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受傷
第26章 受傷
賀瑱的反應其實很快,所以在他看來小刀劃破的不過是他脖頸處的些許皮膚。
點點血跡洇出,他卻絲毫不覺得有半分疼痛,任憑鮮血滴落,反而目光淩厲而堅定地轉投向楊寶勝。
他猛地轉身過去,在楊寶勝探身往前想要再刺傷自己的時候,躬身襲擊了其最薄弱的腹部。
一個肘擊,狠狠地錘在了他胸口與腹腔正中,聽得楊寶勝悶哼一聲,他又迅速起身,打在楊寶勝的臂彎之上。
叮當一聲,楊寶勝手中的小刀落地,他繼而又發力,将楊寶勝的整個臂彎扭在了身後。順勢他就着力量将楊寶勝按在了地上,單膝跪在了其脊背之上,狠狠地抑制住了楊寶勝想要繼續掙紮的動作。
“老實點!——”賀瑱怒呵出聲,膝蓋不禁又往前頂了幾分。
楊寶勝嘴裏不幹不淨地罵着,賀瑱只當充耳不聞,直到他絮絮叨叨地嘶吼着說:“你放開我!你再不放開我,小昀就要死了!”
賀瑱嗤笑一聲,另一只手臂自喉嚨前圈起楊寶勝的脖頸,膝蓋上的力量卻絲毫不減。
他強迫着楊寶勝擡頭,看向被厚重被子掩蓋住的青白腐爛的孩童屍體:“你看清楚,楊昀已經死了,你兒子已經死了!被你的愚昧無知害死了!”
“你放屁!小昀、小昀沒死,小昀還在等着我給他熬藥呢!咳咳——”楊寶勝仍是不清醒,被嘞得有些喘不過來氣,仍是嘴硬,“你……你也是藥引,等我取了你的血就夠了,那樣就都齊全了,能給小昀熬藥了!等小昀……等他喝了之後,他的病就會全好了的!”
賀瑱只覺得他可悲又好笑:“殺我?取我的血?好啊,你倒是說說我在五行裏面屬什麽?”
“你知道五行!”楊寶勝似乎第一次得到肯定,他甚至于在此時此刻被人強壓在地,還能釋放出一股莫名其妙的亢奮來,“你知道我的藥是怎麽做的,那你……那你不用死了,你就把血給我就好了啊。你看你的陽氣那麽足,定然、定然是屬火的啊。”
賀瑱都被他無語壞了,他陽氣足是因為他常年鍛煉,跟他屬火有什麽關系?再者說了,他這幾天熬夜破不了案、抓不到人,讓他已經怨氣比鬼都大了,還論什麽陽氣。
他無奈地搖搖頭,嗓子處似乎有點疼。但他在此時此刻又無法分心出來關注自己的傷口如何了。總之沒那般吓人的難受疼痛,應該是沒什麽大問題的。
他看着楊寶勝那副記恨仇視他的表情,忽而想起楊寶勝說就差他一個人的血了,連忙又問:“那你把老王弄哪去了?就那個賣魚的老王,快點說!”
他生怕再晚些,沒再這船艙裏瞧見老王的屍體,已經是被割喉棄屍到了別處。
“什麽老王?”楊寶勝有些不明所以。
賀瑱膝蓋上又使了些勁兒,他是當真想要打死面前這個人出口惡氣,為所有在這個案子裏死去的可憐人報仇。可他還是深深地吸了幾口氣,生生将這個沖動憋了回去。
“那你說,我是最後一個你要找的人?那你五行還差一個水,你用誰的?”
楊寶勝嗯了一聲,呵呵地笑了起來:“當然是我自己。我一個漁民,我就是靠水而生的。我又是他親生父親,藥效一定是最好的,所以最後這一味藥引不是我又能是誰呢?”
那老王呢?老王也失蹤,又去了哪裏?
