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告別
告別
“然後, 就不用再回這裏了。”
溫栩的聲音輕飄飄的,沒有一點重量。她像是說了一句最普通的話,将小然抱過去, 低頭拿起餐刀切了一塊蛋糕。
蛋糕上的“生日快樂”幾個字被切開, 白色的奶油如同在刀鋒下陷出一個缺口, 仿佛傷疤。溫栩切了一塊精準的三角放在盤子裏,用叉子刮着奶油嘗了一口。
很清淡的甜味。
彼得像是這會兒才猛的回過神來, 慌亂地問道:“你……你說什麽?為什麽?我,是我……是我做錯什麽了嗎?因為我把診所弄亂了?還是不喜歡過生日?我會收拾好的……”
“你沒有做錯什麽,我很感謝你布置的這些, 蛋糕也很好吃。”溫栩又切了一塊蛋糕,推到彼得面前,“你已經把錢還清了。”
彼得呆愣地看着她, 一雙原本神采奕奕的金瞳變成了凝固的琥珀, 瞳孔是蟲子的屍/體。
溫栩并不躲避他的目光, 雖然那目光就像是想要從她身上削下一層皮肉,好看看皮肉下流淌的到底是不是熱的血。
“孫教授提出想要将你留在赫爾斯,這很好。他對獸人帶着憐憫,是個善良的溫和派,你在那裏的義務就只是參加跟進一些不會傷害身體的實驗, 會比在這裏過得好很多。”
這種仿佛為他着想話讓他萌生出了一點希望:“我不想要更好的生活, 我,我可以繼續參加實驗,繼續掙錢,我留在這裏就可以了。”
他絞盡腦汁地想要把自己剖開, 将所有的價值都陳列在溫栩面前:“要是我不在的話你甚至吃不上飯,也沒有人在你出診的時候幫你照顧這只小狗……而且下城這麽危險, 我要幫你對付壞人!我不用你的錢,不用你養我。我也……我也不嫉妒它了溫栩,我會聽話的……”
他的聲音在溫栩的沉默裏漸漸變輕,眼淚刷的掉了下來,大顆大顆落進眼前的蛋糕裏。
他的耳朵耷拉着,尾巴無力地垂在股間,他的身體被圍裙虛虛包裹着,像是一份香甜的,等待拆開的禮物。
溫栩擡起眼睛,福至心靈地意識到他今晚原本準備做什麽。
她伸出手,摸了摸彼得濕漉漉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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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的眼睛亮了一瞬,小聲叫道:“醫生……別扔了我……”
“我撿到一只狗,并不意味着我一定要養它,世俗對人類沒有這樣的道德要求。”溫栩輕柔地擦着他的眼淚,“我偶爾去赫爾斯的時候,或許還會見到你。”
彼得說不出話來,他的腿幾乎失去了力氣。溫栩沒有對他說任何羞辱的話,甚至沒有初見時冰冷的威脅。溫栩的聲音很溫柔,是他原本渴望的溫柔,這樣的溫柔應該出現在其他時候……他對着她打開身體的時候,她垂眸撫摸他的時候,任何時候。
他比溫栩高許多,挺直脊背後可以将溫栩整個攏在他的陰影裏。
他本不該是在溫栩面前如此無力的一個人。
但是他蜷縮了起來,顫抖着抓住溫栩的衣角,聲音已經全啞了:“溫栩,如果你根本不想養這只狗,為什麽要這麽對我?為什麽要讓我喜歡你?”
“喜歡”兩個字像是早早地卡在喉舌間,幾乎不受他控制地順着洶湧的情緒一起滿溢出來,甚至不需t要他去恍然大悟。
喜歡上這個人是一件太輕而易舉的事情,那些神志不清時的冷語,冰涼卻溫柔的手指,令人安心的氣味……
他幾乎有點慌亂地去扯自己身上唯一的一條圍裙,握着溫栩的手試圖把自己光裸的胸口和滴水的身體送到溫栩手下。
“我喜歡你啊,溫栩。”
溫栩靜靜聽着這帶着哭腔的聲音,終究只是垂下眼睛。
“我不确定你的失憶對你的常識産生了多大的影響,但是我可以告訴你,獸人在易感期如果進行了性/行為,那麽它是會對行為對象産生認主本能的。這是野獸的天性,你的獸性會影響你的思考,讓你形成了類似愛情的錯覺。”
“不是的……你不可以……”彼得整個人都顫抖起來,他意識到溫栩在否認什麽,鋪天蓋地的委屈和恐懼幾乎要把他淹沒了,“我是人啊……”
“是人的話,也有雛鳥效應這樣的說法,人也只不過是動物的一種。”
他獨自一人的混亂中,溫栩就像是冷漠的旁觀者。她觀看他的瘋狂,剖解的他的內心,手中仿佛拿着冰涼的手術刀,一寸一寸切開他的大腦。
“愛情是很容易産生的東西,也很容易消失。”溫栩抽回自己的手,她的掌心沾滿了彼得身上流下來的水,有淚水也有汗水,“激素,錯覺,性,你或許享受或許沉溺,這都沒有錯。”
