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犧牲

犧牲

其實淩惜的身上有寶石, 被植物人碰到也不會受到實質性的傷害。

真正令她如此恐懼和絕望的,是她已經能預見的、自己困死在這個迷宮中的結局。

淩惜的胸膛劇烈起伏着,她回過身,看向背後。

她們剛剛找到了一顆寶石, 現在那個位置正生長着茂盛的藤蔓, 在半空中編織着一個新的植物人, 堵住了她們的退路。

那個植物人還只有上半身, 卻已經感受到了獵物的存在。

它像是受了血腥味刺激的猛獸一般瘋狂掙紮着, 正在幫它塑造身軀的藤蔓被它根根扯斷。

伴随着綠色汁液的飛濺,植物人懸空的上半身砸到了地面上。

“撲通——”

接着傳入淩惜耳中的,是仿佛用麻袋裝着屍體在地上拖行的詭異摩擦聲。

那個植物人身上的藤蔓還很嫩,它的身軀直接被摔爛了,原本緊緊纏繞的藤蔓四散開來,如同被放進鍋裏煮散的面條。

植物人拖着破敗的身軀在地上爬動着, 朝淩惜的方向靠近,綠色的植物汁液沾得滿地都是。

這個怪物正在試圖靠近她,殺死她。

奇異的是, 淩惜居然平靜了下來。

淩惜看着眼前這個正在艱難爬行的畸形,仿佛看到了未來某一場游戲裏的她自己。

不錯,就是要這樣,即便沒有了雙腿, 即便身體已經破敗不堪, 她總要掙紮扭動着朝生的方向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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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個沒有為自己好好活過一天的人,她的求生欲望應該比這個地獄中的任何一個玩家都要強。

她可是一個為了生存連人性都能丢掉的碧池啊,她怎麽甘心就折在這裏?

淩惜看着越來越近的植物人, 忽然輕輕笑了一下,“哎顏靜你說, 它像不像個被人暴揍過的喪屍?”

顏靜:“啊?”

姐姐,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啊。

淩惜:“在喪屍片裏,爛成這樣的喪屍根本連人的褲腳都摸不着,我們從它身邊繞過去,被碰到就算倒黴。”

淩惜說完,便朝半身植物人的方向沖了過去。

“傻X地獄我骟你的爹!”

與此同時,迷宮的另一個區域響起了一聲怒罵。

發出這聲怒罵的是白玲。

大吼出這句話後,這個成熟美人就撫了撫自己的大波浪長發,又恢複了平時高貴冷豔的模樣。

此時此刻,白玲對地獄破口大罵也并不稀奇,因為她現在正面臨的這一幕,足以讓任何一個玩家破防。

白玲當前所處的位置,是離淩惜很遠的一個十字交叉口。她和老大爺正背靠背站在交叉口的正中央,幾道沉重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朝她逼了過來。

沒錯,他們的前面、後面t、左面、右面,四條路都有植物人!

“咳、咳,沒想到你氣性還挺大啊。”老大爺又咳嗽了起來,他一邊看着距離自己不到十米的植物人,一邊擦掉了從嘴裏迸出來、挂在他下巴上的血。

老大爺:“你這句罵人話,讓我想起我年輕的時候了。”

白玲皺眉道:“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擱這開玩笑呢?”

現在老大爺的處境可比白玲危險得多。

老大爺自從被大擺錘折騰了一番後,人就快不行了。

進入迷宮後,一直是白玲扶着他前進的,寶石也是白玲來找,等她攢齊了六顆,有多餘的再分給他。

他們拿到的寶石越多,遇見植物人就越頻繁。

不同于淩惜這個小碧池的幸運,白玲和老大爺總是能與植物人“轉角遇到愛”,白玲帶着老大爺跑,又沒比植物人快到哪去。

他們倆已經被碰過好多次了,目前白玲手裏還剩三顆寶石,老大爺已經沒有寶石了。

白玲:“你現在寶石數為零,再被碰一次你就得死了。”

白玲對老大爺的這份心大非常憤怒,她壓抑着怒氣,一雙眸子死死盯着前方的植物人。

她繼續冷聲道:“這些怪物只要碰到玩家一次就會被定住半分鐘左右,等下我來開路,就選我前面的這條路吧,我馬上往前沖,你可得跟緊了。”

白玲說完,正要往前跑,手腕卻被老大爺握住了,對方似乎帶着笑意的蒼老嗓音傳來,“還是我來吧。”

你瘋了嗎?

白玲扭過頭,正要開口,老大爺就先她一步說道:“你也看出來了,這個迷宮就是要讓我們不斷地找寶石,不斷地制造新怪物,一直惡性循環。”

“除非我們特別幸運,能很快就找到出口,或者我們身體素質特別強,很少被植物人碰到,不然下場一定是被扣寶石扣到死。”

“你或許還能賭一賭,可老頭子我是必死的,事已至此,我不想折騰自己了。”

白玲忽然不說話了,她心頭的怒火消失殆盡,一股濃重的無力感和絕望感如潮水般向她襲來。

作為體驗過那個恐怖地獄的人,白玲清楚每個老玩家活下去的決心有多強。老大爺既願意赴死,說明他是真的絕望疲憊到極致了。

物傷其類,老大爺馬上就要死了,那她自己呢,三顆寶石夠她在這個迷宮裏撐多久?