賀瑱身上沒帶着手铐,他覺得脖頸處的傷口雖是不深,可未經處理仍在滴答着鮮血。他眼前似乎有些模糊發黑,可仍是強咬着唇尖逼迫着自己維持清醒。
他還想多問楊寶勝幾句,多了解更多有關于這個案子的其他信息,至少能找到失蹤的老王。
可是……他似乎有些快要堅持不住了。
他正思索着要這麽禁锢着楊寶勝多久,而自己又還能撐多長時間的時候,就聽見有不少人下到藍花漁船上的聲音。聽腳步是……
“老大!”陸何端着槍,趕在第一個踹門進入了房間之中,打眼就看見了賀瑱和被賀瑱控制住楊寶勝。
他立馬上前去,接替了賀瑱的工作,把楊寶勝自背後拷住,按在了一邊。
似乎是瞧見他的支援來了,賀瑱強打起的精神在這一刻萎靡了下去。他只覺得眼前一陣恍惚,似乎跌入了一個溫暖又強大的懷抱,而後便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是在醫院的病床上。看着那白花花刺眼的天花板,聞着那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兒,他就知道一切已經結束了,楊寶勝肯定也被抓回去了。
但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是否已經錯過了對楊寶勝的審訊。他心裏還存着許多問題,還沒問楊寶勝呢。
他想要出聲,卻發現自己的喉嚨處生疼。倒吸了一口涼氣,他伸手摸上了自己的傷口處——
那裏纏着厚厚的一層又一層紗布,将傷口緊密嚴實地裹了起來。
他記得自己傷得沒這麽重啊,畢竟他在楊寶勝出手的一瞬間就躲開了,怎麽想也就只有一個小小的傷口啊。
他癟癟嘴,捂着脖子按響了床頭的呼叫鈴。
不多時,便見得醫生護士來了幾個。他連比帶劃地想問自己的病情,可醫生似乎沒理解他的問題,只做了些檢查說恢複的不錯,就讓他繼續好好休息了。
醫生走後,他才朝着一直默不作聲跟在醫生身後的人攤了攤手。
他從一開始就瞧見宋知意臉色陰沉地跟在人家身後了,就也猜到總會有個人為他答疑解惑。
他可憐兮兮地對着宋知意眨了眨眼睛,讨好似的妄圖哄着莫名生氣的宋知意。
他哪裏知道宋知意為什麽陰恻恻的這麽吓人?平常出任務,受個小傷不也是正常的事情嘛。
賀瑱坐在床上,探身拽了拽離他有三步遠的宋知意,扯着他在自己旁邊的空位置上坐下。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嚨,阿巴阿巴地張了半天嘴,努力地想問他自己到底為什麽說不了話了。
“你被楊寶勝割喉的時候,刀子正好偏着紮到聲帶上去了。本就受了點傷,你又扯着嗓子跟他說了那麽多話,就撕裂了。”宋知意正襟危坐着,并不願意扭頭看他。
只是嘆了口氣,又說:“好在不算是什麽嚴重的大問題,修養個兩周就應該能好。你說你逞什麽強,你……”
宋知意的心是亂的。
天知道當時他跟在陸何身後進門,看見全身失血、臉色蒼白的賀瑱搖搖欲墜的模樣,有多害怕!
他生怕自己好不容易找回來的人,就再這麽永永遠遠地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當時他只覺得自己的心已然停止了跳動,恨不得是自己替代賀瑱倒在那裏。
他根本來不及多想任何事情,也顧不得什麽危險警告,只拼命地沖上前去,緊緊地環抱住了賀瑱,捂住了他仍在滲血的傷口。
就像是死死地抓住了他的一切,不能再放手。
任憑其他人如何勸阻,想要拉開他将賀瑱送上救護車,他依舊不為所動,只自顧自地環抱着賀瑱一步步地送他到了車上。
但好在結果是好的,那一刀并沒有傷到任何的大血管和氣管,只是偏頗到了聲帶上罷了。
那時候,宋知意在想着,就算是賀瑱一輩子不再能說話也好,也無所謂。他願意更想要做賀瑱的聲音,即便他從不曾願意與旁人有過多的交涉過。
他垂着頭,眼角似是有些紅意,卻感覺自己身上被扯的力度更大了一些。
宋知意偏過頭,就看見賀瑱不知道從哪裏把他的手機翻出來了,正理直氣壯地等着自己給他解鎖。
宋知意無奈,随手輸入了幾個似乎是日期的數字後,就打開了鎖屏。
賀瑱無聲地咧了咧嘴,打開備忘錄敲下幾個字:我也不知道我手機去哪了,只能用你的了。所以宋大法醫是在擔心我嗎?
