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臺階
臺階
喬興旺啞口無言。
因為就在程浮說完這句話後, 燈滅了。
房間裏黑漆漆的,連家具的輪廓都難以分辨,喬興旺坐在床邊,維持着沖程浮的方向伸爾康手的姿勢。
整個住宅靜默下來, 所有活人被強制休息, 喬興旺的眼前突然陷入了黑暗, 耳邊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喬興旺不禁有一種錯覺, 仿佛人們的安靜是為了給某些夜間活動的生物讓路, 正如狼人殺裏那一句經典的臺詞“天黑請閉眼,狼人請行動”。
喬興旺打起了寒顫,他哪還敢出門換房間,他連繼續質問程浮的勇氣都沒有了,他生怕發出響動引起鬼的注意,只悄悄躺回了床上。
喬興旺帶着滿腹怨氣, 瞪大眼睛盯着天花板,他根本不相信程浮自己住時能不守夜。
地獄游戲裏沒有積分和道具,老玩家經歷再多場游戲也依舊是普通人, 只比新人玩家多了一些智慧和經驗而已,他們被鬼魂攻擊的時候依舊毫無還手之力。
今夜有可能會死人,程浮絕對不敢睡覺,除非他是個心大的蠢貨。
喬興旺覺得, 程浮敢不守夜的底氣在于他。
兩人合作守夜, 本來就是心照不宣的約定,其他房間的人肯定也都是這麽幹的,這就類似于幾個學生同住寝室, 大家輪流打掃衛生,這是默認的規則。
但規則是可以被打破的, 如果程浮不要臉,并認為得罪喬興旺不是什麽大事,他就可以不守夜。
後半夜沒人守,喬興旺害怕出事,只能繼續熬夜,既然整個晚上都有喬興旺看着,那程浮就更可以美美地睡覺了。
喬興旺好後悔,他只想到攀附上大佬能得到庇護,卻忘記了,沒被大佬看上的玩家強湊過去,只會被大佬當成免費勞動力來用,他如今就倒黴地成了後者。
還能怎麽辦呢,他只能熬通宵了。
Advertisement
其實喬興旺把程浮想得太複雜了,程浮只是單純地缺乏恐懼而已。
程浮自己就是Boss,對他而言,來到其他副本就和去同行的工作崗位上觀摩學習差不多,他也死過太多次,殺過太多人,對死亡感到平常。
如果地獄游戲是一場考試,尋找通關法是考卷題目,程浮就是從監考官變為考生的那個特殊存在。
他坐在考場上,就算解不出來題,也絕不會像其他考生一樣,因為監考官的經過而緊張、不自在。
程浮什麽都沒想,香香甜甜地入睡了。
喬興旺哀怨地盯着天花板,當他聽到隔壁床上傳來程浮悠長清淺的呼吸聲時,他的哀怨就更濃重了。
更令喬興旺不能忍受的是,他居然功敗垂成。在熬到早上7點的時候,他沒能忍住困意,精神恍惚地閉上了眼。
7點30分,喬興旺被人叫醒,他一睜開眼,就看見了程浮那張容光煥發的無死角帥臉。
程浮站在喬興旺的床邊,他已經穿戴整齊,優雅地端着水杯俯視着男人,“昨晚睡得好嗎,沒想到你起得比我還晚,要不是我作息規律,咱們倆可能就要趕不上集合被抹殺了。”
說着,程浮俯下身,“啧,你臉色怎麽這麽差,你睡了将近十個小時都不夠嗎t?”
喬興旺:老子撕爛你的嘴!
于是,僅僅睡了半個小時的喬興旺如同游魂般飄到了大堂,睡滿9個小時、神采飛揚的程浮站在他旁邊。
配上喬興旺眼裏的哀怨和程浮無辜的表情,兩人同框簡直就是一幅世界名畫,《我和我的冤種室友》。
“不錯,人都到齊了。”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女總管冰冷的嗓音從大堂右側傳來,接着響起的是十幾個鞋跟踩在地面上的細碎聲音。
玩家們紛紛側過身去,只見女總管帶着女仆們從右邊的走廊裏走來,她們目不斜視地來到大堂中間,在茶幾前站定,站位、姿态、表情都和昨天完全一致。
玩家們對視一眼,配合地走到了女總管的對面。
女總管:“昨天的工作你們完成得還算不錯,老爺和夫人都很滿意。今天我将給你們安排新的工作,希望你們能繼續認真完成,記住,這家裏不需要幹不成事的人。”
女總管說完了套話,便打算擡手指人。
這時徐燕突然上前半步,她生疏地行了個禮,柔聲道:“總管,我昨天被您安排去伺候夫人,注意到夫人很在意小小姐的身體情況。”
“我們之中的黃美玉有過帶孩子的經驗,她去伺候夫人,也許走運能幫夫人解憂,您覺得呢?”