“但是彼得,我只是不需要你了。”
抽泣聲終于慢慢微弱了下去,溫栩慢慢吃完了一塊蛋糕,低頭看着癱坐在地上的彼得。他像是虛脫了,眼睛沒有焦點,空蒙蒙的一片。
蛋糕上,“生日快樂”四個字已經只剩下了“快樂”,荒唐又滑稽地觀看着這場并不快樂的鬧劇,溫栩的衣服上還沾着剛才進門時挂上的金粉,小然最看不懂氣氛,搖晃着它那紮着蝴蝶結的尾巴,暖烘烘地咬着溫栩的褲腳。
小然突然感覺到危險,小型犬的本能讓它轉頭吠叫起來。
黑影撲了上來,溫栩被重重壓在了桌上,右手正好陷進蛋糕裏,甜蜜的氣味飄散開來。
彼得的呼吸很急促,眼睛幾乎微微變形,狼一樣的瞳孔劇烈震顫着。他不自覺地将舌頭探在齒間,豔紅的舌尖随着呼吸時隐時現。
他想撕咬她。
撕咬出血,撕咬下皮肉,咬斷骨頭吮吸裏面的骨髓,一點一點全都吞咽下去。
溫栩輕易地看出了他眼中迸射的兇光。
“狼再怎麽樣也裝不成家犬。”溫栩平淡地說道,目光不偏不倚,“蛋糕被砸壞了,真可惜。”
随着她話音落下,彼得低頭用力咬在了她的肩膀上。
小然着急地狂叫着,張嘴去咬彼得的小腿,但咬得血淋淋了也沒有撼動分毫。彼得埋頭在溫栩的頸間,用舌頭舔着滲血的牙印。
“醫生。”彼得陰沉地叫道,眼淚卻浸濕了溫栩的頭發,“溫栩,你會後悔的。”
溫栩很輕地閉了下眼睛:“撒嬌的話就不用現在說了。”
彼得渾身一僵,他慢慢擡起頭,咧開沾血的嘴角笑了起來。最初只是悶在胸腔裏的笑聲,逐漸越來越響越來越放肆,他好像在這個瞬間才意識到自己的荒唐。
對啊,醫生只是把他撿了回去,甚至已經救了他的命。
從頭到尾,都是他在奢望什麽呢?
他踉跄着後退兩步,終于落荒而逃。
診所外月色沉寂,下城的夜晚難得有這樣安靜的時候,大概,最混亂無序的夜生活還沒有完全開始。
溫栩半躺在桌子上,慢慢舉起沾滿奶油的右手。天花板上是五顏六色的氫氣球,它們本應該飛得很高很高,但如今狹窄的天花板阻擋了它們的去路。
小然跳上桌子,着急地舔着溫栩的臉,小聲嗚咽着。
溫栩忽然笑了一聲。
“也不把這些收拾幹淨再走。”她很輕地喃喃道,将指尖的奶油送進口中,“……真麻煩。”
要收拾幹淨鍋碗瓢盆,清理掉滿桌黏糊糊的奶油,掃掉地上的金粉彩帶,弄掉天花板上的氣球,撕掉牆上那一大片滿天星。
然後,就像結束一場儀式,或是夢境,她将重新回到本該如此的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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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的時候,溫栩在輾轉反側中醒來。
自從彼得來之後,她很久沒有失眠過了。
樓下診所裏空空蕩蕩,平時她正常醒來的時候,彼得總是已經在樓下做好的早餐,一般是各種甜粥鹹粥配着一些面點和小菜,香味會順着門縫飄進二樓的房間……
不對,彼得在這裏的日子只是短暫的意外,這個空蕩冰冷的地方,才是她的“平時”。
溫栩坐在彼得平時趴着睡覺的沙發上,緩緩放松了身體。
今天沒有預約,她可以放任自己的腦子僵木一些,不用保持思考。
等到天色亮起來,又過了許久,診所外漸漸有了嘈雜的聲音——下城新的一天開始了。
溫栩才摸出手機,給孫教授打了個電話,詢問他彼得是否去了赫爾斯。
“沒有。”孫教授的回答很幹脆,“我剛讓學生看了監控,他沒有來過。”
溫栩的呼吸停滞了幾秒,随即恢複了平靜:“是嗎?那大概是跑走了。”
孫教授嘆了口氣:“小溫,你到底為什麽……我這個老頭子就不說別的了,但至少你應該,還是挺喜歡他的啊。”
“孫教授,他現在已經在劇烈異變期的中一期,其他獸人六年才會進入的階段,他只用了不到一年。”溫栩的聲音毫無波瀾,“如果等比換算一下,最多兩個月,他就會和小然一樣了。”
她輕聲問道,但答案已經了然于胸:“孫教授,赫爾斯難道有把握在兩個月內研制出可以緩解獸化的藥物嗎?”
孫教授沉默了。
“所以就這樣吧,他對我們而言已經沒有用了。”溫栩望着診所外鋪滿地面的燦爛陽光,慢慢呼出一口氣,“跑了也好,最後一點還能勉強被稱為是人的時間,就別讓他在實驗室裏過了。”
孫教授的聲音幾乎有些悲傷:“可如果讓那孩子選擇,他肯定希望能跟你在一起……”
“我也需要選擇。”溫栩輕輕打斷他,“孫教授,我其實……最讨厭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