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四人晚餐

四人晚餐

聞樨再次聯系江彥楠是半個月後。

“師兄,出來見一面吧。”她不做鋪墊便這麽說道。

電話那頭沉默了少頃:“好啊,反正上次答應過請你和卓小姐吃飯,還沒兌現。”

“我到時多叫一個人可以嗎?”

“沒問題,地方是你們決定還是我來找?”

“你定就好。”

“時間呢?”

“和你打電話前,我已經和他們都商量好了,這個周六晚上。你有空嗎?”

“可以,晚點我把餐廳地址發你。對了,有忌口嗎?”

“沒有。”

“好,再見。”

沒多會兒,聞樨收到了半個月來江彥楠唯一發過來的一條微信——一家餐廳地址。

周六那天,江彥楠是第一個到的。餐桌的位置在沿街靠窗,聞樨進門前就看到了他。

江彥楠穿着一件霧霾藍的v領薄毛衣,脖子白皙修長,襯托出清晰的下颚線,和高挺的鼻梁構出完美的側臉;他的發型和八年前比一直沒什麽變化,微分碎蓋,氣質清爽,乍一看還像個大學生。

不知是微妙地感知還是單純的巧合,他驀然側過臉看向窗外,一雙眸子霎時間亮了亮。

聞樨确信他已然看到了自己,便朝他大力揮揮手,随後才從餐廳大門走進去。

“沿街的店比較好找,又不用上下樓,中餐也适合大多數人口味,所以我定的這裏,你還滿意嗎?”江彥楠問。

“挺好的,你考慮得已經很周全了。”

聞樨覺得他對她過分客套,可又不知如何打破僵局。正當這時,卓芩和應浔也到了。

四人簡單寒暄過後,卓芩輕拍了一下身側的應浔道,把臉轉向他,略微放緩了語速道:“應浔,你和聞樨雖然見過,但作為我的男朋友,我是第一次把你介紹給我最好的閨蜜以及她的……師兄認識。你今天可要好好表現。”

應浔爽朗一笑:“必須的,今天我買單。”

“不不,說好了我請客的。”江彥楠忙道,“這裏我最年長,況且是提前說好的事。”

“不好意思你說得太快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但是我猜你是在和我搶買單。”應浔大大方方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上的助聽器,“但是不管怎樣,我和卓芩路上已經商量好了,今天這頓必須我請,我得聽她的話。”

卓芩半遮住臉朝聞樨使了個眼色,聞樨立即明白閨蜜用意,就是要讓江彥楠欠着一頓飯。

同桌的幾個人裏只有江彥楠不知道應浔有聽力障礙的事,這會他急忙放慢語速道歉道:“對不起,我不知道……可是請客的事……”

“好了師兄,讓我告訴你吧,我們四個人中沒有一個是窮人,你有私人博物館、我有背靠家族集團的基金會、我做攝影師收入也不低,卓芩自己家開旅行社、應浔有自己寵物美容店,我們都不是會在意一頓飯錢的人,就不要把時間浪費在争着買單這件事上了吧?”聞樨道。

應浔緊接着道:“就是的!還有,江哥你也不用道歉,你都說了你不知道我的情況,就算知道了,好多聽人平時說話習慣語速快,一時忽略我的讀唇速度也是很正常的。就連卓芩也經常忘記的,你們可別以為一直都像剛才一樣有耐心又溫柔地看着我說話,她呀,叽裏咕嚕背對着我說一大堆的時候也有、和我吵架時沖鋒槍似突突突不停的時候也有,嗷——”

應浔的下巴被卓芩捏了一把:“管教不嚴,請多見諒!別看他耳朵不太好,但卻是個話痨呢!”

聞樨和江彥楠同時被逗樂,不禁相視一笑。

飯後,江彥楠準備買單,卻被告知應浔中途已經借着上洗手間的借口買過了。

“那我和應浔先走啦,江彥楠你送聞樨回家?”卓芩在餐廳門口與聞樨他們告別。

“下次再聚啦。”應浔道。

“你是等我司機來接,還是自己開車回去?”

“江彥楠,我今天沒開車,我們……走走吧。”聞樨生怕他拒絕,小心翼翼問道。

江彥楠沒吭聲,默默走在他的左側,離她半臂距離。

“你今天帶了手杖?”她問。

“嗯,你介意?”他的目光開始留意周遭,身體也離她更遠了幾寸。

“才不是,”她伸手把他拉近了距離,“我是在想,既然你帶了手杖,那麽我們多散步一會也不會太累,這挺好的。”

“身體完全恢複了嗎?”江彥楠問。

她笑道:“我生病是多久前的事了,我可不是什麽弱不禁風的女孩子。”

“可是這次見面我看你臉色有點不好。”

“哈,是風吹日曬的關系,有點皮膚受損了吧。”

“又去拍攝了?”

