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針鋒
第2章 針鋒
賀瑱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人,便見其從白大衣寬大的口袋中取出一個金絲框眼鏡架在了鼻梁之上。
他對着張棠棠微微颔首,平靜地開口道:“棠棠,麻煩播放一下屍檢PPT。”
張棠棠一愣,甫要發問是怎麽知道自己的名姓的,便聽來人又說:“來之前,我看過支隊的資料。”
張棠棠啊了一聲,又是趕忙打開了投影儀,将屍檢報告的PPT投射在幕布之上。
那人便拿了遙控器,站在會議室的所有人面前,翻動了頁面——
“我是新來的法醫宋知意,現在要對713案件的屍檢情況做出簡要報告。713案件死者為沣潭市第一中學的高二學生王寧,今年十七歲。”
“7月13日清晨,市中心公園的清潔工在公園的人工湖中發現死者屍體,根據屍僵、屍斑及水中浸泡情況,初步斷定死亡時間在六個小時內。”
“屍體表面無明顯外傷、瘀傷,病理、毒理檢測也正常。指甲中存在淤泥、雜草碎屑等物質,已提交證物科檢驗。但解剖後,卻發現氣管、肺中并不水沫存在痕跡,屍體胸腔同樣無灌水隆起,不符合溺水身亡的現象。”
“死者面部腫脹發绀,牙龈、口腔內部出血,符合窒息性死亡。但頸間并無機械性致死痕跡,故而我推斷其為幹性溺死。”
宋知意接連翻了幾頁PPT,照着拍攝下來的解剖現場照片進行了細致的講解。即便是他并沒有主刀,甚至連這具屍體都沒有真正見過,可緩緩而說出的話語,一字一句仍是擲地有聲,叫人忍不住信服。
就連賀瑱都在旁邊愣了一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陸何在一邊忍不住拍手,被賀瑱瞪了一眼才讪讪地在衣服上擦了兩下。但他還是忍住湊在賀瑱的耳邊說:“老大,他好像在發光诶!”
賀瑱當即給了他一肘子,叫他吃痛地閉了嘴。
宋知意說完這些話,神色依舊如常,只是微微轉頭,将目光投向了倚在會議室門框上的賀瑱。
賀瑱有些尴尬,握拳放在嘴邊,輕咳了一聲:“說的不錯,請繼續?”
宋知意從善如流道:“我這邊暫時沒有別的發現了,今天下午我想要再去看看屍體,做下二次屍檢,确定我的判斷是否有誤。”
“行。”賀瑱招呼了一聲仍看着宋知意發愣的張棠棠,又拍了拍手示意道,“下午等宋法醫的結果出來,出具個正式的屍檢報告。然後找公關那邊給那些媒體記者嘴巴堵一堵,再傳下去就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了。”
他是沒說,剛才在回來的路上,那個假司機放了一路的廣播,講的全是這個案件的怪談,聽得他都直皺眉頭。
竟然直接編排了個故事,說這個死者王寧是個怪力亂神的男高中生,為了考試成績召喚筆仙,最終被筆仙索命。
如果他們這再不出個官方證明,恐怕什麽牛馬蛇神都要說出來了。
宋知意嗯了一聲,卻是擦了擦手,走下了講臺站定在賀瑱面前。
他朝着賀瑱伸出了那雙白皙纖長的手,指尖圓潤,指節微微有一些突出,可襯得他這雙手在漂亮的同時,更加得有力量感。
賀瑱一頓,手卻比腦子反應快,已經握了上去。他感受到手掌上覆蓋的力度與溫度,皆是恰恰好。
宋知意鄭重地對着賀瑱說道:“賀隊,每一個案件都披着假象的皮,而我們所能做的,只有撕開這些表面,去尋找深埋其下的真相。所以,合作愉快。”
說罷,那雙手邊倏地抽離了開來,叫賀瑱都有些措手不及應上一句。
宋知意摘下金絲框眼鏡,用袖口輕輕拂去了上面的灰塵,又握在掌心放回了白大褂的口袋之中。
賀瑱在沒人瞧見的地方撇了撇嘴,又是将他在路上翻閱的資料同步出來:“死者王寧,身份剛才宋法醫說過了。他的社會關系很簡單,性格內向,平常除了去上學,就只有去補習班。”
“他的成績不錯,一般情況也能排進年級前二三十名。家庭環境簡單,父母健在,都是普通職員,還有個患老年癡呆的奶奶。”
他又翻了兩頁,那資料也就到此為止了。
實在沒法子繼續的他嘆了口氣,幹脆一屁股找了個最近的椅子坐下了。甫一坐下,就見對面的陸何對他擠眉弄眼。
他皺了皺眉頭,這才發現他左手邊就是宋知意。
賀瑱倒也不在乎,只是看着宋知意那挺拔的脊背如一條直線,本欲癱在椅子上的動作立馬變成了正襟危坐。
方局長聽了他們的彙報,一拍大腿,說道:“好!聽你們這是有頭緒了,那就趕緊查起來吧!”