老大爺繞到了白玲的前面,瞧見了女人有些悲傷的表情。

他輕聲說:“嘿,清醒點,年輕人,你和我不一樣,別因為我放棄得早,你的意志就也跟着垮了。”

“等下我會向左推那個植物人,你記得從右邊跑。”

話音未落,老大爺就朝前方的植物人沖了過去,這是他進入迷宮後跑得最快的一次了。

老大爺對自己的身體情況心裏有數。

從大擺錘的座位上走下來的時候,他就料到他會死在這場游戲裏,區別只是屍體位于第二、第三還是第四個項目罷了。

老大爺本來打算留在大擺錘這,享受人生最後的幾分鐘清閑時光,慢慢回憶自己的一生。

但他沒想到,白玲居然沒把他丢在這、去追上兩個小姑娘,相反,她選擇冒着落單的風險,邀請他同行。

不該這樣的,老玩家不應該這麽莽撞。

看着白玲緊張的表情,一瞬間,老大爺心裏冒出了賴在大擺錘那不走、把白玲害死給自己陪葬的想法。

畢竟不久前,在大擺錘上,他們倆針鋒相對,都對另一個人動過殺心并付諸了行動。

大擺錘的前半段,他們倆一直是掰着手腕度過的,他們的相處并不友好,他害死她也不用內疚。

可是最終,老大爺的求生欲還是占了上風。

萬一呢?

萬一他運氣特別好,拖着這破身子也能通關呢?

沒有白玲的幫助,等老大爺自己慢吞吞地走到剩下的那兩個項目,估計游戲時間也就到了。

白玲的邀請,是給了老大爺一絲活下去的希望和繼續前進的理由。

不管白玲這麽做的真正目的是什麽,老大爺扪心自問,他都要承她這一份情的。

所以,老大爺現在要還這份情了。

他已經不可能活下去了,與其浪費白玲一顆寶石,不如讓他這個沒寶石的來開路。他早死早清淨,白玲也可以少找一顆寶石、少面對一個怪物,他們都有“美好”的未來。

還有一個原因,是老大爺不甘心。

老大爺當初答應白玲的邀請,既是因為他還對通關游戲抱有渺茫的希望,也是因為他不想順了淩惜的意,按照這個惡毒小丫頭的劇本和白玲先後死去。

他厭惡被人安排的感覺。

可如今老大爺還是要死,至少他要主動犧牲,而不是如淩惜設想的,他和白玲起了內讧,他這個老頭子落敗了,被白玲推出去送死。

這是他最後的堅持了。

當然,淩惜反正目的達成了,她不會在意這些細節。真正在意這點區別的,只有老大爺自己。

在大擺錘上,老大爺聽到了趙壯山臨死前的慘叫,他不想重蹈這個可憐男人的覆轍。

被自己的盟友背叛而死和主動犧牲為夥伴鋪路,心情是完全不一樣的,他希望自己能帶着滿足感死去。

“你快跑!”

老大爺英勇地沖到了植物人的面前,撞到了它的胸膛上。他用布滿皺紋和老年斑的手死死鉗住了植物人的肩膀,把它撲倒在身下,對白玲大喊道。

白玲也抓住了這個機會,頭也不回地往前沖。

老大爺看着白玲越來越遠的背影,忽然有些感慨。

他年輕的時候倒是個氣性很大的小夥子,等到老就已經被歲月磨平了棱角,變得老練圓滑。

來到地獄後,為了能活下去,他更是陰險狠毒、不擇手段,他度過的前兩場游戲裏,每次他都至少害死過一個人。

他以為自己會将這樣歹毒的作風貫徹到底,沒想到,臨死他又成了可以為別人犧牲的好人了。

真奇妙啊。

老大爺轉過身,看向背後的三條路,這時候,另外的三個植物人也該追上他了。可當老大爺回過頭時,卻只瞧見了空蕩蕩的交叉口,那些怪物仿佛一瞬間蒸發了。

這......

突然,老大爺察覺到手掌下的觸感發生了變化。

他的掌心原本與植物人身體上爬動着的藤蔓摩擦個不停,有種在撸草的感覺,但現在,那個觸感變得順滑了,仿佛他正摸着一塊絲質的布料。

老大爺緩緩回過頭,垂眸往身下看,只見一個滿臉塗着油彩的小醜正無聲地咧嘴沖他獰笑着。

正是他在大擺錘上見過的小醜,只是大小變得和正常人類一樣了。

與小醜那雙怨毒的眼睛對視的瞬間,老大爺忽然想起了鄭文彬的屍體,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在這一剎那倒流了。

老大爺張開嘴,急促地呼吸着。

是恐懼嗎?

當然是恐懼,沒有人會不怕死。

可某些時候,恐懼亦會被人錯當成是憤怒。

老大爺蒼白的臉皮逐漸漲紅,他大口喘着氣,握着小醜雙肩的手劇烈地顫抖着。

他此刻能清楚地感知到掌下的實物感,被他壓在身下、鉗制着的不再是未知不可戰勝的鬼物,而是看得見摸得着的“人”。

是人。

是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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