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海膽燈

海膽燈

“看來小樨妹妹喜歡貝殼之類的收藏品?”孟又霖問。

聞樨注意到他的視線正落在自己頸間的望遠鏡螺項墜上, 心說不愧是終日流連花叢間的閑散纨绔子弟,正經事未必多能幹,這些讨好人的細節确實善于拿捏。

她敷衍一笑:“還好。”

“也許有一天, 今天我拍的這枚螺會轉到你的手中, 又或者說……我們共同持有。這螺挺氣派的,作個卧室的擺件還不錯, 你認為怎麽樣?”孟又霖的語氣倒還認真, 只是措辭依舊顯得輕佻了些。

他如此暗示, 眼見聞樨冷臉不答, 聞樨的嬸嬸可能也覺太得現階段談這些操之過急, 忙打圓場道:“又霖,你太心急了。不過, 小樨,你多體諒他, 從小在國外長大, 就是不懂中國人的含蓄。”

聞樨略一思索,笑道:“嬸嬸,我沒生氣, 只是奇怪, 怎麽最近老有人排着隊要把這枚螺送給我。”

“哦?這麽巧?還有誰?”孟又霖問。

“一個普通朋友……”聞樨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遠處角落位置的江彥楠, 四目短暫相接,随後便錯開眼, 道,“只不過是剛好可以無條件就把這枚價值百萬的螺送給我的交情程度。”她特意将“無條件”三個字咬得很清晰。

孟又霖朝着江彥楠的座位方向看去,下巴微擡道:“是那個人?”

既被看出, 聞樨也不否認:“是,他是這枚螺的原主。”

“既然是你朋友、又是這麽珍貴的義拍品的捐贈者, 怎麽安排坐得這樣遠?”

聞樨不想多解釋:“只是普通朋友。”

孟又霖道:“我去打個招呼。”

聞樨本想說“不必了”,又覺得這種場合自己阻攔一個半熟不熟的男人的正常社交反而顯得莫名其妙,只好跟在他的後面。

“感謝割愛!”孟又霖禮貌伸出手掌,“剛剛拍賣前聽臺上介紹說您是貝殼博物館的館長,我還聽說您是聞樨的朋友?抱歉剛才拍賣介紹的太快,我沒記清細節……您怎麽稱呼?”

“江彥楠。”

“孟又霖。”

兩人雖握了手,卻都沒有交換名片,甚至也未在報名字時介紹具體的寫法。

聞樨當然知道,他們雙方并無深交的意圖。

“江先生和小樨是好友?”孟又霖問。

“普通朋友。”江彥楠道。

孟又霖看了一眼聞樨,似笑非笑:“小樨也是這麽說的。那江先生還滿慷慨的,願意無償捐出這樣珍貴的拍品。”

“身外之物而已。”江彥楠平靜地道。

聞樨心知孟又霖特意過來和江彥楠搭話,都是因自己而起,不如自己找借口走開,免得孟又霖繼續無意義的試探,便故意說:“你們聊,我去補妝。”

她剛要離開,手拿包裏的電話響了,接通後傳來的消息令她瞬間僵立原地,抽泣不止。

“小樨,發生什麽了?”孟又霖搶先一步走了過來,關心道。

聞樨被淚水迷糊的視線直接越過了他,落在半步之外停住腳步的江彥楠身上:“福利院說,弦弦今天下午不小心摔下樓梯,送到醫院的時候人已經不行了……”

江彥楠的眼中也瞬間震驚又悲傷,拄着手杖越過孟又霖,快步挪到了她的身前。聞樨一下子哭得更兇了,他沒有遲疑,立即擁住了她。

“我要去醫院!前幾天打電話告訴她我給她買了新裙子的時候她還那麽高興……為什麽?……”

“好,我陪你一起去!”江彥楠的下巴溫柔地蹭了蹭她的頭頂。

似乎有好幾個人都在她離開宴會廳的時候叫她的名字,她沒有心情理會,而江彥楠也沒有停步,挽着她一路走向停車場。

江彥楠見她在找自己的車,忙道:“坐我的車去吧。”

“等一等,我要拿個東西。”聞樨從自己的車子後備箱裏取出裝着公主裙的禮物盒,她本是打算明天去福利院接弦弦看芭蕾時送給她的,如今卻只能作為弦弦的最後一身衣裳。

江彥楠讓司機送他們去了醫院。見完弦弦的最後一面,聞樨只覺得整個人都虛脫了。

弦弦的死因初步的定性是意外。據院方說,她的視力在最近兩月裏急劇下降,也許正是由于視野愈發變差,沒有完全适應又一時腳底踩空,才會從樓梯上跌落,撞傷了腦幹部位。

坐在車裏,聞樨的眼淚還在流,只是已經哭不出聲音。

半晌,她突然道:“其實,我不怎麽喜歡小孩子,雖說有出資資助弦弦,但我平時對她也沒有很關心。我完全沒有像有些愛心人士那樣的母性,就……她對我來說只是一個有一點點特殊關系的孩子而已。我是不是挺冷漠的?”