宋知意沒點頭,更沒別的動作,只是仍有賀瑱把自己的手機屏幕拿給自己看。
賀瑱看他沒反應,噘了噘嘴,又拿回來繼續打字:我一向運氣好,命大着呢,死不了的你放心吧!
打完,他似乎覺得不夠可愛,不能挽回自己在宋知意這裏的形象,讓宋知意肯繼續留在他們隊裏,幹脆又在後面加了個:嘿嘿(*^▽^*)。
怪可愛的呢。
賀瑱自己也這麽覺得,宋知意應該也能看得出來自己為了留下他已經無所不用其極了吧。這麽大的誠意,他就不信宋知意還非得走!
宋知意終是應了他的話,又說:“還好你沒事,不然……”
他的話戛然而止,不然什麽?
不然自己沒有後悔的機會,還是不然自己恨不得和他一起離開?
可話到嘴邊,只能變成:“不然陸何他們要多擔心。”
賀瑱聳聳肩,不信他的,又在備忘錄上打字:你不擔心我?
他可自信了。
再說了,就看宋知意那副生人勿進圈着自己的模樣,怎麽可能不擔心他?
宋知意頓了又頓,終是輕輕點了點頭。
賀瑱立馬喜笑顏開:其實我也沒逞強,畢竟當時時間緊任務重,我也要求增援了,但只是沒我到的快而已。我本來就想去探查一下的,也沒料到會有楊寶勝背後偷襲這一遭。說真的,我當時躲了,也沒想到真這麽嚴重的。我發誓,真的!
他擡頭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宋知意的臉色,見他不再那麽難看後,又放心地繼續敲字:再說了,要不是你被堵在育翔小學門口出不來,我怎麽會單打獨鬥呢。要我說,就怪你,你得賠我!
宋知意看了他許久,看得他有些發毛,甚至想要自己是不是應該撤回自己剛打的字,就聽見宋知意又是輕聲回應了一句:“好。”
賀瑱立馬借驢下坡、得寸進尺:那你留下來吧,我們支隊真的挺好的。
宋知意仍是那句:“好。”
賀瑱眼睛立馬亮得像有星子落入其中,轉身就抓住了宋知意的胳膊。他妄圖阿巴出兩句話來,表達對宋知意同意了的這件事的歡喜雀躍,可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終于明白了他現在的不方便了,當事人表示十分後悔。
宋知意瞧着他又摸自己脖頸處紗布的模樣,似是有些忍俊不禁。他右手握拳抵在唇邊,又說:“你好好休息吧。”
賀瑱立馬頭搖得像撥浪鼓,急慌慌地打字:我沒什麽事了,不用住院,我現在能出院嗎?楊寶勝那邊我還沒跟着審訊,陸何不一定行。
宋知意根本不看他渴求的目光,直截了當地搖頭:“不行。”
賀瑱沉默:……可我真沒事啊,你看我活蹦亂跳的,我嗓子眼都不疼。你也知道的,楊寶勝害死了我最敬重的老師,我沒法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候抽身,袖手旁觀的。
宋知意自他指間抽出了自己的手機,又指了指他的紗布處:“滲血了。”
趁着賀瑱有些迷茫,去看床頭刻意擺放的鏡子時,轉身出了門。
見得自己的紗布仍是一片雪白,沒有半點滲血的跡象,立馬明白宋知意也是故意騙他的。
他忍不住笑意,原來宋大法醫這張清冷漂亮的美人臉下,似乎也有不同呢。
