟劉管事一塊兒到的,現在人已經快進城了。”
胤禟和葉菁菁起身穿衣裳:“快,叫人去隔壁府上,把胤祯叫來。”
胤禛不好露臉,大晚上進城也是坐馬車進來了,葉菁菁安排葉淮在門口迎接,盡量別驚動府上其他人。
除了廚房。
胤禛只中午用了一頓飯,天寒地凍的,又在海上漂了大半天,這時腹中饑餓的不行。
小金子親自去後院把楊貴從床上叫起來,小金子燒火,楊貴掌勺,做了一大盆有肉有菜的拌面,煮面的面湯裝甕裏一起送去。
小金子一個人不方便拿,楊貴幫着送去前院。
楊貴進門頭都不擡,他低着頭只能看到對面那位貴客肩膀以下的位置,但他耳朵好得很,一聽貴客說話,他就知道是四爺。
楊貴這樣成精的奴才,自然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該咽到肚子裏。胤禟和葉菁菁也是放心他的,要不然也不會叫他起來做飯。
主子有的吃,蘇培盛等人還餓着呢,出門後,楊貴笑着道:“蘇公公若是不嫌棄,去廚房煮碗面?”
“那就麻煩楊公公了。”
蘇培盛和楊貴不熟,但皇子們出宮之前,蘇培盛經常給主子提飯,常去禦膳房,和楊貴自然認識。
說煮碗面吃,就是煮碗面吃,楊貴把面煮好,料頭單獨用碗裝着放桌上:“蘇公公慢慢吃,吃完把碗筷都放盆裏,明日自然有小子來清洗。”
“多謝楊公公。”
楊貴擺了擺手,進屋繼續睡。
真能睡得着嗎?楊貴睡不着。
跟了主子爺和福晉這些年,自家主子是什麽人,有什麽本事,楊貴大概也清楚。四爺暗夜前來見主子爺和福晉,肯定有大事商量,楊貴不知道具體有什麽大事,他只知道,明年,府裏或許有大變化了哦。
前院裏,胤禛吃完一大碗面,喝了半碗湯,這才說起南海洋人的事。
胤祯打了個哈欠,十分困倦道:“四哥你放心,九嫂早有準備了,只要朝廷同意,蒸汽船一造出來,洋人的船再也追不上咱們的船。”
“什麽蒸汽船?”胤禛不知。
胤祯一下樂了:“九哥,咱們帶四哥去海上開開眼。”
胤禟站起身:“四哥走吧,講再多不如讓你親眼瞧瞧。”
去海上啊,大冬天的這麽冷,葉菁菁就不去了,讓他們三兄弟去吧。
三兄弟都不會開船,去船廠自然要把墨家大公子和唐子歸叫起來,唐子歸親自開船出海,帶着三位主子爺去海上轉悠了一圈。
今晚上月色十分明亮,胤禛站在甲板上甚至能看到煙囪裏冒出的白煙,他心潮澎湃,這……真是個神物啊!
胤禟半是炫耀半是心疼道:“我福晉為了支持墨家搞出這個蒸汽船,前前後後花了快一千萬兩銀子。這還不是頭兒,他們正在忙活把木船改成鐵船,要弄成了,船速會大大提高,但是肯定還會花更多銀子。”
胤禛拍着船弦:“九弟妹還未進宮前就開始籌謀做這個了吧。”
“嗯,十多年前就開始做了,改進了無數回才有這般樣子。”
胤祯插話:“四哥,蒸汽機這個玩意兒不僅能裝船上,還能裝車上,把車放在鐵軌上,據說跑起來特別快,比八百裏加急都快。這若是叫他們搞出來,從京城到大清邊疆串起來,以後邊疆再有什麽動亂,平叛大軍最多兩三日就過去。”
“真能做出來?”胤禛激動的聲音都變了。
船靠岸,墨家大公子拿出火車圖紙,再拿出簡略版的大清地圖,親自算給四爺看,從京城至邊疆,多少時速三日之內能到,多少時速一日之內能到。
胤祯指着火車的車箱:“這麽大的車箱串成一串兒,一次能拉多少人?多少軍糧?四哥你想想,有了火車,以後,邊疆都在大清控制之中,再不怕動亂了。”
“你們從海外買鐵礦就是為了做這個?”
“還在研究中,主子的意思,先把鐵船做出來,再研究火車。火車跟船不一樣,火車需要集全國之力。”
胤祯口無遮攔道:“皇阿瑪咱們是不指望了,四哥,就指望你了。”
胤禛嗯了聲,原本堅定要奪的大位的心,如今更加堅定了。
墨家大公子心裏震驚,他們家主子和主子爺,還有十四爺,要送四爺上位?
