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雙人櫃
雙人櫃
紅, 滿目的紅。
淩惜從地上爬了起來,一邊揉着額角,一邊打量四周。
不久前,發現自己的房門被封死後, 淩惜便又坐回了床邊, 靜靜等待着嬰兒鬼将她傳送到走廊裏。
根據前幾天的情況推測, 淩惜估計她得等上好幾個小時。
但這次厲鬼似乎急着動手, 沒過多久, 她就感覺到頭腦一陣發暈,接着整個人就失去了意識。
“這是在玩裏世界那套?”
淩惜環顧四周,發現她被投放在了走廊深處,觸目所及皆是一片猩紅。
紅色的牆壁,紅色的地面,紅色的窗子, 就連她的衣服和皮膚也都被染成了紅色。
走廊裏一切都沒變,一切又都變了,她所在的空間和原來正常的走廊, 仿佛恐怖小說裏描述的裏世界和表世界。
對淩惜而言,這變化的唯一正向影響就是,周圍的主色調由黑色變為紅色後,她的視野明亮了許多。
她既然已經清醒了過來, 那嬰兒厲鬼肯定正在朝她接近了。
一旦她被抓到, 她就會變成像黃美玉、徐燕那樣的屍體。
淩惜幻想了一下那個畫面,整個人都不好了。确認自己所處的位置後,她就目标明确地朝大堂走去。
她已經想到在嬰兒鬼手下活命的辦法了。
淩惜很早以前就意識到, 這個副本的設置始終圍繞着兩個字展開,那就是“奴性”。
仆人們認可主仆間的地位差距, 甘願俯首任主人宰割,這是奴性。
女總管無法升遷,不去恨冷落她的夫人,而嫉妒受寵的安妮,這是奴性。
女總管翻身後,比兩位主人更能擺主子的譜,看到別人對自己奴顏婢膝就無比愉悅,這是奴性。
厲鬼生前受盡屈辱,卻還受契約的限制,不敢對老爺和夫人動手,這是奴性。
厲鬼對仆人動手時依舊遵從了尊卑順序,選擇了剛來宅子、地位最低的玩家們開刀,這還是奴性......
在這場游戲中,地獄鼓勵玩家們摒棄這種奴性。
玩家們想找到通關法,就得違背“夜間不能出門”的規矩。
玩家們想實現通關法,就得違背“不能上二樓”的規矩。
但整個副本最諷刺的一點是什麽呢?
那就是,游戲的通關法是讓玩家們去撕毀契約,而不是讓玩家們改變厲鬼的思想,讓它們明白自己根本不用被尊卑之別限制。
看來,就連沒有感情的地獄,都曉得“跪久了容易站不起來”這樣充滿諷刺的道理。
今夜是第四夜,嬰兒鬼仍然被地位的差距限制着行動,淩惜就是要鑽這個空子。
只要她能在被嬰兒鬼追上之前進入二樓,她就是安全的。
不,她甚至不需要來到二樓,只要她的雙足踏上前往二樓的臺階,那就已經是嬰兒鬼不敢涉足的領域了。
淩惜快步朝大堂前進,沒過多久,寂靜的大堂就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确認大堂裏沒有嬰兒鬼的影子後,淩惜徑直朝離她最近的樓梯走去。
有點不對勁啊。
淩惜皺了皺眉,她的逃亡未免也太順利了些。
今天嬰兒鬼已經變得很強了,它怎麽一點絆子都沒給她使?
淩惜的腦海中剛劃過這個念頭,她就感覺到有幾滴液體落在了她的頭頂上,頭皮傳來的感覺溫暖而濕粘。
有東西在她上方!
淩惜立刻後退兩步,仰頭朝上看。
只見大堂高高的天花板上出現了一個深紅色的漩渦,一個血淋淋的巨大肉胎正從漩渦中擠出頭來,過程宛如分娩。
在她的注視下,肉胎逐漸往外擠,不到兩秒就幾乎全部露了出來,與漩渦只剩下最後一絲粘連。
這個恐怖的大球即将墜落在地。
不好!