隔着病房那小之又小的窗戶,他揚了揚自己手中的手機,似乎在上面敲打了幾個字,随即賀瑱床頭櫃的抽屜裏面便叮當響了起來。
是賀瑱熟悉的微信提示音——
“楊寶勝的案件鬧得頗大,方局長已經決定先押後,将所有的證據鏈都閉環之後,再行提審,你安心養病。”
賀瑱将那幾行字看了兩遍,不再掙紮着非要下床出院了。
他也實在是太累了,又失血不少、用腦過度,在醫院裏面安生地放幾天假,也是不錯的選擇。
他翻身上床,順手把被子給自己拉好,沒再注意是否有個人自窗外看了他許久許久。
賀瑱這一覺可能因為有些藥物的原因,睡得很久,醒來天昏地暗的也不知道是幾點。
他揉了揉眼睛,從枕頭底下摸出自己的手機來,使勁兒睜了睜眼睛看到上面時間後,忍不住感慨托關系進來的醫院單人病房就是不錯,窗簾的遮光性都比一般的強太多。
他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忘記了自己脖頸處的傷痕,又不小心扯着皮微微有點疼。
手機上提示着他有不少未讀的消息要回,他一一點開看了——
陸何:老大,老王找到了,他被人誤會嫖/娼被關起來了,他晚上跟媳婦兒吵了個架,出去街邊酒店開房,喝多了跟人說不清楚,就被隔壁掃黃支隊帶回去先醒酒了。這給我吓得,我以為他也被殺了呢。
賀瑱啧了一聲,雙手如飛打字回複:他活該!不疼老婆的人,就該給他抓起來關兩天。
張棠棠:老大,你身體好點了嗎?可給我吓死了!不過你別擔心,我正在和宋老師學習呢,楊昀的屍檢我們也正在做,不出意外的話等病理結果出來,就能确定他是不是被感冒拖出來的肺炎害死的了。
賀瑱:沒事兒,你老大命硬着呢,指定一時半刻死不了。你好好和宋知意一起解剖,多跟他學習學習。他應該不會再走了,以後該叫師父叫師父,他真的很厲害。記得有結果反饋了,給我發消息。
方局長的慰問信息也跟他的肚子一樣油膩地傳了過來:小賀啊,下次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咱刑偵支隊你是天,天塌了你讓你這些個手下怎麽辦呢?
賀瑱撇撇嘴,根本不想回。但是被社會毒打的這麽多年,讓他下意識地就敲下了幾行字:多謝局長關懷,我已經好多了。局長說得對,我應該以身作則注意自身安全,也算是吃一塹長一智了。局長您也多注意身體健康,祝好!
就連并不算熟識的陳曉禮都來問候了一句:賀隊,聽說您受傷了,一定要注意身體。沣潭市有您這樣為百姓不留餘力的警察,是我們的榮幸。
賀瑱被恭維的還算舒坦,也順勢誇贊了回去:陳記者也是正直,筆下故事同樣的死者還原了真相。下次若是有機會,我們再合作。
只是這麽多人的關懷問候,卻沒有一個是來自于宋知意的。
賀瑱從鼻腔中哼出一聲,把手機扔到一邊。
結果沒出十分鐘,微信提示音又響了起來。
賀瑱立馬伸手拿了出來,有些興沖沖地點開了界面。
哦,不是宋知意,是陳曉禮。
也不怪沒人回他,這會兒天剛亮,不過早上六點。除了陳曉禮,誰又會起這麽早呢?
他有些不開心,可還是沉靜下來點開了陳曉禮的信息。
陳曉禮:賀隊,您是對割喉案的兇手實施私刑了嗎?怎麽我這邊得到些消息,說有人親眼見得他被捕之後,就被送上了救護車去醫院搶救?
