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程浮

程浮

【恭喜玩家成功通關游戲。】

朦朦胧胧間, 淩惜聽見了系統平靜的合成音。

淩惜睜開眼睛,發現她正站在自己設計的田園小屋中。無數淡金色的光點從頭頂的天花板上飄落下來,将她的身體籠罩住,如煙如霧, 如夢似幻。

她終于回到了玩家空間, 可以松口氣了。

淩惜已經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了, 她就像是沐t浴在溫和的春風裏一般舒服。

淩惜垂下眼眸瞧着自己受傷的雙手, 猙獰的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她放下手, 一邊等待着治愈,一邊回味着剛剛看到的背景故事。

作為向所有通關過此副本的玩家展示的劇情,這個游戲的背景故事算是合格,沒有明顯的邏輯錯誤,能夠自圓其說,但還是有些不真實。

也難怪, 系統曾經告訴過她,游戲副本中的劇情都是地獄結合現實世界發生的事和怨念來源本身的意願,再進行二次創作的成果。

比如她初次進入的午夜游樂場副本, 地獄就進行了很大改動。

現實世界中,小醜被辭退後,把自己賺到的錢都放在了桌上,還給老板, 獨自離開了。

小醜失魂落魄地在街上游蕩, 直到午夜時分,才終于在一條河邊停了下來。河邊無人,他獨自坐在圍欄的石墩上, 從兜裏掏出皺皺巴巴的煙盒,裏面只有一根煙了。

小醜把煙叼在嘴裏, 拿出打火機點火,打火機裏沒有油了,無論他怎麽用大拇指蹭轉輪,眼前也始終只有點點微弱的火星冒出來。

小醜看着手裏的打火機,突然笑了一下,他擡手把煙和打火機丢進了河裏,接着,他也跳了下去。

小醜的屍體直到幾日後才被人發現,撈上岸的時候,他已經被泡得面目全非了。

Advertisement

現實中,小醜的死法就是這麽平凡且“無趣”。

小醜死後,靈魂來到了地獄,他的怨念在于游樂場,他恨那些自己不守規矩、卻仗着游客身份把他驅趕出去的人。

地獄因此對小醜進行了改造,為他設定了更加具有戲劇性的死法和故事,也就是如今呈現給玩家的,“小醜從摩天輪上跳下、怨靈統治了游樂場”的版本。

有了小醜的故事作為例子,淩惜再回想屠夫的過去,有點好奇這個故事的真實版本,現實世界中這個少年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畢竟“少年起死回生化身龐大怪物”、“狼族的怨念凝成實質報複村民”這種事都不可能在現實世界發生。

治療結束了,淩惜走出光柱,她推開小屋的門來到院子裏,揮揮手,讓天上的太陽被雲彩擋住,讓周圍起了微微涼的、柔和的風。

接着,淩惜沿着鵝卵石小路走到了被奇異花草圍繞着的溫泉池邊,她脫衣入水,背靠着光滑的玉石,眯眼享受着。

系統這個白色光球則陪在她身邊,像是一個飛行寵物般始終跟随着她。

淩惜倒不介意被系統這個沒有情緒的光球看着,她一邊喝着随手變出來的鮮榨加冰西瓜汁,一邊問道:“系統,屠夫真正的故事是怎樣的,講講吧,我很好奇。”

系統悠悠開口:【這個Boss其實是現實中。】

系統的聲音戛然而止。

真的是戛然而止,它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能沒說完。

淩惜回過頭,發現系統僵在了半空中,連它那圓滾滾的身子的輕微晃動也停止了,像是有人對它按下了時間靜止鍵。

淩惜知道系統又卡殼了,便耐心地等待着。

等系統終于恢複正常,淩惜才開口道:“系統你知道嗎,像你這個卡頓的頻率,在電子産品界就是殘次品了,你在現實世界可是要被報廢回收拆零件的。”

淩惜并不生氣,她的語氣裏甚至還帶了些揶揄。

雖然系統并不能帶給她商城、積分這種小說中常見的金手指,但它畢竟能解答她的問題,算是她進入地獄這個陌生環境後的引導者。

而且系統還能陪她聊天。

雖然系統比不上人類帶來的聊天體驗,但和系統說話時,她同樣不需要像面對其他玩家一樣深思熟慮。

淩惜需要系統這樣可以讓她放松的存在。

沒有感情的系統自然體會不到淩惜話語中的取笑之意,它公事公辦地回答道:【抱歉,這個問題剛剛提升了訪問門檻,玩家沒有詢問該Bos息的權限。】

淩惜驚訝地挑起了眉。

剛剛,也就是說,前不久這個Boss還可以被玩家查詢,可就在她通關這場游戲後,Boss的信息就被隐藏起來了,為什麽,是這個Boss産生了什麽變動嗎?