賀瑱用餘光瞥了一眼方局長那顫了半天的肉,輕輕啧了一聲,又拍了拍桌子示意安靜一下。
支隊裏的人早就熟悉他的做事風格,自然而然地等着他的下一句指示。
只有宋知意清了清嗓子,沉聲說道:“那賀隊既然沒有別的要共享的,我就先回解剖室看屍體了。”
賀瑱臉上的表情一頓,嘴角微微抽搐了兩下。
但他捏住了木頭桌子的一角,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聲:“好,希望宋法醫今天就能把二次屍檢報告提交。”
“好。”宋知意也不曾遲疑,看着賀瑱就應下了這沒有硝煙的挑戰。
宋知意前腿剛走,張棠棠也跟着上去了。一步三回頭的跟賀瑱使着眼色,賀瑱瞧都不瞧她一眼。
賀瑱深吸了口氣,又說道:“我看這社會關系還沒開始走訪調查,方局長,那我們就先安排人再去他學校和補習班看看,陸何和我去他家裏了。”
方局長眯着肉擠得一條縫的眼睛,點點頭:“去吧去吧,早點破案。”
出了門就瞧見太陽西斜了許多,将賀瑱和梧桐樹的影子都拉得斜斜的。
陸何去開車了,賀瑱就靠在路邊的樹上等着他。
沒留神,就見到一個黑黢黢的東西奔着他的臉面而來。他頓時反應過來,連忙後撤一步,做出防禦的架勢來。這才看清了眼前是個話筒。
他頓時臉就拉了下來,他本來就從銷假回來就一肚子火,現在這些個記者又觸他黴頭。但為了保支隊的名聲,他還是将牙齒咬得咯吱作響,生生擠出了個好臉色來:“今天我們新調來的法醫就會為死者死法給出一份權威報告。到時候定會給各位媒體朋友、沣潭市民一個合理的交代的,請大家放心。”
只是這些個記者們仍是不依不饒的,追着賀瑱非要問東問西,擺明了是不信賀瑱所言。
賀瑱煩不勝煩,又察覺到陸何已經停着車在外面等着了。
他看了一圈這些個明顯不打算放過他的記者們,正巧就看見了被人群擠在最後的一個瘦弱的男生,幹脆地朝他招了招手:“你叫什麽?哪個報社電臺的?”
小記者愣了一下,立馬回應了一張名片,又道:“陳曉禮,沣潭晚報記者。”
“好。”賀瑱從懷裏拿出紙筆,寫了個字條塞給他,“勞煩您到時候關注一下,就說是我說的,讓你們報社最先拿消息。”
說罷,趁着所有人都去争搶那個字條的空隙,他趕忙撥開人群,一溜煙兒地鑽進了陸何的車上。
拉好安全帶,他瞪了陸何一眼,說道:“瞅我幹嘛?走了!”
陸何這才嘿嘿一笑,打趣說:“老大,要是圍着你的是一群女孩子就好了,那我也能沾個光了。”
賀瑱給了他一個大白眼,環着手臂靠在椅背上懶得理他。
陸何撇撇嘴,又說:“老大,我看那個宋法醫似乎還是有點東西的,但你是不是又想起上次被坑的那件事了?”
“廢話!”賀瑱抱臂在胸前,上次那個花瓶長得還不如宋知意呢,嬌嬌氣氣地調來,攪得他們支隊一團亂,而後自己又像是沒事人一般調走,還得他們整個支隊給他擦屁股。
他不禁打了個寒顫,搖搖頭:“這樣的事,我可不想再來一回了。別聊了,快點走了。”
陸何趕緊踩下油門,奔着王寧所居的小區而去。
一路上哼着歌,似乎賀瑱回來了,也把他的主心骨帶回來了。對于他們偵破這個案件,也是勢在必得。
只是賀瑱閉了會兒眼,補了補因為突然回來的疲累。沒睜眼,卻是又開了口:“我剛剛對宋知意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畢竟人家是來幫忙的。”
“啊?”陸何一頓,尚還沒想好能說些什麽,“應該沒事吧,我也不知道。”
“算了。”賀瑱又深吸了一口氣,望向前方,卻頓時睜大了雙眼眼,怒斥道,“剎車!——”
待得陸何一腳死死地踩在了原地,他才心有餘悸地長舒一口氣。
“陸何你看着點路啊!你差點怼人臉上你知道嗎?!”賀瑱罵了一句,甩下安全帶便下車去扶人了。
陸何擡眼看了下綠的發燙的信號燈,有些讪讪地也跟在賀瑱後面下了車。
賀瑱三步并作兩步到了摔倒在路上的老太太前面,先圍着人瞧了一圈,确定沒有骨折傷,這才敢将人攙扶起來。
老太太七十來歲的模樣,頭發花白,表情茫然,右手死死地拽住賀瑱的胳膊,指甲都扣進了肉裏。
賀瑱咧了咧嘴角,但沒有掙脫,只是問道:“您現在感覺怎麽樣?是否需要我們送您去醫院檢查?”
可老太太就好像是聽不懂話一般,渾濁的眼睛看着地面,嘴裏一直念念叨叨的:“我找我孫子去……找我孫子去……我去接他回家,我給他包了茴香餡餃子呢……”
賀瑱回頭看了陸何一眼,心下了然地道:“可能是遇到老年癡呆的患者了,你過來看看老人家身上有沒有家人的聯系方式。你先處理下這邊,車留給你。我看離王寧家裏也就一個路口了,我自己走過去就行。”
可老太太就忽然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一般,頓時擡頭看向賀瑱,指甲扣得更深了:“王寧!我孫子王寧!”
賀瑱龇牙咧嘴地看着自己胳膊上的血道子,但還是意識到了這就是死者家屬,那個患了老年癡呆的奶奶。
他趕緊攙扶着老太太到車上坐下,叫陸何打了雙閃疏通交通。又輕輕地掰開了老太太的手指,解放了自己的胳膊。他仔細瞧了一眼,血已經幹了,傷口都結痂了。
他溫聲細語地問着老太太:“您孫子王寧去哪了?您知道怎麽回事嗎?”
老太太嗚嗚地哭了起來,嘴裏車轱辘一般地來回說着:“他走了、走了……他跟我說,這個家他一天都待不下去了……他說他媽遲早要殺了他啊……你們、你們幫幫我,救救他!找他回來,救救他!”
賀瑱臉色突變,和陸何對視了一眼。
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