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面目全非
面目全非
老大爺的腦子空了一瞬, 在他産生新的意識之前,他的身體就先一步行動了。
他騎坐在小醜的身上,猛地彎下腰,揚起拳頭, 對着小醜的臉就是狠狠一下子!
小醜試圖擡起雙手擋在臉前, 可太遲了, 那一拳結結實實地砸在了它的臉頰上。
小醜塗滿了白色油彩的臉皮都因為拳頭的沖擊而震蕩, 泛起一層層的褶皺。
一拳下去, 老大爺就不動了,保持着騎坐的姿勢,盯着小醜的臉。
此時憤怒仍未消退,老大爺的血液極速奔騰,身體還是熱乎乎的。哪怕意識到自己做了多麽大膽的事,他現在也能梗着脖子說不後悔, 反正都要死了,他能打鬼一拳也不虧。
老大爺喘着粗氣,等着鬼将他瞬殺。
可老大爺等了好幾秒, 被他壓在屁股底下的小醜也沒有什麽動作,它只是疼得哼哼唧唧,發出意義不明的低呼和吸氣聲。
仿佛老大爺眼前的這個玩意兒,不是當初張着血盆大口在大擺錘邊站着的、給玩家以極大壓迫感的巨人, 而是個披着小醜衣服的冒牌貨。
恐懼就像彈簧, 向下的壓力一旦減小,彈簧就要變本加厲地往上頂了。
老大爺瞪大t了眼睛,鬼使神差地再次朝小醜揮動了拳頭。
這一拳重重砸在了小醜的臉中央, 伴随着骨裂的聲音,小醜的鼻梁斷了, 頓時血流如注。
鼻涕、眼淚、血液在小醜的下半張臉上肆意橫淌,和它臉上的油彩混在一起,像打翻了的調色盤。
小醜縮着脖子,張開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只能啞巴般發出痛苦的嗚嗚之聲。
在這個游戲中一直将他們玩弄于鼓掌之間的大Boss小醜,此刻居然被他揍得像個孫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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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爺一把掐住小醜的脖子,一拳接着一拳地打。
老大爺清楚自己是必死的,死亡的恐懼讓他失去理智,他沒空思考游戲的Boss為什麽忽然變得這麽弱,只發了瘋般将惶恐和不安都發洩在了小醜的身上。
許是回光返照,老大爺感覺不到腹中的疼痛了,他的身體充滿了力量,仿佛回到了二十幾歲的時候。
當年,他也是這樣騎在某個人的身上,活活打死了對方。
老大爺當初殺人的理由很簡單。
那時他年輕,初入社會,血氣方剛。
某個晚上,他和幾個一起打工的兄弟喝酒,與鄰桌的幾人發生了點摩擦。
本來就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架不住雙方都醉醺醺的,口無遮攔。這話趕話吵到最後,兩撥人都紅了眼,仿佛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敵,不打上一架是不行了。
在那場醉酒鬥毆中,他也是像這樣騎坐在一個男人的身上,死死把對方壓在了屁股底下。
這人之前罵了他爹媽,又對他擠眉弄眼的。
他現在渾身都是酒氣,滿腦子都是怒氣,他什麽都顧不得,只狠狠掄起拳頭往那人的臉上捶,不管對方怎麽慘叫求饒都不停下。
等到他被冷風吹了些時候,酒勁退了少許,理智逐漸回籠,他才後知後覺地停下手,慌張地從那人的身上滾了下來。
可已經太遲了,那人的臉都被他的拳頭砸得凹陷了下去,五官扭曲,滿臉青紫,看不出人樣了。
事後,他因為殺人而入獄,被判了許多年。
他的父親本就有病,聽到他犯事的消息後氣急攻心,在送往搶救的路上就撒手人寰了,母親也在他服刑期間郁郁而終。
他在監獄中挨了許多年生活的毒打,等到他出獄,頭發白了一大半,任誰都認不出這是當年那個人了。
他徹底變了個人,再也沒有一點氣性和血性了。
他沒了父母,和親戚斷了聯系,成了孤家寡人,他之後也沒有找過伴侶,就這麽孤零零地活到了老。
等到晚年,又仿佛是因果循環、輪回報應,他得了癌症。
他沒攢下多少錢,付不起治療費和住院費,只能獨自在家中茍延殘喘。
油盡燈枯之時,瘦得脫了相、頭發掉了大半的他躺在床上,裹在潮乎乎的被子裏,一邊忍着身體的疼痛,一邊艱難地呼吸着。
就像是幹涸的池子裏的魚,他嘴巴大張,眼睛吓人地圓睜着。
一呼,一吸,一呼,一吸,直到他吸進去的氣越來越少,眼前的天花板變得越來越模糊......
他的屍體應該在爛到淌水的時候才會被人發現吧。
意識即将消失的時候,他仿佛穿越了時間,來到了未來的那個場景。
聞到惡臭的鄰居報了警,一群陌生人闖進他的卧室,看到已經生了蛆芽的腐爛屍體。
他們有人皺眉捂着鼻子,有人跑出去嘔吐,可能還會有人感到唏噓,悲天憫人地感慨一句,總結了他的一生。
“真是個可憐人啊。”
然後他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他死了。
他這一生已經為了那次殺人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他本以為這就結束了,可這懲罰似乎還是不夠,他死後,靈魂也要下地獄繼續贖罪。
“呼、呼......”