賀瑱皺皺眉,他當時直接因為昏迷過去了,實在不知道陸何将楊寶勝拷上之後又發生了什麽。
但他當時的的确确是扼制過楊寶勝的脖頸,迫使他強硬面對已經死去幾日的楊昀屍體。除此之外,他什麽都沒做。
如今陳曉禮肯将這個還沒被爆出來的小道消息告知自己,應該不會是在背後刻意算計。況且,上一篇對王寧案的報道,陳曉禮也寫得字字感人肺腑又不脫離真相。
他覺得陳曉禮是可信之人。
他删删改改幾回,還是将事情的原委從頭到腳地編輯發給了陳曉禮。
陳曉禮那邊半天沒有回複,對話框卻一直停留在了對方正在輸入中的狀态。
賀瑱只一瞬間有些後悔告訴了陳曉禮這一切的細節,可又覺得自己不應該懊惱信錯人。
過了約莫十分鐘,陳曉禮終于回複了幾行字:這個消息應該是封不住了,沒準一大清早就會爆出來。雖然我們現在還不知曉為什麽兇手是救護車拉走的,但是那些媒體大概率會把這件事和所謂的“警察打人”扯上關系。我想了想,如果賀隊信得過我,我願意将您亦是被兇手割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寫出來,就看賀隊的意願了。
賀瑱沉默了。
他雖然不是個低調行事之人,但也從不願意将這些苦痛展示給世人看。
他覺得沒有任何必要,他既然選擇了刑警作為他的終身職業,他也應該從一開始就能面對自己所受的一切傷害。
這樣顯得他就是在嘩衆取寵,用自己的傷疤說事,來向民衆博取同情心。而并非他一直追求的,用事實證據來表明一切。
可陳曉禮也是為他以及整個支隊着想,不想讓他們蒙受不明之冤罷了。
他嘆了口氣,還是回複陳曉禮:讓我再想想吧。
他的肚子餓得咕咕叫,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進食了。沒有飯,他就是再想動腦子,也沒有可以供到大腦的餘量了。
賀瑱揉了揉肚子,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吃飯。
他甫要按下床頭的呼叫鈴,卻聽見病房房門咯吱一聲被人輕輕推了開來。
多年的經驗與教訓,讓他第一時間在最近的位置選擇了一個趁手的武器,準備應對即将到來的危險。
可蹑手蹑腳進來之人,卻是宋知意。
賀瑱頓時松了一口氣,把下意識攥在手裏的臺燈又放回了原處。
怪不得宋知意不給他發消息問候呢,這不人都直接來了。
他忽然覺得心裏一股暗爽之情,立馬湧了上來。
宋知意也看清了他正坐在床上玩手機,在沒開燈的房間裏,手機微弱的燈光打在他的臉頰,一咧嘴笑起來,倒有幾分恐怖在的。
他自己發現不了,仍是露出個又白又齊整的牙來。
宋知意随手将自己帶來的東西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拉開了窗簾,讓剛好的陽光灑在賀瑱的床上身上。
賀瑱下意識地伸手擋了一下略顯刺目的陽光,轉過頭就看見宋知意帶的袋子裏好像是保溫桶。
“你已經有一天多沒吃飯了,雖然有葡萄糖補充着,但也容易傷胃。”宋知意從保溫袋裏拿出個保溫桶來,掀開蓋子正有米的清香撲面而來,“你嗓子現在不好,不過好在沒傷到後面的食道,吃段時間流食吧。”
賀瑱本來期待萬分的臉,在看見保溫桶裏的白粥時,頓時垮了下來。
宋知意拿了個勺子,挖了一勺還散着熱氣的粥出來,輕輕吹了下,遞到賀瑱嘴巴前。
見他猶豫,手腕微微擡了擡,輕聲而又溫柔地說:“啊——”
賀瑱雖然不想喝粥,但他看着宋知意這幅哄孩子的模樣,還是忍不住乖順地張開了嘴。。
頓時溫熱濃稠的白色液體,就沿着他的食道滑了下去。剛剛好的溫度,合着剛剛好的調味,叫他立馬眼前一亮。
那其實并不只是白粥,微微帶着點鹹味和肉香,充斥着他的整個口腔,叫醒了他的味蕾。
“你現在不太受得了太多的食物,我就用雞絲、香蔥調了味,又過濾了一下就剩下熬得粘稠的大米。溫度可以吧?”宋知意不過輕飄飄地一句話,賀瑱卻品出了他為了這碗粥花費了很久的時間。
他連忙又喝了幾口,朝着宋知意豎起了大拇指。
也就是豎完,他才想起來,他傷得是喉嚨,可從不是手。他讓人家宋知意喂着吃……不太好吧?