淩惜忽然想到,屠夫臨死前問了她的名字,她還回答了,不會吧,她這個舉動不會給她帶來麻煩吧?

淩惜的憂心忡忡只維持了片刻,她就不再糾結了。

沒事的,她已經通關了這個副本,系統特別肯定地告訴過她,玩家不會重複投入到已經通過的游戲中,屠夫又不可能變成玩家,她絕無可能再與那家夥碰面了。

淩惜:“屠夫在設定中居然才十六嗎,他比我都小?”

淩惜把身體往下靠了靠,讓肩頸完全浸沒在了溫水裏。

淩惜只是随口吐槽了一句,表達一下自己的驚訝,并不指望系統回答,然而這個問題恰好在系統可以解答的範圍內。

系統晃晃圓球身子,平靜地說:【這個Boss誕生時便是十六歲的狀态,他已經存在了九年多,你可以認為他現在是二十五歲,或者,他只有九歲。】

淩惜:“......”

九歲的話,倒能解釋屠夫為何是不太聰明的樣子。

淩惜泡澡只是為了放松,沒多久,她就從溫泉裏走了出來,身體和長發在她離水的瞬間就恢複了幹燥,她的身上也多了一件柔軟的白色睡裙。

淩惜踩着拖鞋回到小屋的沙發上坐着,她揮揮手,屋外頓時變成了草木凋零、大雪紛飛的寒冬,屋裏閑置的壁爐中也燃起了明亮的小火堆。

茶幾上出現了淩惜在副本裏挨餓受凍時心心念念的煮羊肉和奶茶。

紅焖羊肉在大砂鍋裏咕嘟嘟地冒着泡泡,淩惜感覺可能有點燙口,便先捧着奶茶喝。

甜絲絲的奶茶卷着芋泥流進口中,淩惜幸福地眯了眯眼,這時她才忽然想起自己忘記了一個重要的問題,擡眸看向半空中的系統,“對了,這次游戲活下了幾個人?”