女總管冷冷地盯着徐燕,沒有說話。
徐燕乖順地低着頭,垂着眼眸,冷汗卻在短短幾秒鐘內從後背上冒了出來。
她這招實在是險,女總管不采納她的建議,這沒什麽,但女總管若是覺得她打斷了她說話,一不高興讓女仆們捅死她,可就全都完了。
直到徐燕被盯得渾身發毛,臉色也變得慘白時,女總管才悠悠開口:“你都大力推薦了,今天就讓黃美玉來伺候夫人吧。”
“不過,既然主意是你出的,如果她出了什麽差錯,惹惱了夫人,她要死,你也別想活。”
說完,女總管便繼續安排其他玩家的工作了。
說來也巧,淩惜今天被分配的工作依然是照顧那位孕婦,只不過她多了個同伴,衛錦鯉。
被分完工作後,淩惜連看看其他玩家的工作是什麽都來不及,就被女總管一個眼刀砍中,連忙趕去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這次沒人帶路,淩惜帶着衛錦鯉來到了孕婦的房間。
門沒鎖,淩惜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只見瑪麗不在,孕婦正靠坐在床上,雙眼無神地盯着窗外。
她身上依舊穿着昨天的睡裙,那件睡裙看起來已經穿了很久了,胸前的部分有些幹涸的水痕和污漬。
她的臉色灰敗極了,金色的長發也顯得很毛燥,仿佛一大把幹枯的稻草。
這個漂亮的女人好像馬上就要枯萎了。
衛錦鯉小小聲道:“她怎麽看起來這麽凄慘?”
淩惜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走上前。
給孕婦的早飯被直接放在了床上,盤子裏是果醬面包、奶酪和切成片的肉腸,淩惜端起食物,輕聲道:“安妮,今天是我們倆來照顧你,你吃點早飯吧。”
安妮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閃動着,她慢吞吞地轉過頭,好似突然活過來的洋娃娃。
她看着淩惜,勉強地微笑着道:“今天也是你呀,零,我還不餓。”
淩惜:“那要喝牛奶嗎,不然待會兒該涼了。”
安妮這才點點頭。
淩惜把牛奶杯遞過去,看着安妮喝下。
她的目光落在女人的肚子上,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這個肚子比她昨天看到時要大上一圈。
淩惜皺眉回憶了片刻,不對,這個肚子确實變得更大了。
如果說昨天這個肚子像随時能爆開的西瓜,那今天,這個肚子就是灌滿了水的氣球,一片羽毛落上去都會炸。
啪嚓!
一道清脆的碎裂聲在耳邊炸開。
淩惜被這道突如其來的聲音吓得一抖,她立刻回過神來,卻沒有看向地上的碎玻璃,因為床上的安妮突然面露痛苦地捂住肚子,嘴裏發出痛苦的哽咽聲。
變大的肚子,孕婦突然腹痛......
