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跳蚤市場

跳蚤市場

江彥楠臉色微變,沉默幾秒後冷聲道:“你說得對,是我想多了,我這種情形,被直接拒絕才是正常人的反應。”他倏地站起身,“那我去找她說清楚——”

“不要拿這種重要的事和我賭氣。”

“你要我怎樣呢?反正我是不會讓我和她成為你和媽媽的‘翻版’。”

江許的眼中閃過痛苦和懊悔。

江彥楠不忍道:“爸,對不起。”

“不,是我的錯。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和你說清楚,其實,你真的對你媽媽有很多誤解。”

江許喟嘆一聲,接着緩緩道:“你只知道,你媽媽在我出現明顯症狀以後離開了我,卻不知道,當初為了和她在一起,我和你的爺爺奶奶,我們所有人在婚前隐瞞了她我們家族有如此嚴重的遺傳病的事實。”

江彥楠跌坐回座椅上,難以置信地望向自己的父親,今天他所聽到的一切,是他從未料及的事。

“我們是有自欺欺人的僥幸的,因為你的爺爺發病很晚,你媽媽嫁來我們家的時候,還有部分的自理能力,她也只以為你爺爺是中風的後遺症,從來沒往其他方面考慮。我想,如果我能到五十歲以後才出現症狀,那麽再延續個十年甚至更久時間的自理能力,到癱瘓的地步也許已經是七老八十的事了。可是,很不幸,在我這一代就出現了遺傳早現的現象,我們家族的遺傳病終究還是瞞不住了。”

江彥楠厲聲問:“為什麽你那麽自私?你知不知道,這種欺騙的後果是在毀人一輩子!”

“因為你媽媽太出色,我太想和她在一起了。——我知道這個理由只會讓你更憤怒、更輕視我這個父親,可确實是事實!你媽媽不僅美麗,而且事業也極為出色,年紀輕輕就是岩石學副教授。她的性格從來不是那種柔弱的、認命的女子,在得知我們家族有HSP的基因後,她果斷地選擇離開。

“我沒有任何理由、任何權利挽留她。坦白說,女人為了家庭,多多少少都會影響到事業,在她對我、對這個家還有留戀的時候,她或許還願意做一些有限的犧牲、退讓,可一旦愛情、家庭幸福的泡沫被戳穿後,她便不會再有半分猶豫。因為懷孕、哺乳、養育幼兒所耽誤的研究課題、出國計劃,她全部都想重拾起來。

“她是那麽冷靜、那麽理智的一個人,只在我的欺瞞被揭穿的那一天對我發過一次火,過後就只有就事論事談我們分開的細節處理——法律問題、道德責任問題,每一條都認真商讨了,當然也包括你的養育問題。結果你已經知道了,你被留在了我這裏。

“我想,那一刻她有不舍,但更多的是如釋重負。——抱歉,楠楠,我知道這種說法對你不公平、也很傷人,但我相信你是個理智又寬厚的孩子,我不求你原諒我當年的自私,但我相信你能體諒你的媽媽。她必須狠下心,才能斬斷命運強加的不幸,這不是她的錯,因為逼迫她做出如此殘酷抉擇的罪魁禍首是我,這一切都是我的一念之差、一念自私造成的。”

江彥楠已經沒有力氣再和父親賭氣,更別提還需要投入額外的勇氣去找聞樨說明自己的病情。今天父親所說的事,讓他陷入了茫然。他一直不承認自己對母親的怨恨,一直用理性的理由合理化母親抛棄他們父子的行為,可是,說到底,他還是有怨氣的。可如今,他該把怨恨的矛頭轉向自己的父親嗎?

“為什麽現在才說?”他不是在要一個答案,他只是下意識地覺得自己必須問一點什麽。

“你媽媽說,你将來是要和我一起生活的,你總不能和一個痛恨的父親待在一個屋檐下,倒不如去單單恨那個遠離的,那樣心裏還好受一些。”

“那今天為什麽要說?”

“我怕你像我當年一樣選錯。”江許看着他,目色凝重,“而且,你知道,我的腎衰竭已經到了晚期,沒有太多日子了,如果你要恨……那樣也好。”

江許從床頭櫃抽屜裏取出一個信封:“大約一年前,你媽媽給我寄過一封信。她删掉了我的所有聯系方式,那麽多年我們也沒有聯系。這封信是寄到我們老宅的,在那裏看房子的人又帶給了我。我想,是時候交給你了。”

江彥楠回到自己房間,坐了半晌才拆開了信封。

江許:

多年不見,願你平安。

你我之間,往事如塵,自不必浪費筆墨在過多的客套上,唯有一件事要與你商量:你的病經過這麽多年,許已到了不能自顧的地步,而楠楠的情況,恐怕也不樂觀。

半生為事業,我得到了滿足,有虧欠但無後悔。如果讓我重新選擇,我仍會離開你、離開楠楠,去國外深造。我不是你的妻子,因為我們的婚姻起源于一個騙局,那麽從頭到腳我都不再承認與你有任何關系,可不管楠楠的出生是不是一個錯誤,我都必須承認,他是我的孩子。再過幾年,我也到了退休的年紀,如果那時,楠楠真的需要我,我會盡到一個母親的責任。

你多保重。

趙瑛

江彥楠把信塞回信封,信封上的郵戳和寄件方地址來自F國。他經常去那邊的貝展,那邊的貝商會面洽談,卻從未想過,自己的母親長年生活在那個國度。

責任?責任!