漩渦過于巨大,即便淩惜剛剛已經退了兩步,它依舊位于她的正上方。
淩惜不得不退、再退,就在她剛剛退進走廊裏時,肉胎狠狠地砸在了她面前,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巨響。
剛剛離得有點遠,淩惜看得沒那麽清楚,但此刻近在咫尺,她終于瞧見了這個肉胎的全貌。
這是一個表面包裹着半透明乳白色薄膜的肉球,肉球表面粘着一層血漿。
透過血液稀薄的地方,淩惜看到膜裏面是一個蜷縮起來的、肉色的怪物。
她沒找到怪物的頭在哪,只看見它皮膚上布滿了明顯的血管,那些血管正輕微地收縮擴張着,仿佛在呼吸。
不妙啊。
淩惜此刻正站在走廊裏,而那個肉球很大,剛好堵住了走廊的出口。
擺在她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
要麽,她立刻往走廊深處跑;要麽,她側過身子貼着牆壁,從肉球和牆之間的縫隙裏蹭過去。
淩惜光速選擇了第一種方案。
因為她看見那個肉球動了,裏面的怪物清醒了過來,它撕開身上的那層薄膜,蠕動着伸出了一只粗手臂。
淩惜當即轉身,頭也不回地往走廊深處奔跑。
她邊跑邊摸出了揣在懷裏的手帕,擦幹了頭頂上沾的血,緊接着又把帶血的帕子丢在了地上。
淩惜剛把帕子脫手,就聽見身後傳來了嬰兒的笑聲。
那笑聲又驚悚又詭異,明明聲音不大,卻仿佛魔音貫耳,在她腦海中循環播放着。
淩惜倒吸了一口涼氣,加快了速度瘋狂往前跑。
在走廊拐角處轉彎的一瞬,她聽見身後的怪物發出了一聲口齒不清的、黏糊糊的叫喚。
“媽媽”。
嬰兒爬行的速度有些快。
淩惜原本想着,她可以一直往前跑,兜個巨大的圈子重新回到大堂,但在體會到嬰兒的速度後,她就果斷放棄了這個念頭。
她打算先找個房間躲躲,等嬰兒找不見她、經過該房間繼續前進時,她再跑回大堂。
一旦嬰兒也過了拐角,她的一舉一動就都暴露在了它的視線下,她進入房間的行為就無異于送死了。
時間緊迫,淩惜不敢太挑剔。她貼着牆壁拼命往前跑,每路過一扇門就推開試試。
第一扇門推不開;第二扇門後是雜物間,裏面全是堆放整齊的木箱,根本沒有能讓人躲藏的地方;第三扇門......
第三扇門後是個住人的房間,淩惜剛推開門就看到了一張床和一個寬大的衣櫃。
她想都不想就鑽進了這個房間。
淩惜回身将門恢複成了虛掩的狀态,她一邊平複呼吸,一邊在兩個藏身之所猶豫着。
她躲進櫃子的話,好處是可以站着,手腳能舒展開。
但如果嬰兒鬼打開櫃門,到時她前面是嬰兒,後面是櫃壁,她就成了甕中之鼈本鼈了。
她躲進床底下的話,好處是還有退路,如果被發現,她可以從床的另一邊爬出來。
但這張床的床單不夠長,拖不到地上,只要嬰兒鬼往床底下一看,立刻就能發現她。
淩惜站在衣櫃前,她看看緊閉的櫃門,又看看不遠處的床,下定了決心。
然而,就在她轉過身正要往床那邊走時,身後的櫃子突然毫無征兆t地打開了。
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自櫃門後的黑暗中伸了出來,一把将她拽進了櫃子裏。
身體被黑暗吞沒的瞬間,淩惜幾乎以為自己觸發了死路,但下一秒,後腦勺傳來的觸感就讓她改了想法。
她的後腦撞到了一面牆,一面結實中又帶着些柔軟的、充滿了彈性的牆。
這是人的胸肌。
淩惜的大腦空白了半秒,接着她挑眉道:“程浮?”
“嗯。”
回應她的,是青年冷淡的鼻音。
淩惜并不意外程浮會躲在這裏,她估計青年準備上二樓的時候,也遭遇了她剛剛經受的情況。
簡單的寒暄後,她就準備離開櫃子。
聰明人都知道“不能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裏”的道理,她可不想和程浮擠在一塊,何況她本來選定的藏身地就是床下。
淩惜擡起雙臂,剛要推開櫃門,就感覺到程浮握着她雙肩的手突然滑落,攔在她的身前,将她圈禁在了懷裏。
“這裏安全。”
程浮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輕輕的,帶了些喑啞,有種莫名的脆弱感。
啧,安不安全可不是你說了算的。
淩惜估摸着嬰兒鬼已經過了拐角了,她要是不能立刻換位置,就真的來不及了。
她低聲道:“你覺得這裏安全你就自己躲,放開我。”
程浮這次沒有回答,只是一手虛環在她的身前,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剎那間,淩惜覺得自己像是被一道環形的鋼筋給套牢了,又像是被一條巨大的蟒蛇纏繞住了。
她無比真切地體會到了程浮手臂的力量,天知道,她平時只是覺得他胳膊上的肌肉很好看而已。
淩惜:“……”
這個固執的白癡!