系統回答:【這次總共有三個玩家存活。】

與此同時,屠夫也回到了屬于Boss的空間裏休息。

和玩家空間的初始狀态一樣,這裏也是純白的空間。

屠夫的身體高大強壯,像一座壓迫感極強的小山,腳步聲也格外沉重,但随着他逐漸向前方的大光球靠近,他的身體化成了黑色的霧氣,飄散在了空中。

很快,一個高挑俊美的黑衣青年從霧氣中走了出來。

青年的步伐沉穩從容,走路似乎帶着風,他大步往前走着,還沒來到光球的面前,一道平靜的聲音忽然響起。

【這場游戲玩家存活3/15,20%的存活率。】

【你在這局游戲中死了六次,創下了歷史新高,即便如此,距離你和我約定的名額也還差一個。】

【怎麽回事啊,幾天不見,你就這麽廢了?】

身為Boss,屠夫也有屬于自己的系統,但系統沒有感情,說不出這種接地氣的、包含着取笑意味的話。

這道聲音的主人是地獄,所有位面的掌控者。

地獄是個令所有玩家都恐懼顫栗的地方,是人類的夢魇,玩家無法接觸到地獄意志,只能看着空間裏沉寂着的巨大白色光球,想象着地獄意志冰冷無情、高高在上的模樣。

然而他們想錯了。

地獄意志更多的時候像一張大網,将所有副本世界籠罩其中,維持着各個小世界的運作。

只有偶爾,地獄才會短暫地降臨于空間裏的大白球中,對Boss或系統下達命令。

地獄鮮少與Boss交流,即便是Boss,也見不到地獄真實的模樣,但經常能與地獄聊天的屠夫卻知道,地獄遠沒有人們想象中的那麽遙遠、冰冷。

地獄其實比Boss和系統更加接近人類。

而地獄之所以對屠夫很特別,是因為屠夫是唯一一個幾乎由地獄從零改造的怪物,地獄對屠夫的投入比對其他Boss多得多。

屠夫誕生于動物對人類的怨恨和惡意,因為這份惡意來自于所有動物,他剛來到地獄時,沒有明顯的形态。

他只是一團意識模糊的黑霧,霧氣中露出了兩只陰鸷怨毒的金色眼睛。

金色是地獄最喜歡的顏色,地獄塑造屠夫時,便比塑造其他Boss多用了幾分心。

地獄從蛇、變色龍、蜥蜴、老虎等擁有金色眼睛的動物中選取了狼作為屠夫的主導,為他塑造出了漂亮的狼少年身體,又創造了他屠夫和狼人的兩種怪物形态。

接着,地獄建立了村莊的背景,編出了狼與t村民的故事,解釋屠夫的由來,又将這故事以記憶的形式直接灌進了他的腦袋裏。

村莊的背景故事從未真實發生過,屠夫也沒有親身經歷過與村民、與養父的相處,但他又仿佛經歷過,有了些許人類的理智和情感。

地獄裏的Boss是沒有成長期的,塑造完畢後,屠夫就被投入到了村莊副本中,在他報複人類的使命驅動下,展開了對玩家們的屠殺。

一轉眼便是九年,屠夫的人類身體從少年長成了成熟的青年,而他也因厮殺感到厭倦,感到無趣。

作為地獄唯一幾乎從零開始塑造的Boss,屠夫知道自己很受地獄的喜歡,便向地獄提出了請求。

他不想再當Boss了,他想成為玩家,通關游戲,去現實世界看一看。

這個請求令地獄覺得很有趣,地獄告訴屠夫,他是第一個主動放棄身份的Boss。

地獄裏的Boss要麽自身怨念深重,能從殺人中獲得解脫和快樂;要麽雖有神智,卻被身上的惡意控制,心甘情願地扮演副本的怪物角色以發洩憤怒。

背負着如此強烈的惡意,自身卻仍然對人毫無仇恨的只有屠夫一個。

或許,是地獄在屠夫身上投入了太多心血的緣故,因為屠夫這個狀态,恰恰像極了地獄。

地獄是與現實平行的世界,吸納着、承擔着從現實排斥出的源源不斷的惡意,地獄裏充滿了殺戮和仇恨,可地獄意志本身對人類沒有任何情緒,它甚至不審判人的罪。

地獄願意給屠夫一個機會。

于是地獄和屠夫約定,只要他完成了足夠的獵殺玩家名額,就讓他的身份變為玩家,當他成功通關了足夠數量的游戲後,地獄就會送他去往現實。

那時,他就可以成為一個普通人了。

當這場游戲開局時,屠夫距離約定的名額還差十三個玩家,按照他平時的水準預估,這是屠夫最後一場游戲了。

可結果,屠夫只搞定了十二個玩家不說,自己還死了六次,死得比他第一次當屠夫時還要勤快。

屠夫也知道自己在這場游戲中的表現很丢臉,他抿唇說:“還不是你在我身上下的限制太多了。”

面對屠夫的死鴨子嘴硬,地獄沒有反駁,而是調出了這場游戲的回放。

屠夫的眼前立刻出現了三個超大屏幕,上面同步播放着他被淩惜用獵/槍打死、用火燒、用手/槍打死的場景,那畫面太美,讓人不忍心看。

【你居然被這種主攻智力的弱雞玩家殺了三次。】

【你好像很在意她啊,水都快放滿太平洋了。】

屠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調道:“我沒有放水。”

【你說沒有就沒有吧。】

能夠被情緒影響行為,才更像個人類啊。

屠夫知道地獄對所有副本中發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他只是在“母親”面前嘴硬而已,事實上,他也的确對那個少女手下留情了。