這是游戲提示給她這個玩家的信號,孕婦要生了。
淩惜轉過身囑咐道:“衛錦鯉,她恐怕是要生産了,眼前的事不是我們能處理的,你待在這裏陪着她,有空的話把地上的碎玻璃也清掉,我現在就去找女總管。”
淩惜說完便急匆匆地跑出了門。
淩惜只知道女總管住在大堂右邊,不清楚她的具體房間,來到走廊後,她便把所有緊閉着的房門敲了個遍,無人回應,她又在一樓繞了一圈,一無所獲地回到了大堂。
女總管應該是在二樓。
淩惜是拖着長裙一路小跑着的,很累,她站在大堂中央,喘着氣望向通往二樓的臺階。
女總管和女仆都強調過,她不被允許上二樓。
即便她覺得孕婦安妮那邊的情況很危急,但那依舊不屬于“做總管安排的工作”、“得了老爺和夫人的命令”中的任何一種情況。
淩惜只能在原地等着,等女總管路過、注意到她。
大堂雖然有沙發,但那是給客人的沙發,淩惜不用想也知道,她這個底層女仆沒資格坐。
淩惜站在原地,一邊微微晃着頭讓自己困頓的腦子保持清醒,一邊慢慢地思考。
淩惜如此賣力地找女總管,是希望安妮能早點有醫生來看,這樣她或許就不會死、也不會變鬼。
不過淩惜認為安妮活下來的希望不大,所以她真正的目的是刷安妮的好感度。
鬼應該是有上帝視角的,安妮成為鬼魂後,看在她曾經為她找人的份上,說不定能對她手軟點,或者随機殺人時把她放在靠後的位置。
但這建立在安妮有神智的前提下,如果安妮是那種六親不認的鬼,她這麽忙活就等于是白幹了。
淩惜偏過頭盯着不遠處的臺階,又迷迷糊糊地想到,如果把這場游戲看成是小說,她現在處于的情節,是她為了懷孕的女仆想找女總管,卻被臺階給攔住,只能焦急等待。
在文學分析的層面,這臺階就不止是臺階了,一樓到二樓也不僅僅是兩層樓這麽簡單,它們代表了階層和無法逾越的尊卑之分。
“新來的女仆,你不幹活在這做什麽?”
女總管冰冷的聲音從樓上傳來,仿佛冰雹般砸在淩惜的腦門上。
淩惜瞬間就清醒了,她一邊行禮一邊快速說道:“總管,安妮肚子很痛,她好像要生産了。”
女總管:“是嗎,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淩惜眉頭微皺,她直起身體,仰視着樓上的女總管。
只見女總管正站在二樓平臺邊緣的欄杆前,她雙手搭在扶手上,垂着下巴,高高在上地俯視着她。
女總管的眸光冰冷極了,每次被這樣的眼神注視,淩惜都有一種自己不是人類、而是一件随時可丢棄的垃圾的感覺。
有那麽一瞬間,淩惜懷疑女總管才是Boss。
淩惜抿唇道:“總管,我們需不需要提前把醫生請過來呢,這樣的話,等安妮生産的時候正好能趕上。”
話剛一出口,淩惜就渾身冰涼。
糟糕,她腦袋遲鈍了,她居然忽視了這個殺招。
如果女總管想要殺她的話,此刻只需要回答“好,那你就去外面請醫生”。
她攻擊NPC會被抹殺,她違抗女總管的命令會被女仆殺,她離開黑栅欄的範圍也會被抹殺。
只要女總管這麽說,她就必死無疑了。
淩惜擡起頭,望向女總管,只見女總管依然沒有開口,她只是面無表情地盯着她,目光裏不帶明顯的情緒。
但是,淩惜就是能莫名地從中看出一股上位者對于可以留下命、也随時可以碾死的蝼蟻的輕蔑戲谑之意。
女總管似乎在給她表現的機會。
淩惜想到這裏,毫無心理負擔地跪了下來,她五體投地,聲音做作地顫抖起來,“對不起總管,我說錯話了,請您原諒我,我再也不敢了。”
頭頂依然沒有傳來聲音,淩惜就繼續匍匐在地上。
“行了,你回去吧,請醫生的事我心裏有數。”過了好幾分鐘,女總管才好像看夠了似的說道。
淩惜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再次行了個禮,快步走回了走廊。
淩惜在大堂裏始終是低着頭的,回到走廊,她才終于再次擡起了頭。
剛剛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淩惜卻沒有露出如釋重負的放松表情,她的臉上也看不見對自己裝作卑躬屈膝的模樣的羞恥。
淩惜面無表情,眼神是微微放空的,那是她思考的模式。
誰也不知道她心裏正在想什麽t。
淩惜若有所思地回到孕婦的房間,進門就看到衛錦鯉手足無措地站在床邊。
床上,安妮已經由坐改成了平躺,她雙手環抱着肚子,臉色慘白如紙,豆大的汗珠從臉上不斷落下,嘴裏時不時就發出痛苦的嗚咽。
衛錦鯉一看到淩惜過來,仿佛看見了救命稻草般走上前,她連珠炮似的道,“你可算回來了,她疼得不行,我也沒辦法,你找到女總管了嗎,醫生什麽時候來?”
淩惜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
衛錦鯉怔住了,“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淩惜:“只能等了。”
這一等,就等到了中午。
孕婦安妮原本壓抑的嗚咽聲變成了失控的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