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離開
第15章 離開
刑偵支隊吃飯一向就那幾個地方,要麽燒烤配啤酒,要麽炒菜配啤酒,總之沒什麽太高大上的。一行人浩浩蕩蕩到了店門口,和十分相熟的老板打了個招呼,就自己找熟悉的同事旁邊坐好了。
陸何招呼着人分餐具,老板就按照大家固定的口味上菜了。只是轉到宋知意面前的時候卻一愣,撓了撓頭說:“這位看着倒是有點面生,也不知道喜歡的口味是……”
賀瑱翹着二郎腿靠在一邊的椅背上,也沒替宋知意開口,似乎刻意在等着看宋知意會作何應答一般。
宋知意坦然地對着老板微笑,聲音卻不見起伏波瀾:“我是隊裏新來的法醫,我和大家的口味相差不多。”
還是那副與生俱來的疏離感,也只是隊裏新來的法醫,這名頭聽着确實不錯。
賀瑱适時地接過來了話茬,又說:“老板,多給他炒點健康的菜吧,少來點油鹽的。”
“行。”老板喲了一聲,“那跟你平常的口味也是差不多,你也不愛吃重油重鹽的。”
賀瑱癟癟嘴,沒再應聲。
只宋知意卻不禁疑惑:“你不喜歡吃重油鹽的嗎?那早上的早餐……”
賀瑱立馬打斷了他:“那是重油糖,不一樣,我不喜歡太鹹的,口淡。”
宋知意眸光一暗,似乎将此事刻印在了心底。
見滿滿上了一桌子菜,賀瑱也提了一杯:“這次案件能這麽快被偵破,大家都功不可沒。如果沒有大家提前的走訪偵查,我們也不知道切入點是什麽。不管是外勤還是痕檢都在我休假的情況下,完美地完成了現場的勘察。特別要表揚的是陸何和棠棠,幫了我很大的忙。不過我今兒開車了,就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吧。”
陸何倒是心大,直接站起來就迎了上去:“嘿嘿,還是老大教得好,我還得多跟老大學習。”
張棠棠小姑娘臉皮有些薄,不好意思在這麽多人面前接受表揚,不禁往旁邊人身後躲了躲,連忙擺擺手:“我、我也沒幫上什麽忙,屍檢也沒做到位,具體的死因也沒檢驗出來。要不是宋法醫,這案子還得卡在我那呢……”
她眨巴着眼睛,有些窘迫地瞟了一眼宋知意。
宋知意纖長的指尖敲在賀瑱特地為他準備的酒杯上,沒擡眼,只是說道:“還有進步的空間。”
張棠棠反應了好幾下,才明白宋知意這并非在陰陽怪氣自己,頓時也有了點笑意:“宋、宋老師,我會努力的!”
賀瑱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行了行了,宋大法醫确實幫了我們大忙,以後也得好好帶帶我們棠棠啊。”
宋知意不置可否,又低頭喝了一口酒。
賀瑱給陸何使了個眼色,陸何又立馬識相地跑去給宋知意滿上了。
他們挨個輪番灌着宋知意,可直到陸何雙眼喝的通紅,嘴邊開始盡是些胡話了,宋知意的臉色卻沒有一星半點的變化。
賀瑱咂了咂嘴,攔住了已經上頭的陸何:“算了,沒戲了,別喝了。”
所以人比人氣死人,這宋知意當真不止是在法醫上有天賦,其他天賦點也點滿了吧。老天爺到底給他關了什麽窗啊?
“啊?”陸何迷蒙着雙眼看着賀瑱,手上抖了又抖,差點把一杯酒全灑在賀瑱褲子上。
但還是落了不少水跡在正中間,賀瑱草了一聲,無語地拍了拍水漬,可越拍越往裏滲。
他看着難受,但也沒什麽辦法,只能從兜裏随便摸了顆檸檬糖來,塞進嘴裏,來平複自己莫名其妙有些煩躁的心情。他準備自己出去晃晃,酒味兒聞多了,他甚至覺得自己好像也有點醉了。
即便是夏日,沣潭市夜裏的風還是有些灌脖子。他微微縮了一下,快步走向一旁還亮着燈的報停,買了一份晚報。
正中間的大标題就寫着——沣潭市刑偵支隊屢破奇案,水鬼索命案背後真相。
他不由得瞪圓了雙眼,他還以為陳曉禮也是個務實的,沒想到這标題取得依舊離奇,博人眼球。
只是讀了下去,卻是字字珠玑、句句深刻地描述了王寧的可憐可悲,用最質樸的話語描述了一個煽人淚下的故事。呼籲着抵制校園暴力,更引發了社會上對家庭關系、父母教育以及出軌的熱烈讨論。
賀瑱摩挲着這鉛字印刷的紙張,感受着來自于文字的溫度。他果然沒有選錯人,陳曉禮的的确确是個不會添油加醋,一腔熱血只想要揭開真相、為死者沉冤昭雪的好苗子。如果可以,他也挺希望陳曉禮能來他們支隊做個專門負責對外公開真相的編輯的。
只是不過一個突如其來的小想法,他想過也就過去了。将報紙揣在懷裏,一轉頭他就差點撞上個人。
“不好意思。”他揉了揉鼻尖,也沒多看就準備擦身過去,可那人卻開了口。
——“賀瑱。”
清冽如清泉般嗓音,将他那熏出來的半分醉意盡然洗去。他茫然地啊了一聲,擡眼看着宋知意。
可宋知意卻不再言語了。
賀瑱輕舔了舔略顯幹涸的唇角,似是稍有窘迫:“你也出來溜達醒酒?”