當他把少女挂到樹上時,他完全可以先殺掉她,再去找那個四人小隊,但他信守承諾離開了。

當他第二次在神龛邊上發現少女時,他也大可以将飛刀射進她的後背,先殺掉她,再去開啓傳送。

如果他那麽做了,他現在就已經是玩家了。

但他都沒有。

而且,他此前從未放過任何一個玩家。

副本中那條“玩家首次被屠夫抓到後,有幾率免死”的說明是騙老實人的。

屠夫覺得,反正他放過玩家以後還要去抓第二次,他不想給自己找麻煩,因此他抓住玩家後從來只會幹脆利落地殺掉,無人幸免。

屠夫當初把少女挂到樹上後,也是想着多在她身上捅幾刀就算完事。

之所以他改變了主意,放過了她,是因為當少女擡起頭,用她那雙淚汪汪的眼睛注視着他時,他透過那兩團波光粼粼的琥珀,看到了她的記憶。

屠夫本來是沒有什麽關于現實世界的認知的。

當屠夫和地獄達成了約定後,為了讓他的笨腦瓜能多一些對現實世界的了解,地獄賦予了他一個特殊能力。

那就是,當屠夫與玩家産生接觸時,腦海中有幾率會出現那個玩家的記憶碎片。

在屠夫和少女對視的瞬間,他的眼前就像走馬燈般快速閃現着她的回憶。

短短幾秒,已經足夠屠夫了解很多關于她的事了。

原來她是這具身體的副人格。

原來她的使命是替主人格受苦。

原來她和他一樣,她是他的同類。

他們都是因為某種目标而誕生的工具人,明明有着自己的思想和情緒,也沒有被威脅或制衡過,卻因身為工具人與生俱來的、遵從使命的本能,聽話地做着自己該做的事。

一直到那個創造自己的存在同意放他們自由,他們才終于得到了解脫,能遵從自己的意願了。

眼前的少女就是世界上的另外一個他,他不想在少女剛能為自己活幾天的時候,斷了她的希望。

所以他将少女留在了樹上。

如果少女和他一樣偏執而瘋狂,她就可以犧牲雙手逃跑;如果她為自己活下去的決心不過如此,那等他再次回到樹下後,自然會收割她的性命。

事實證明,他沒有看走眼。

少女就是狡猾又狠毒的狽。

屠夫輕聲道:“再給我安排一場游戲吧。”

話音未落,黑衣青年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空間裏。

當Boss或玩家身處于副本中時,空間裏的時間流逝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地獄靜靜等待着,只過了眨眼的功夫,屠夫就又出現在了它面前。

黑衣青年擡眸,淡淡地對地獄說道:“這次我團滅了那批玩家。”

【那麽,你以後就是地獄游戲的玩家了。】

【因為你并非人類化成的Boss,沒有在現實世界生活的經歷,你的靈魂上沒有顯示你該通過多少場游戲,我需要為你找個玩家當做基準。】

【既然你那麽在意那個少女,你就以她為基準,從現在起,你是個經歷過兩場游戲的老玩家,你以後要經歷的游戲場數,也和那個玩家一樣。】

【我甚至可以安排你下場游戲匹配到她。】

【如何,是不是很合你的意?】

屠夫垂下眼睫,呀,被地獄發現了。

當初他在進行第二次傳送的時候,理應選擇那個朝湖泊逃跑的女玩家的,那時女玩家還沒有進入屋子,又因為逃跑而筋疲力盡,只要他傳送過去,絕對能殺死她。

但是,他選擇了傳送到少女的附近。

他是對那個少女很好奇很在意,想多多觀察她。

【接下來,我将賦予你兩個技能,讓你傍身。】

地獄的聲音打斷了屠夫的思緒,屠夫皺起眉,有些疑惑地問道:“為什麽,你不是最講究公平與平衡的嗎,我本來就是Boss,再多受照顧,對其他玩家不公平吧?”

地獄罕見地嘆了一口氣,距離它上次嘆氣已有幾年了。

【你是不是對自己的實力有些誤解?】

【你變成人後,武力值遠不如你當Boss的時候。】

【你的智力水平要低于新人玩家的平均水平。】

【你玩得過老玩家的概率更是無限趨近于零。】

【我直接把你放進游戲裏,才是違背游戲的平衡。】

屠夫:“......”

話倒也不必說得如此直白。

【你身為屠夫時,有兩樣我賜予的道具,感知面具和殺豬刀,在你成為玩家後,它們會消失,化為你的兩個技能。】

【被動技能:惡意感知。】

【當其他玩家對你抱有惡意時,你能感覺到,但你分辨不出這惡意的濃烈程度,對方覺得你很讨厭和對方想殺了你,都只能讓你感受到惡意。】

【主動技能:武器替換】

【當你拿到了刀具的時候,可以将此刀替換為殺豬刀,這個變化只有你能看到,在其他玩家看來,你手上的刀還是普通刀。】

屠夫靜靜聽着,點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

【在你成為玩家以後,這個空間将變為玩家空間,系統不變,你對游戲的任何疑惑都可以讓它來解答,你不是Boss了,以後我也不會再出現在這裏了。】

【接下來,就是最後一件事情。】

【給自己取個名字吧,你已經不是屠夫了。】

黑衣青年眨了眨眼睛,感覺有些迷茫,屠夫和狼人這兩個稱呼從他誕生起就伴随着他,現在,他要将自己的過去都抛于身後了。

他垂下眼睫,手裏多出了一本字典,他捧着字典将其合上,随意翻開一頁,找了一個能當姓的字,又合上,翻開,找了個當名的字。

青t年并不是對待名字很随意,相反,他從未有過真正的名字,他太過于重視這件事,到了不知所措的程度,最後他才選擇了這種方式,把答案交給了命運。

“程浮,我的名字是程浮。”

黑衣青年合上字典,擡起頭,堅定地說道。

【那麽,歡迎來到地獄游戲,玩家程浮。】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