“不是,是參加邊境貧困生援助慈善活動。”

“我以前以為,這種事不需要你這種家族企業的基金會理事親力親為。”

“或許可以選擇‘不’,可我的選擇不是這樣。”她認真地說,“坦率地說,一家企業去搞慈善,可以不為利,但也免不了會圖口碑。我是我們家族的一員,為家族集團樹立良好形象是我的職責,可除此之外,我個人也确實很想做一些由心而發的事。那些華麗的交際慈善舞會我會參加、那些走進真實貧瘠土地的幫扶行動我也會去。我并不想做一個外表光鮮的‘花瓶’理事,如果是那樣,不如就單純做一個自由的攝影師好了。”

“我記得你在國內大學時學的是食品科學與工程,那會你是想你接管集團的生意?——沒記錯的話,聞氏主營的業務裏有食品這一塊。”

聞樨道:“其實高中那時候,我對于将來要做什麽并沒有太多規劃。像所有家庭條件優渥的女生一樣,從小學了不少才藝,可是談不上哪一樣是特別喜歡的,什麽鋼琴、畫畫、舞蹈天才也不是,不然早就會被發掘t……”

她停下來笑笑:“所幸家裏也不強求,既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幹脆學一些對家族生意有幫助的。我爺爺有三個孫輩,只有我一個女孩,他是那種很典型的傳統家長,十分疼愛我,卻也并不會培養一個女孩做家族企業接班人。我爸媽也同樣不希望女孩子參與激烈的商場搏殺,就讓學一些技術類的東西,将來不管進自家企業還是出去闖蕩,總會有用得到的地方。我沒有意見,起碼不讨厭。誰知道,才念了一年就出了車禍,很多東西都變了,沒有人會再替我的人生方向做決定,反而讓我自己找到了真正想做的事。”

江彥楠若有所思:“能做成想做的事,真的很好。”

“你呢?你現在做的不也是你想做的工作嗎?”

“不知道。”

“嗯?”她聽出他話裏的惆悵,有些不解,“你不是很喜歡貝殼收藏嗎?”

“喜歡。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抛開所謂的興趣愛好,也許我除了守住自家的貝殼博物館,什麽也做不好。這間博物館是我的殼,殼裏的我其實一無是處,如果沒有自家積累的財富,我甚至沒有找到工作養活自己的能力。”

“你想說什麽?”

“你懂。”

聞樨當然明白:“殘障人士就業,的确會遇到很多困難。可是,有些問題我們沒有必要假設。事實上,你就是有一家博物館,你把它管理得很好。如果一定要假設,那是沒有底的。假設我沒有錢,當年的車禍我可能連icu都住不起,我甚至不能站在你面前,即使僥幸活下來,雙目失明、疤痕累累的我也活不成今天的樣子。假設沒有錢,應浔也不會從小接受良好的語訓,買不起助聽設備的他會因聾致啞,很難成為我們今天看到的那個開朗的他。如果你還要假設,假設你沒有你家的博物館,我不信你不會走出家門去尋找自食其力的機會。江彥楠,不是每一次假設我們都要用最壞的情況去揣摩的,就比如……比如我和你……”

“關于這件事我沒有任何假設。”

談話戛然而止。兩人不約而同在紅綠燈口止步。

良久之後,聞樨道:“今天就到這兒吧。“

“聞樨……我想……”

聞樨在紅綠燈變色的那一秒撒腿跑了。

“我們就到這兒了……”江彥楠看着她穿過斑馬線的背影默念道,“聞樨,你根本不用跑那麽快,現在的我根本追不上你啊……”

最近的他,發現沒有手杖,行走已經變得越來越吃力了。

自打有HSP發病的症狀以來,已經過去了十多年,病情發展雖然緩慢,但也不知不覺到了這種地步。

他猜,今天聚餐,聞樨特意把應浔也叫來,其中必然是有鼓舞自己的考量。

應浔是個殘障青年,可是他爽朗熱情,充滿活力,毫不避諱談論自己的缺陷,在女友面前也沒有自卑矯情。

他想象得到,聞樨是多麽希望,他能像應浔一般自信大方,勇敢追愛。她在告訴他,殘健戀人的組合也可以很和諧、很甜蜜。

可惜,他不是應浔。應浔可以靠助聽器補償聽力,獲得接近于正常人的交流能力。

而他的手杖,也只是能暫時給他一些輔助。他不是單純的殘障者,他是一個漸進性疾病患者。

——無藥可醫,沒有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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