他的母親,和他的關系只餘“責任”二字。

可是,那信裏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讓人無從反駁。他幾乎是有些佩服他的母親,那麽果斷、那麽理性,唯一不夠明智的是他甚至那麽多年過去她還記挂着自己這個錯誤的“結晶”,願意在年邁之時回來照顧他這個殘廢的、或許已經無法自理的兒子。

他只希望,當自己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顧的時候,身邊只有雇傭關系的護理人員。

那麽多年,他不談戀愛、甚至不交朋友,他不希望有着任何親密關系的人有一天圍坐他的床前,用憐憫的目光看着他。

——能安靜地死去便是最好的,別奢望愛與被愛……

十天後。F國,P城。

聞樨很小的時候,就經常随父母出國度假,F國著名的幾大景點幾乎都已走遍。長大後反而迷戀逛各種跳蚤市場,她自幼富養,也知道那些市場上的開價水分極高,但她審美很好,也見過不少真正的古董,每每去跳蚤市場也能淘到一些好東西。就算偶有看走眼買貴了的,也不甚在意,更在乎東西本身是否合眼緣。

就像這會看中的這一個螺钿首飾盒。攤主說是19世紀的古董,聞樨一眼看穿是為了開天價在鬼扯,奈何盒子本身的設計她很喜歡,便也耐着性子與攤主讨價還價。

好容易談好了價錢,聞樨一摸皮包,卻摸到了一只毛茸茸的手。她下意識地喊了一聲“媽呀”就松開了手,随即聽見身後有人提醒:“小偷偷了你皮夾!”

說話是一個亞洲面孔的五十開外的女士。過于良好的教養令她習慣性地說了“謝謝”,之後才反應過來自己似乎應該先去抓賊。

那個吉普賽打扮的女人已經跑出好幾步,與一個拄拐的年輕人擦肩而過。

聞樨這時追了上去,卻不是為了抓小偷,而是她看清了那個差點被撞的男人是江彥楠。

“嗨!”她揚起臉和他打招呼,頓時覺得錢包丢了也不是什麽大事了。

“本來是在追小偷,現在……算了。”

“也好。”江彥楠的表情竟是認真的。

“嗯?”她倒被他的反應搞懵了。

“經濟上的小小損失對你不算什麽,可追出去萬一遇到作案團夥,會吃大虧的。”

她打趣道:“我以為你聽到我遭賊,會替我把錢包追回來。”

江彥楠舉起手杖朝她微微晃了晃:“你覺得我可以?”

“我忘了。”聞樨這話是真心的,她就沒把他腿腳不方便這事常記在心上。

“現金什麽的還無所謂,看看證件什麽的還在不在。”他提醒道。

聞樨檢查了一遍背包,還好,她有經驗不把現金和證件卡包放一塊兒,于她而言,今天t的損失不算慘重。

“只丢了錢,其它都在。”她說。

“那就好。”

“貝展結束了來這邊逛?”

“嗯,P城我也常來,景點逛遍了,這裏至少每次來還可能有些新鮮的東西。”

“碰到了那就一起逛逛呗。”聞樨雖然知道他這陣也在P城,甚至只要稍加搜索就能知道貝展的所在,但終究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她可不想搞得自己跟個跟蹤狂似得的。不過能意外碰到一起,她覺得有必要“尊重”這個緣分。

“好。”

聞樨笑盈盈地輕挽住他,他掙了兩下,也沒用力,便像默許了一般由她了。

聞樨把他帶到剛才的攤位前。提醒她遭賊的女士還在。

“謝謝您剛才的提醒,雖然錢包還是丢了,好在沒有其它損失。”她見她也在看自己剛才看過的那款首飾盒,笑道,“您也喜歡這款?正好,我也沒錢付了,如果您喜歡,那就買下來吧。”

那名女士的視線卻由首飾盒落到了江彥楠的臉上,久久不離。

“認識?”聞樨覺得這人看江彥楠的眼神像是看熟人。

沒等那女士回答,江彥楠便先搖頭:“不會。”

聞樨覺得這個用詞有點奇怪,但也說不出哪裏奇怪。

那名中年女士轉頭對聞樨道:“我随便看看而已,不一定要買它。或許你可以晚些過來,如果有緣分的話,說不定這個首飾盒還在等你。”

“何必要試緣分?”江彥楠道,“如果真的想要,就不要說什麽晚些時候,聞樨,你是真的想要得到這個盒子嗎?”

聞樨覺得江彥楠的口吻過于嚴肅了,對她尚可接受,但對面的女士畢竟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多少有些不夠禮貌。她扯了扯他的衣角,用眼神提醒他的語氣不妥,随後笑道:“我是很喜歡。怎麽?你要買給我?”

江彥楠道:“多少錢?我借給你。”

聞樨沒有氣惱,反而噗嗤笑出了聲。

“好啊,回頭補你欠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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