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折翼天鵝
折翼天鵝
聞樨放下小夜燈, 蹑手蹑腳來到貴妃椅前。微暗的燈光勾勒出江彥楠高挺的鼻峰。她忍不住用手指沿着他的鼻梁,從他的鼻尖探到他的山根,一直輕按到他微蹙到眉心上。
許是原本就睡得淺, 江彥楠睜開了眼睛, 身子向後縮了一下:“你醒了?”
她揉了揉了他眉心淡淡的“川字”,心疼地笑了笑:“江彥楠, 你有皺紋了。”
他坐直了起來:“我身體差、老得快。”
“是你想太多。”聞樨吻了吻他的眉心。
“聞樨……”他的眉頭有一瞬間的舒展, 卻又霎時鎖得更緊。
“十年前的禮物, 我今天收到了。”
“你說什麽?”
她指了指那盞海膽燈。
“我不打算送出去了。”他垂眸, 聲音喑啞。
聞樨搖搖頭:“你已經送了。十年前你沒有送我一盞燈, 十年後,你送我的, 是一室柔光、一夜守護。”
他擡眸看向她,目色深邃柔情:“聞樨, 十年前的我已經不太好了, 只是那時還年輕、身體還不太壞、還時不時會鼓起一點點勇氣去冒險!現在的我,除了短暫陪伴,還能為你做什麽呢?我甚至會擔心, 自己身上會不會有異味……”
“你走路的樣子甚至沒有去年那麽輕松了。”聞樨眼中有淚光閃爍, “我看出來了。”
“嗯, 是有輕微的惡化。”
“所以我們還要浪費多少時間呢?如果你十年前你就向我告白,我們就會多出十年的時間去享受戀愛。當然也不算晚!你還可以牽着我的手一起走路……”
“然後呢?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要擔心總有一天我坐上輪椅?”
聞樨道:“一定會坐上輪椅嗎?”
“早晚。”
聞樨突然笑了:“既然是确定的事, 那我就不擔心了。”
江彥楠看着她,愣住了。
“江彥楠,其實說到底, 每個人的結局都是确定的——我們都在走向死亡。”聞樨嘆了口氣,“人生, 經常比我們想象得要倉促。什麽都沒準備好,就結束了也完全可能。10歲、50歲、100歲……如果有機會問每一個即将離世的人,他們有沒有充分地準備好死亡,不管那個人是幾歲、是什麽樣的狀态,也許大多數人都是沒有準備好的。江彥楠,你以為你能提前準備好嗎?你不能!不是我詛咒你,你甚至無法預知你離開人世的時候,你有沒有坐上那個口中早晚會坐上的輪椅!我也不能!醫生也說過,我的眼睛比起從沒有受傷的人更容易再次失明,難道我就因為這個,現在看這個世界的時候就終日惴惴不安嗎?”
“聞樨,你的眼睛……”江彥楠憂心地問。
“只是一種概率學上的可能性,我的眼睛沒事,你不用擔心。”聞樨握裏握他的手,道,“我的重點是,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冒險,不去管三年五年甚至明天我們是否還相愛,只管當下,當下你的身體情況完全沒到不能談情說愛的地步,不是嗎?你在追求‘永遠’嗎?還是在害怕面對‘永遠’?那如果……本就沒有‘永遠’這件事呢?”
“‘永遠’雖然不存在,但‘長久’還是有的,只要你換一個正常的男人……”
“誰?像孟又霖這樣的嗎?”
“他還不夠好。”
“我同意。但你以為我在別人眼中就夠好嗎?我雖然含着金湯匙長大,但我父母只有我一個女兒,他們從來都不是家族事業的核心人物,我本人更不是。何況我父母已經過世,企業掌舵人是我叔叔一脈,真正的豪門聯姻,首選對象不會是我。孟又霖是家中次子,傳聞他的生母并非是孟太太,因此一直養在國外。家族核心事業也都沒有讓他沾手,他也樂得做一個逍遙風流公t子哥兒。”聞樨道,“這就是所謂門當戶對、條件相合的聯姻。你的家庭條件并不差,如果不是因為身體原因,大概也會面對這些事,不管怎麽樣,我說的這些,你肯定能理解,對嗎?”
江彥楠點頭:“那你是打算拒絕?”
“當然。”她仔細打量着他的神色,道,“咦,我似乎看到某人松了一口氣。”
江彥楠道:“我說了,他不夠好。這個人的名聲,我也略有耳聞的。”
“那如果他很好,你會開心嗎?”
“會替你高興。”
“我才不用別人替我高興。”聞樨靈光一現,道,“我倒是有件事求你替我做。”
“什麽事?”
“替我當擋箭牌。”
“我不明白。”
“你明白的,我并不是要你大搖大擺和我出雙入對,我只是要你名義上作為我的正牌男友。”
“如果只是撒個慌,你大可以杜撰一個名字。”
“孟又霖見過你這個真人,比較有說服力。”
“哪兒來的說服力?我聽你的話,甚至還拿了手杖。”
“所以呢?”