江彥楠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搖頭,用指腹擦了擦她的眼淚,又順勢擁緊了她微顫的身體。

“我的爸爸媽媽去世的時候,我還在昏迷,醒來已經是一周以後了。人是清醒了,但眼睛蒙着紗布,什麽也看不見,精神也是恍恍惚惚的。家人瞞着我,說爸媽還在治療,現在還不方便探望。我渾身太痛了,也下不了床,就這麽信了。其實我不是一點沒有懷疑過他們騙我,可我也沒有多餘精力去分辨真僞。等我弄清楚真相,我父母的後事都已經辦完了。很奇怪,當時的我一點哭不出來,心裏有個聲音說:啊,果然是那樣。就好像隐隐約約知道他們早就離開了這個世界,心理建設已經很久了……”

“聞樨……”江彥楠輕揉她的手臂外側,“不t要再想了……”

她兀自說了下去:“原來,當毫無心理準備的不幸發生時,沖擊是這樣大!即便不是親人、不是摯愛、只是一個投入了一點點關心的人,突然離世也會讓人那麽痛!”她握住他的手,驚懼地看向他,“江彥楠,你要老實告訴我,你的病會讓你突然……離開嗎?”

他搖頭:“不會,我發誓。”

她欣慰地連連點頭,捧起他的手親吻:“那就好。”

“館長,現在是要送聞小姐回家嗎?”在高架橋入口,司機問。

江彥楠擡眸道:“去我家。”

聞樨的狀态不對勁,所有人都一眼看得出來,從江許到所有保姆護工,也都識趣地沒有多問。

江彥楠把她帶到卧室:“今晚你在這兒睡吧,你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不過家裏很少有客人留宿,客房已經很久沒整理了,你今天累了,如果不介意,可以先在我的房間睡。我等客房整理好就過去。”

“我可以等……”

他溫柔又堅持地搖頭:“你今天一天很累了,聽話,去洗澡,馬上睡覺。”說着從抽屜裏取出防水創可貼,“洗澡前先貼上,你的腳後跟磨破了,遇到水會疼的。”

聞樨穿了一天的細高跟鞋,又是完全沒換裝的情況下直接去了醫院,對于平時穿慣休閑鞋的她來說,的确是一種酷刑。

“那我先出去了,你有需要可以随時找我。”江彥楠說着就要關門離開。

“江彥楠,你可以陪着我嗎?我睡不着。”她淚眼婆娑地看向他。

“你洗完澡會舒服一點的,實在睡不着也別勉強,躺下閉目養神也可以。我在旁邊,你睡着我再走。”江彥楠道。

她點點頭,臉上有了稍許的松快。不一會兒,她裹着浴袍、頂着濕漉漉的頭發從盥洗室裏出來,掀開被子就要往裏鑽。

江彥楠見狀道:“你這樣頭發濕着就睡覺會生病的。”

“我太累了,我不想動。”她不是懶,她平時也很愛惜這一頭綢緞般的長發,只是今天、她真的連拿起吹風機的精力都沒有了。

江彥楠把她按到梳妝臺前,沉默地用吹風機吹幹了她的頭發。

“好了。”他牽着她的手坐到床沿,待她躺好後,準備關燈。

“別關,今晚我不想房間裏那麽黑。”她咬着唇,臉上呈現少見的脆弱。

江彥楠把床頭燈打開,然後才把頂燈關掉。卧室裏被溫暖柔和的光填滿。

“這樣可以嗎?”他問。

她點頭:“你還是現在就去客房睡吧。”

“不要我陪了?”

“你也很累了。”她知道他的身體不比常人,理智恢複一些後,便不忍再拖着他陪自己熬夜。

“不用擔心我的身體,“他像是完全看穿了她的心思,“不是那種偶爾熬個夜就會惡化的病。”

“真的?”

“真的,你安心睡吧。”他說,指了指卧室裏的一張貴妃椅,如果累了,我就去那兒躺一會,和床差不多。”

聞樨一覺醒來時,天将明未明。

轉頭見江彥楠卧在一側的貴妃椅上,瞬間她有些安心。

床頭的小燈仍然亮着,發出淺淺的柔光。她這時才發現,這原是一盞用粉色海膽殼做成的燈。

她忍不住想起那年海邊社團活動時,她被海膽刺紮到腳掌,江彥楠扶着她去了附近的診所。那時她和他之間已有萌發朦胧暧昧的情愫,她帶着些許試探開玩笑說:“我腳那麽痛,師兄你都不考慮直接背我?”

江彥楠當時冷着臉道:“你只傷了一只腳,另一只腳又不是不能走。你那麽重,我背不動。”

她當時還有些不高興,認為他過于毒舌,還欠缺風度,現在回想,其實把時他的身體雖然外表看不太出來,實際應該已經出現狀況了。是她說話無意中戳痛了他。

被暗自喜歡的男生嫌棄體重,對于女孩子來說是很受打擊的,當時她一下子就情緒低落了。她不加掩飾,江彥楠也看出來了,立馬道歉說:“我開玩笑的,你一點都不胖,是我體力差。”

見她仍撅着嘴不理他,他又道:“這樣,今天紮傷你的是海膽,我改天給你用海膽殼給你做一盞燈,給你出氣好不好?”

“誰要拿海膽出氣!明明是你惹我!”她嘴上那麽說,眼底卻笑容滿溢。

聞樨下意識地拿起床頭櫃上的海膽燈,手心傳來微熱毛躁的感覺。左右上下地把/玩端詳之後,驀地,她在燈罩的底部發現了一行記號筆寫的字:

to Wen Xi

而那落款的日期,已經是十年以前。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