賀瑱陡然有點尴尬,他制止了宋知意繼續喂他的動作,想要順手将保溫桶接過來自己吃。
可那保溫桶就像是被牢牢釘在宋知意手掌心中一般,他這麽一個大老爺們,那麽大的力氣,竟然搶不過來。
眼見着粥在其中晃悠了幾下,險些要潑出來撒自己和宋知意一身,他還是松了勁兒,不再和宋知意争搶。
宋知意願意喂就喂吧,他自己還樂得個清閑呢。
随後,他就幹脆不看了,宋知意喂到他面前一口,他便就着宋知意的手吃上一口,順便繼續玩玩手機。
不多時,那一整桶的粥已經吃得見了底。
賀瑱輕輕地打了個飽嗝,但也知道這東西并不禁餓,恐怕沒兩個小時他的肚子又會咕咕叫了起來。
宋知意轉身收拾着,賀瑱就仰躺在病床上揉了揉肚子。看着宋知意披散着及肩發絲的背影,不由得在心底感嘆宋知意的賢惠。
他又扣了半天,在手機上删删改改,後來幹脆直接把自己和陳曉禮的對話框調了出來,等宋知意回過頭的時候遞了過去。
宋知意瞥了一眼,就說:“楊寶勝本來就有腎病,常年不去醫院拖得更是嚴重了。當時犯病,送去醫院控制住了。不過現在他看着也是外強中幹,以後不做透析也活不長了。”
賀瑱張了張嘴,有些詫異地鼓成一個圓。
只是也不知道楊寶勝能不能活過他的腎病了。等判決下來,就憑借他殺了這麽多人,大概結局也是死刑的。
但賀瑱仍覺得這一家子人都也可憐,各個生病,可卻害怕醫院,最終平白葬送了五條性命。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啊!
賀瑱沒再給陳曉禮回複楊寶勝病的事情,只是對他說了聲多謝,說明不用再幫着自己了。
陳曉禮沒多言,只說了些讓他如果再有什麽需要,就及時聯系的客套話罷了。
剩下的就交給公關部門吧,方局長也不是吃素的,不會看着那些媒體大肆傳播對公安系統不利的傳言的。
賀瑱垂着頭,有些沉默。他只要一想到文老師的事情,就覺得心中窩着一股子酸澀與難受。
宋知意并不多言去安慰他,只是靜靜地坐在他身旁,用陪伴來彰示一切。
賀瑱一向自我調節能力強,過上些時間他就能緩和過來了。
他忽而想起張棠棠說楊昀屍檢的事兒,又連忙打字:對了,楊昀那孩子是死于肺炎的吧。
宋知意點了點頭:“也可憐,本身不算多麽嚴重的病,是被他父親拖死的。”
賀瑱一雙牙咬得咯吱作響,他真的恨毒了楊寶勝這個人。
想想那天文老師去船上看望楊昀,想着楊昀的病理應快好了。如果沒好,他也願意出錢帶楊昀去醫院好好看病的。
可是呢……文老師去的時候,就如同他一般,只看見了楊昀那小小的又冰冷的屍體。文老師那麽珍視的孩子,就在他眼前喪了命,如何能不痛心疾首呢?
那時候,恐怕文老師傷心落淚,根本注意不到身後的楊寶勝,亦是可能他根本不曾想過楊昀的父親會對自己下手。
他根本沒有反抗,就被奪去了性命。
賀瑱深深地記着他看清了文老師倒下的那片血跡位置,他在腦海中模拟過了無數次。可每一次的結果都是……文老師直到死去,都一直望着的是楊昀的方向。
他到死最放不下的,永遠是他的學生。
賀瑱摸了摸自己脖頸處的紗布,又打字:對了,他割我用的刀和別人的似乎不一樣,證據都集齊了嗎?