老大爺的思緒回到了此刻,他喘着粗氣,看着身下已經被他打得面目全非、一動不動的小醜。
他現在已經清醒了,清醒到無法再把恐懼和憤怒混為一談。
小醜的慘狀讓他回憶起了自己殺人的那一幕,他像是得了某種疾病般恐懼地痙攣着,牙齒上下打着架。
他當初殺了一個人,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如今他殺死了小醜,又要付出什麽代價?
老大爺不想再看到小醜變形的臉了,他推動小醜的身體,把小醜翻了過去,讓它後背朝上。
小醜身上穿了一件鮮紅色的連體長袖套裝,衣服背面有一條長長的拉鏈,那條拉鏈就這麽出現在了他眼前。
拉開它。
拉開它。
看到那條拉鏈的瞬間,一道聲音就在老大爺的腦海中響了起來,不停循環着。
老大爺盯着拉鏈最頂端的拉鎖,像是被蠱惑了一般直直地伸出手去,握着拉鎖一口氣拉到了最底下。
太順滑了,這拉鎖向下滑動的時候沒有一絲的滞澀感,怪異的是,随之響起的并不是金屬的摩擦聲,而是類似布帛撕裂的聲音。
血液從拉鏈裏迸濺出來,射進了老大爺的眼裏,他的視野頓時變得模糊且猩紅。
雙眼因為排異反應不斷地往下淌淚,老大爺連忙揉揉眼睛,當他終于能看見眼前的事物時,眼前的景象讓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個小醜沒有骨骼,身體和衣服是長在一起的。
老大爺拉開了那個拉鏈的時候,也就等同于在小醜的後背上深深劃了一刀,剖開了它的身體。
小醜就像是一個裝滿了器官的肉袋子,此刻那個裂口大咧咧地敞着,“袋子”裏用某種液體浸泡着的那些東西一目了然。
“怎麽會、怎麽會......”
恐怖的事情即将發生在他的身上。
老大爺心知肚明,他坐在地上,恐懼地喃喃低語着,雙手撐着地,整個人狼狽地往後退去。
忽然,一雙慘白的、帶着扭曲傷痕的手從那堆髒器中伸了出來,手臂好似有無限長度,一下子就伸到了他的面前!
啪嗒。
濕漉漉、血淋淋的雙手貼在了老大爺的腳踝上。
“啊啊啊啊啊——”
老大爺翻過身子,手指撓着迷宮的地面,拼命地往遠處爬,他的雙腳仍然被那雙手死死握着,兩條腿因此不自然地絞扭着。
那雙手的力氣極大,哪怕老大爺的手都快磨破了皮,他依然只能慘叫着被手拖着向後,和當初的劉芒一模一樣。
小醜後背上那個被老大爺拉開的裂隙,仿佛成了巨蟒張開的大口,內裏隐藏着無盡空間。
那張大口先是吞進了老大爺的雙腳,接着是他的腿、他的上半身、他的肩膀,最後連他那顆驚恐的頭顱也一并吃了進去。
沾血的銀色拉鎖自己動了起來,緩緩地回到了拉鏈的最頂端,小醜的後背變得平坦如初。
最後就連小醜也消失了,空地上只剩下一片新鮮的血跡,昭示着這裏不久前曾經發生過什麽。
我死了嗎……
老大爺迷迷糊糊地想着。
他現在正身處于無盡的黑暗之中,這黑暗是有實物的,他能感覺到自己正被許多潮濕粘滑的東西擠壓着身體。
聯想到自己之前被拉進小醜後背中的一幕,老大爺抖了抖,意識到自己正處在小醜的身體內部。
所以他到底是怎麽個死法?
恐懼到極致就變成了麻木,老大爺躺在黑暗之中,呆滞地想着。
既然他在小醜的腹中,難道是在它的胃裏嗎,小醜想要讓他嘗嘗被酸腐蝕得骨頭都不剩的滋味?
這時,毫無征兆地,老大爺的眼前忽然有了光線,身體也有了與外界的接觸感。
老大爺還未來得及看清眼前的東西,就已經對自己的處境有了基本的判斷。
身下是堅硬的平面,胸口上卻有難受的擠壓感,他現在應該是躺在地上、被什麽東西壓着的狀态。
難道說......
老大爺睜開眼睛,面前果然是小醜的臉。
那個小醜正騎坐在他的身上,雙手抓着他的肩膀,直勾勾地盯着他,表情帶着些恐懼。
可不知怎的,那張塗滿油彩的臉上就出現了怒容,恐懼變成了憤怒。
小醜揚起拳頭,狠狠地砸在t了他的臉上。
老大爺什麽都明白了。
難怪剛剛那個小醜那麽弱,難怪他打小醜的時候覺得有力氣了,難怪小醜痛苦的嗚咽聲他聽着耳熟......
地獄游戲的Boss怎麽可能被人玩弄?
被打到面目全非而死的,是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