唐子歸心裏的小人兒已經成了尖叫雞,他就知道,富婆不愧是富婆,就是有遠見,選誰也不如選四大爺這個勞模上位來的好。
瞧瞧他爹,瞧瞧他兒子,一兩年不出門旅游就渾身難受,他呢,自從當上皇帝後,一個皇帝過的比九九六的社畜還.慘,到死都沒出過北京城。
當皇帝十三年,死的前一天還在幹活,誰家拉磨的驢能比得上雍正勤政啊!
“這個路線圖誰畫的?”
“除了九嫂還能有誰。”
胤禛長舒一口,看着這張圖,仿佛已經能想象到,十年或者二十年後,大清國富民強,國內有火車連接全國各地,沿海有海軍鎮守海疆,海外洋人盡皆臣服,萬國來朝,大清将是何等強盛。
大清之盛世,會誕生在他手上嗎?
胤禛紅了眼眶,他緊緊抓住九弟的胳膊:“火車若鋪滿大清南北疆域,你和九弟妹,九弟妹手下的這些大師們,都将是帶領大清走向強盛的英豪,你們的所作所為,必将成為大清史冊中最耀眼的一筆。”
胤祯無語:“四哥,我呢,你弟弟我就一點貢獻都沒有嗎?”
“你努力練兵,以後,海軍還要靠你和大哥。”
胤祯滿意了,這還差不多。
胤禛在海參崴待了四個時辰,即将要天亮時,他坐船出海,穿過朝鮮海峽回到北上的押糧船隊中。
下午糧船到天津港,卸糧的力夫扛着一袋袋糧食正在卸貨。
今日,已經是大年三十了。
胤禛沒有着急回京,他一直守在港口直到糧食卸完,都送進了糧倉,叫兩糧道官交叉清點,确認數目無誤,交接簽字後他才離開。
大年初一早晨,又黑又瘦的胤禛這才騎快馬回京。
乾清宮。
欽天監監正并兩位屬官,正跪殿內為康熙解惑,太子也在當場。
“皇阿瑪,您夢到山崩,見到一裂開大印,兒子認為,和您應無關,這夢或許是應在明朝後裔上。您忘了,年前浙江上折子說追查到朱三太子的線索,老天爺這時候托夢,或許是要提醒皇阿瑪,打着朱三太子旗號反清複明之人,今年必将抓到。”
半夜醒來後就未入睡,康熙臉色陰沉,烏黑的眼袋使得他身上的帝王氣勢更加迫人。
“姜監正,你如何說?”
欽天監監正姜弗道:“萬歲爺您夢到的山陵不高,像是南方丘陵地帶。大清主脈在北方,山勢高聳,明顯跟皇上夢中所見之山不符。臣和太子爺一樣的看法,若真有山陵崩,應是應在明朝後人身上。”
康熙有種不好的預感,這種玄之又玄的夢境,讓他覺得上天好似在提醒他什麽,這夢真的應在朱家後人身上嗎?
康熙隐隐覺得,朱氏後人已經被大清打壓的如同過街老鼠,他們不配老天爺托夢提醒他。
沒有更好的釋夢,康熙只道:“傳旨給南方各地巡撫,務必要加緊追查朱三太子,抓到人後,立即送到北京問斬。”
梁九功道:“奴婢立即叫人來寫聖旨。”
康熙搖搖頭:“不過是個朱家後人,不配朕大年初一下旨,等等吧,等開印後再寫旨意。”
康熙擺了擺手,欽天監等人退下。
胤礽觀察皇阿瑪臉色:“皇阿瑪,宴會中午才舉行,您不如回房休息休息?”
“不用,朕這會兒也睡不着。朕這兒不用你,你回宮收拾收拾吧,再過一會兒,皇室宗親們就要到了。”
“兒臣告退。”
胤礽退下,康熙盤腿坐在皇椅上沒動。
過了好一會兒,他扯了扯披在肩頭的衣裳:“昨兒老四就到天津了,梁九功,你去問問,今日老四回來了沒有。”
“奴才這就去問。”
胤禛天剛微微亮就從天津出發,他快馬回京,回府後換了身吉服,帶着福晉兒子進宮。
一家人坐馬車進宮,路上這麽一會兒工夫,胤禛靠着馬車睡了過去。
弘晖皺眉,又是心疼阿瑪,又替阿瑪不值,阿瑪辛辛苦苦做這些,反而受那些坐享其成之人指責,真是豈有此理。
四福晉小聲吩咐兒子:“今日你跟着你阿瑪,多給他端茶,別叫他在你皇瑪法跟前睡着了。”
馬車壓過石子晃了一下,胤禛睜開眼,端起旁邊的濃茶喝了一大杯。
“放心,爺心裏有數,不會禦前失儀。”
弘晖給阿瑪按一按胳膊:“一上午很快就過去了,等宴會過完我陪阿瑪回府休息。”
胤禛嘴角微翹,從衣袖裏摸出一顆糖,剝開放兒子嘴裏:“進宮少說話。”
弘晖抿了抿嘴裏的糖,熟悉的香味,他眉頭都擡起來了:“松子糖?”