宋知意知道他即便受傷嚴重,也一直擔心着案情的事情,倒不如讓他去看看的心安,便說:“等你上午換過藥,下午我帶你回去看看。”
賀瑱頓時樂開了花,即便他發不出聲音,也能呵呵呵地笑着,只是聽起來聲音着實有點詭異。
他删删改改好幾回,想寫“你真是個好人”,又覺得好像侮辱了宋知意去。最終落下了三個字——
好兄弟!
宋知意看了看那三個字,又看了眼賀瑱,無奈地嘆了口氣。
賀瑱立馬又打字:你別嘆氣啊,我不給你惹事。放心吧,出事了算我的。老嘆氣,可讓你這張漂亮的臉不好看咯!
他決定以後不再以貌取人了,但是……也有可能宋知意只是那個唯一,唯一美貌與智慧并存的人。
如果宋知意不是個男的就好了……
賀瑱突然冒出這麽個念頭來,但看向宋知意那比他這183還高上些許的個子,和自己都掙脫不開的力氣,還是打了個寒顫。
他想什麽呢?宋知意還是個男人好!
上午醫生來換了藥,拆紗布的時候賀瑱忍不住去看了看自己的傷口,他以為并不嚴重的傷口上,如蜈蚣般爬了七八針。縫完針的傷口皮肉仍是有些外翻着,露出下面鮮紅的血肉來,橫在他的脖子右側。
他本來覺得不疼的,看完那個地方他就別過了頭去,拉下嘴角看向宋知意。
“回去我去找些祛疤的藥,可能會有些淺印留下。”宋知意似是讀懂了他眼底的祈求,從善如流地應道。
眼見着賀瑱的臉色好些,他又微微壓下了嗓音:“可這疤也該留着,讓你長些記性。”
賀瑱無能狂怒,又不是他想的,他不也是受害者嗎?還老擠兌他幹什麽?
他斜了宋知意一眼,扭過頭不理人了。
宋知意也沒刻意去關懷他的情緒,等中午又吃了些流食過後,他自己便貼上來眼巴巴地等着宋知意帶他回支隊了。
賀瑱的小橙車被宋知意停回了淩禦西府的地下車庫後就再也沒動,今天開的是他自己的三叉戟。
賀瑱瞧見一次宋知意的車,就會震驚一次。他繞着車身走了一圈,咂咂嘴想要啧一聲,卻有些發不出來。
上了車,他就給自己栓好安全帶,一路上心裏不停琢磨着就到了支隊門口。
他下車見得賀瑱把車停好,瞄了一眼這輛高貴的車的車牌號。
随即他就有些疑惑地打出了自己的問題:你的車牌為什麽是沣潭市的?你不應該是借調過來的,用外地的牌照嗎?
宋知意狀似随意地瞥了他一眼,自顧自地在前面走着,而後輕飄飄地落下一句:“我本來就是沣潭市人。”
賀瑱懵了一下,可總覺得這句話延伸的含義,似乎有哪點不對。
他稍作思考,就急忙追了上去,噼裏啪啦的字打得冒火:所以本來我不留你,你也會留在沣潭?如果你留在沣潭,就一定會留在我們支隊當法醫?
他忽然覺得自己被耍了,合着宋知意這借調的一手,本來就是準備留下的啊!
宋知意看他頓時呆滞住的表情,忽而就笑了起來。正午的陽光是那般柔和地打在他的眉眼之上,從前清貴的美人如今似乎也墜入了凡塵之中。
“那也得讓賀隊長心甘情願地留下我啊。”他的聲音沉沉,萦繞在賀瑱的耳畔,叫賀瑱有一瞬的失神,擡眸怔怔地看着宋知意發呆。
賀瑱的耳尖似乎有些燙,只是他全然将這理由賦給了燥熱的天氣。
他用手扇了扇臉頰的熱度,又想着說些什麽來掩飾,可忘了自己發不出聲,總是有些窘迫在的。
他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先宋知意一步踏入了自己最熟悉的地盤。
張棠棠正在繼續對楊昀做詳細的解剖報告,小姑娘的眼裏有了光亮,正一絲不茍地完成宋知意布置給她的任務,等候她口中的宋老師回來誇贊她。
陸何沒了賀瑱這個主心骨,似乎也已經游刃有餘。他按部就班地安排着鑒證科的證物保管羅列和現場的痕跡檢查,時不時地還能抽出空來,去親自悄悄仍在看守所裏的楊寶勝,确保他沒有再發病。
其他人也沒有出錯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為這個割喉案貢獻着自己的火光。
賀瑱長舒了一口氣,懸起的心終于擱回了肚子裏面。
宋知意卻是問他:“你不怕以後支隊有你沒有你,都能好好地運作下去?你不怕他們不再需要你?”