躲在櫃子裏比躲在床底下更容易露餡好吧,你要死就自己死,別拉上老娘!
淩惜掙紮了兩下,然而她那點力氣根本不夠看的。
她掙脫不了他。
意識到自己真的要被程浮拉着一起死了,淩惜怒了,她揮動手臂,使出全力對着身後狠狠來了個肘擊。
她沒指望能靠這個肘擊把青年打服,她單純想撒個氣。
按理來說,以程浮的身體強度,他挨了她這麽一下子應該不痛不癢,但淩惜剛動完手,就聽見青年發出了一聲悶哼。
那聲音極其隐忍,刻意壓制着疼痛。
淩惜忽然發覺,剛剛手肘傳來的觸感有些奇怪。
她的肘尖應該會怼上程浮的肋骨才對,可她并沒有感受到那一股反作用力。
難道他的肋骨斷了?
淩惜皺了皺眉,安靜了下來。
她不是因為心軟或愧疚,她只是意識到程浮不可能放她走了,而且就算她現在、立刻、馬上掙脫,時間也來不及了。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程浮在發出那一聲悶哼後,就不再捂住她的嘴了,那只手握住了她的脖子,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
她感動嗎?
她不敢動。
淩惜躲在櫃子裏,眼睛死死地盯着房門。
這個衣櫃的設計很奇妙,櫃門類似百葉窗,從櫃子裏能窺見外面的情況,從外面卻看不到櫃子裏的情形。
不出兩秒,房間的門突然被推開了,淩惜也看清了從門後爬出的龐然大物。
這是一個巨大的、剛剛脫離母體的新生兒,渾身蒼白,皮膚表面挂了一層血漿和粘液的混合液體。
它四肢着地爬行,由于體型很大,它幾乎是擦着門邊蹭進屋內的,一條臍帶綴在它的身後,在地上拖着,像一條長尾巴。
嬰兒鬼進門後,就在房間的空地上停了下來。
接着,它晃動着腦袋,一邊發出詭異又魔性的笑聲,一邊朝淩惜躲藏着的衣櫃走來,停在了櫃門前。
嬰兒的臉也是扭曲的,程度比徐燕更重。那張沾血的臉的五官不僅扭曲錯位,本身也是非常模糊的。
就好像這個嬰兒還不足月就被生了出來,因此五官還沒有發育完全,又好像......
又好像,嬰兒在出生後就被人把腦袋按進了沸水裏,被煮爛了稚嫩的五官。
淩惜站在衣櫃裏,與嬰兒鬼之間只有一層并不厚實的櫃門隔着。
她看着嬰兒鬼那張驚悚的臉,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裏。
在這個節點,她沒有任何聰明、任何陰謀詭計可以耍了,一旦嬰兒鬼打開櫃門,将她堵在這裏,她必死無疑。
淩惜回想起黃美玉和徐燕的屍體。
這兩具屍體沒有任何掙紮過的跡象,她們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就死了。
直面死亡的滋味并不好受,淩惜的身體有些發軟。
此時此刻,她身後的程浮和他輕輕掐住她脖子的那只手,反而成了她唯一的支撐。
由于緊張,淩惜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別過來!
別過來!
嬰兒鬼靜靜地停在衣櫃前,歪着腦袋,似乎有些迷茫。
過了一小會兒,它又含糊地叫了一聲“媽媽”,就笨拙地在狹小的空地上調轉身子,往房間外爬去。
幸好,幸好。
看到嬰兒鬼打算離開,淩惜才又自如地呼吸了起來。
然而下一秒,眼前的景象仿佛一只手狠狠地捏住了她的心髒。
淩惜驚愕地看見,嬰兒鬼本來是徑直往門口爬的,但就在即将爬到門口的時候,它忽然停住了。
接着,嬰兒鬼緩緩地蜷縮起來,歪過頭朝不遠處的床下看了一眼。
淩惜:“......”
不,這不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