“很明顯,孟又霖怎麽會把一個瘸子放在競争者的位置上?”
聞樨忍住心底傳來的一陣鈍痛,道:“這樣才更真實可信啊。你想,正常人的思維,如果演戲,會找一個健步如飛的搭檔,萬一打架打不過都能跑得快一點對不對?”
他輕笑了一下,眼中如碎月銀光。
“你答應了?”她的指尖輕點他的眼角。
“我就算說‘不’,你也會對那個人胡說八道的,不是嗎?”
她搖頭飛快否認:“除了撒謊你是我男朋友這件事,別的都會是真的不能再真的真話——比如你溫柔又專一、你聰明又英俊、還有……我好喜歡好喜歡你……”
江彥楠的淚潤濕了她的指甲:“聞樨,我也好喜歡你。”
“我知道啊!”她撞入他的懷抱裏,仰頭呢喃道,“那我可以直接告訴他我們很相愛嗎?”
“可以。”他低頭,唇瓣印落在她的額頭,“可是你還記得,我們的關系是假的,以後遇到好的對象,記得澄清。”
“記住了,總之謝謝……‘假’男朋友。”
江彥楠沒有回應,只是擁她更緊……
聞樨再次遇到孟又霖是在她爺爺的別墅裏。她現在基本上每個月會去看望爺爺一次。自從慈善晚宴結束後,孟又霖約過她兩三回,她都婉拒了。
孟又霖出現在這裏,聞樨沒有太大意外。他本就是嬸嬸娘家的遠親,登門拜訪也不算突兀。況且爺爺對于兒媳婦給自己孫女牽姻緣線肯定也是早就默許的。
吃飯的時候,全家也是在旁邊對她和孟又霖的關系“敲邊鼓”,一桌長輩,她也不好直接拉下臉,只是說自己有了正在交往的對象。
“是那個貝殼博物館館長江彥楠?”聞樨嬸嬸先開口問了。
“對,是他。”那天除了孟又霖,叔叔嬸嬸也都在,即便一開始沒注意到江彥楠的存在,她接到噩耗哭着離場的時候,江彥楠可是牽着她的手毫不避嫌離開的,不可能不被注意到。聞樨突然明白過來,其實在座的是在試探,讓她主動說出她和江彥楠的關系。
“這個江家,我早些年就知道,原本也有一些實業,不過不知道什麽原因,很早就出手了,只留下一間博物館。當然,家底也是頗豐的。只是小樨,聽你嬸嬸說,那個江家的男孩子腿腳不太好,是不是真的?”
“嗯,他行動有點不方便。”聞樨點頭,“但是他很好,我很喜歡他,他更喜歡我。我們認識很多年了。”
“很多年?難道……是你出國前的事?”聞爺爺問。
“如果我沒有出意外,我們早就在一起了。”
“可他的身體……”聞爺爺皺眉嘆息,“小樨,爺爺不是老古板,但是接受不了一個殘疾人做孫女婿……”
聞樨放下筷子,語氣認真又輕快:“這好辦,我們不結婚,他也就不會成為你的孫女婿。”
“這……”聞爺爺語塞,半晌才道,“胡鬧。”
叔叔嬸嬸打了一圈圓場,聞樨只管平靜地夾菜吃飯,也不答話也不争辯。
飯後,孟又霖主動湊近搭讪:“去花園裏聊聊?”
“好啊。”聞樨雖然聽過這位孟二公子的花邊傳聞,卻也談不上對本尊多讨厭,反而覺得他慣在花叢經過,未必會對自己死心塌地胡攪蠻纏,自己因此可以和他保持安全距離。
“江彥楠真是你男朋友?”
“是。”
“那你那天為什麽不讓他正大光明做你的男伴?反而安排他坐那麽遠?”孟又霖玩味地笑道,“哦……難道是你不好意思在公開場合讓人知道,自己的男朋友是殘障人士?”
“并不是所有人都願意當派對上的花蝴蝶,有的人天生就喜歡低調。”
“明白了,是那位江先生介意。”
雖然話不好聽,聞樨不得不佩服孟又霖的洞察力。
“這與你無關。”她說。
“你今天若是把他帶過來介紹給家人,那我可能真的會放棄。”
聞樨略帶嘲諷地笑了笑:“又霖哥你何必裝作非我不可的模樣?你我心思肚明,我倆的情況在我們這個圈層的人眼裏,就像天鵝窩裏折翼的兩只天鵝。天鵝當然還是天鵝,但也只能和同樣不那麽完美的天鵝配對,我們這才被長輩們湊到一起。若是結合,男女方都不吃虧,運氣好還能帶來一些利益合作,再次也不至階層下落,保留了家族體面。這些規條,遵不遵守另說,但我們活到這麽大,從小看得多了,能不明白?我們之間,實在犯不着還演一見鐘情、戀戀不舍的戲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