賀瑱抿抿唇,點了點頭又搖搖頭:倒也還好,畢竟如果每個人都能獨當一面,那我們的任務難度就會減半。即便是沒有我,他們也可以迅速地解決完案子,這是好事。
可是他心底也如同宋知意所言,會有一些失落吧。
賀瑱揉了揉鼻尖,就聽見張棠棠輕輕尖叫了一聲。以為她出了什麽事情,賀瑱立馬想要進入解剖室,便見得張棠棠摘了全套裝備出來眼淚汪汪地看着自己。
“老大,你怎麽就回來了!”張棠棠滿臉擔心,“你不再醫院養病你回來幹什麽啊!”
她這一嗓子,把許多人的目光都招呼了過來。
賀瑱剛忙對她比噓,掏出手機打字:快小聲點,我偷偷跑出來的,不然被發現了我也得挨罵的!
張棠棠連忙噤聲,比着嘴巴像是拉上了拉鏈一般,又小心翼翼地說:“老大,那你沒事兒了吧?”
賀瑱搖搖頭。
“那就行!”張棠棠眼淚收了回去,“當時陸何跟我形容的,吓死我了。不過老大,你還得啞巴幾天啊?沒有你說話罵人,我都不習慣了呢。”
賀瑱白她,好好的小姑娘和陸何學的一套一套的,說話可真不好聽。
宋知意見得如此,在賀瑱背後輕咳了一聲:“屍檢做完了?報告出了?”
張棠棠的臉頓時垮了下去:“還沒有……”
宋知意仍是那副對着外人冷淡的模樣,聲音中亦是不帶一絲自我感情:“我看你在開腹腔,在這個階段離開你的解剖臺,屬于大忌。”
張棠棠委屈地縮了一下脖子,又想起來早上賀瑱給她發的信息,嘗試地柔聲喚了一句:“師、師父……我記得了,我下次一定不會這樣了。”
“誰讓你這麽叫我的?”宋知意的聲音仍是波瀾不驚,說的話卻是叫人心慌。
張棠棠下意識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賀瑱,宋知意也自然而然瞧見了她這個小動作。
宋知意餘光瞥了一眼賀瑱,見得賀瑱仍是那副堅定的模樣,哦了一聲,又說:“既然你叫我師父,那我得對你更嚴格了。現在去換好衣服,不要再出來了。”
張棠棠長松了口氣,賀瑱臉上的緊繃也緩解了下來。
“謝謝師父!”張棠棠對着宋知意鞠了一躬,一路小跑地回了無菌室,換好自己的白大褂和帽子,确認穿戴妥當後,繼續對楊昀做起了屍檢。
宋知意在小窗上看了她的動作許久,才說:“賀隊長在人際交往上,的确有一手,下次不如也教教我。”
這話說得真誠,可聽得卻有些揶揄。
賀瑱癟癟嘴:那下次宋大法醫也教教我,怎麽能不動聲色地就給下套,引人上鈎幫自己做事吧。
宋知意不惱,更不動聲色:“好。”
鈍感力是陰陽怪氣最大的敵人,可宋知意卻一定是故意的。
這樣倒是顯得自己小肚雞腸了。
賀瑱只覺得宋知意真的是高招,不禁啧了一聲。
只這一聲,他卻忽然覺得自己的聲帶似乎可以正常振動了。
他嘗試着啊了一聲,的的确确有點聲音發出。
他臉上是雀躍欣喜,又嘗試着開了口:“喂——”
如嬰兒牙牙學語般,賀瑱輕聲喚道:“宋知意……宋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