“松子糖什麽糖?松子做的?”四福晉不知道。
胤禛點點頭:“是松子糖。”
弘晖咧嘴露出個傻笑,随後又埋怨,腦袋往阿瑪胸前怼:“早知道我跟阿瑪一塊兒去了。”
四福晉趕緊叫兒子做好:“沒規矩,你阿瑪去福建辦差,哪能帶你去。”
弘晖輕哼,阿瑪明明不止去了南方。
胤禛摸摸兒子的腦袋:“還有一斤,都給你留着。”
“這還差不多。”弘晖滿意了。
父子倆說笑幾句,馬車已經到宮門口了,弘晖最先跳下馬車,先扶額娘下馬車,又去扶阿瑪。
“喲,四弟回來了,差事可辦好了?”
胤禛點了點頭,沒回他的話:“三哥,今兒穿的精神。”
胤祉大笑道:“還是去年那身吉服,四弟看我穿的精神,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胤祉等着四弟追問,沒料到胤禛沒接話,竟然就這麽走了。
胤祺低頭露出個諷刺的笑,扶着福晉進宮。
胤祉有些惱怒,呵,裝什麽裝,不就是得皇阿瑪看重辦了兩回差事麽。
有時候,做的多錯的多,反而什麽都不做來的好。
今年皇室宗親先到乾清宮,皇子們遲到了一步,皇室宗親們見四貝勒黑瘦成這樣,原本彈劾他的那些話,當着本人竟然有些說不出口。
康熙看着自己這個沉默又剛直的四兒子,責備的話也說不出口,只叫他去邊上坐。
皇上都發話了,皇室宗親們也就不提那些彈劾的事了,但偏偏有個不長眼的,偏要拐彎抹角地提國庫和明明赈災糧的事,說那麽多銀子不知道能買回來多少糧食,別叫其他人中飽私囊了吧。
胤禛把袖中的折子送到禦前:“買糧的清單都在這兒,價格、數目一應俱全。糧食全送到天津糧倉,糧道官已簽字确認無誤。”
一張表格就寫盡了胤禛這些日子以來的辛勞,康熙陰沉的目光掃過剛才亂說話的那位宗親,乾清宮的氣氛一下就不對了。
胤礽笑着道:“皇阿瑪,四弟一連為朝廷做了兩件大事,連過年都在外奔波,皇阿瑪定要厚賞四弟才好。”
康熙看向四兒子:“胤禛,你要何賞賜?”
“兒臣,只願大清富強。”
康熙臉上緩緩綻開一個笑容:“好,好好,你是朕最得用的兒子,朕也盼着你的弟弟們都跟你學,為大清效力,只有你們兄弟齊心,大清才會越來越強盛。”
一句一句的誇獎如同磚頭一般拍到胤祉臉上,皇阿瑪什麽意思,老四是弟弟們的榜樣,把他放在何等位置。
“梁九功。”
“奴才在。”
“拿聖旨來。”
梁九功忙叫兩個小太監把禦案擡上來,康熙親自寫下一封聖旨,寫完後甚是得意,欣賞了會兒,才丢開禦筆。
“老四,這是朕給你的新年賞賜。”
梁九功捧着聖旨,笑盈盈地送到胤禛面前:“奴才恭喜雍親王了。”
親王?
胤祉控制不站起身,他還是個貝勒,老四憑什麽封親王?
太子沒控制住表情,黑臉了一瞬,低頭,過了好一會兒才擡起頭,笑着說了聲恭喜。
老十、十二、十三他們心中暗喜。
四哥太棒了!
從容曰雍;和睦曰雍;團結曰雍!
這是皇阿瑪的意思?
胤禛拿着聖旨,仔細看了兩遍,才撩開袍子跪下:“兒臣,謝皇阿瑪賜封。”
皇室宗親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皇上都給胤禛提爵位了,那他們之前那些彈劾不是白費功夫了?
皇上,如今真不把他們這些宗親看在眼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