宋知意嗯了一聲,又是無言。
賀瑱有些尴尬,偏過了頭去,就看見馬路對面咋咋呼呼的人不正是在一中撞見的粉毛。
粉毛把那頭明晃晃的顏色染回了黑的,可還是一個勁兒地推搡着他面前的男生,好似下一秒就要把人按在地上打一頓一般。
賀瑱悄無聲息地就到了他身後,當即朝着他的屁股來了一腳,踹的粉毛一個踉跄,怒氣沖沖地罵道:“他媽誰啊!誰踹你爹啊!”
結果一轉眼看見是賀瑱,他立馬偃旗息鼓,恨不得跪地求饒:“警察叔叔,我錯了。剛才我什麽都沒說,你聽錯了!”
賀瑱拎着他就像是個小雞仔一樣:“怎麽又欺負人?不怕我這次接着找你爸了?”
粉毛當即讨饒:“警察叔叔不是這樣的!說真的,我特後悔,我是之前欺負王寧,但也沒想着真的逼死他。我知道錯了,真的……這個人是之前欺負學校裏那個小胖來着,我就是教訓他一下,讓他別再欺負人了。我真的知道我以前不對了!”
賀瑱趕忙松開了他,心裏堵得慌。
他默默地嘆了口氣,猶豫半天還是說:“是我沒弄清楚原委,我也跟你道個歉。不過你就算教訓他,下次也得換個方式好好說就行,要是實在不行送我這來。”
粉毛撓了撓頭,也跟着嘿嘿笑了起來。想要收拾那個人,可又忍不住自己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又要上手。但似是一想到賀瑱就在旁邊,又改成了苦口婆心伴随着幾句髒話的“勸誡”。
賀瑱沒再理會他,而是轉頭繼續在路邊慢悠悠地溜達着。
粉毛看似改了很多,可有些事情,真的這麽容易就會被改變嗎?
答案誰也不知道。
賀瑱回頭看向宋知意,兀自勾了勾唇角:“所以,宋大法醫明天有空嗎?陪我去個地方吧。”
他說的地方是療養院,王寧奶奶自父親王山和母親黃明珠入獄之後,也被送來了這個地方。
因為有着支隊的特殊關照,老人家在這個地方過得也算不錯,只是時不時地念叨着:“王寧怎麽還沒回家,我給他包了茴香餡餃子呢,他最愛吃了。”
只是賀瑱想要宋知意看的,卻是躺在療養院最深處的一個植物人。那植物人幹癟枯瘦,兩頰深深地凹了下去,頭發亂糟糟的剩不下幾根,渾身插着管子,像個死人一樣活着。
“他是我初中、高中最好的朋友。”賀瑱倚在病房門上,“也是為什麽我這麽痛恨校園暴力的原因。他在高一那年因為學習成績好,被人欺負,受不了就跳樓了。沒死,可也沒再活着。”
“是他出事之後,我才知道他被人欺負的那麽慘,可是我去打了那些人替他報仇了又能怎樣?他還不是一直躺在這,不知道這輩子能不能再醒過來了。”
“他學習真的很好,至少比我好多了。如果沒出這事兒,現在應該是在什麽保密局裏研究火箭吧,他那會兒可最想上天了。”
賀瑱說的很平靜,多的更是對這個社會的無奈。
窗外的陰影打在他的臉上,叫人看不清他的沉默。
可宋知意就這麽靜靜地看着他,看着他緩緩閉上雙眼,自眼角滴答出一顆淚珠來。
賀瑱随意地抹了抹,又蒼白地笑了笑:“雖然我知道王寧這件事是多方面造成的,可我還是很恨校園暴力。不過也就是因為他這件事,我去打架報複,被記了大過,是我班主任保住了我的學籍,他告訴我好好學習,以後做個替受害者說話的警察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是。”宋知意伸出手,似乎想要順一順賀瑱的發絲,可終歸還是将指尖攥回了掌心,“法醫也一樣,我也是因為一個人跟我說過的話,明白原來我也可以為死者還原真相。”
賀瑱颔首:“說真的,我也好久沒去看我班主任了。聽說他現在年歲大了,不願意帶高中了,就去教小學了。現在正好案子了了,去看看他。還是你提醒我了,謝了,宋……知意。”
他沒再進去病房裏,而是轉頭向着走廊外的陽光而去。
他問宋知意:“不然別走了吧,我給你向上級打報告,來我們這做法醫,做主任,做……怎麽樣?”
宋知意依舊沒應聲,賀瑱深深地嘆了口氣,挫敗地閉上了嘴。
他的手機鈴聲恰到好處地打破了這場僵局,接起來又是陸何那咋咋呼呼的聲音:“老大哎,真是沒法休息啊……”
他的臉色随着電話裏的聲音,愈發得沉了下去,眉頭也緊緊地皺出一個川字來。
直到放下手機,他才鄭重地對着宋知意開了口:“宋大法醫,你可能真的暫時也走不了了,城郊發現兩具死狀慘烈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