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036章

江城難得有陽光,順着老街的樓梯往上,一路可以看到有人拿出棉被挂在欄杆上曝曬。電視裏咿咿呀呀傳來午間新聞的聲音,碗筷碰撞後,是一家人吃飯的咀嚼聲。

這街上住滿了人,小小的走道,不過七八步的距離,兩邊開着一些雜貨店或早餐店,賣紅油抄手擔擔面,賣雞汁鍋貼油醪糟,一天到晚都是美食的香氣,誘人生津。

一塊胳膊肘大的窗戶,陽光無私地掠過,淺淺地透進去。

關雪半靠在一個大紙箱旁,身上的外套有些肮髒。她沒有過過這種東躲西藏的日子,平時要是兩天不洗澡,她都能抓狂。

溫暖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只能照亮半截,她的皮膚依舊白皙,這是她能維持的,最後的自尊。

一旁陰暗的地板上放着各種紙盒,曾經裝着食物,汁水已經冷卻。

小強坐在門口,拿着匕首,僵硬的身體,像雕刻在城堡裏的守衛。

關雪垂下眼皮,看向手中的手機,然後高舉地晃了晃,埋怨道:“這個破萬能/鑰匙,信號好差!”說着,挪動身體往牆邊靠了靠。

她在用WiFi萬能/鑰匙偷蹭隔壁家的網。

在這個智能手機剛普及的年代,WiFi是個新鮮玩意兒,好在隔壁是個大商鋪,引領小吃街的潮流,裝了移動網,這才讓她無聊的躲藏日子,可以有消遣的東西。

當然,這個手機沒有卡,是小強前兩天從街上偷的。

盡管小強沒說,但關雪知道是他偷的。他們現在不缺錢,有什麽用?又不能去店裏光明正大的買,那只能偷啊。

忽然她開口問:“今天幾號?”

小強也同時說:“要不我去自首吧。”

關雪沉默了。

小強回答:“4月2號了。”

沉默的時候,周圍的聲音就會很嘈雜。街邊三三兩兩的閑言碎語,似乎有在讨論這個已經廢棄的屋子,半夜能聽到奇怪的聲音,白天還能聞到食物的味道,難道裏面鬧鬼了?——嘻嘻哈哈,玩笑似的,也沒人當真,反正只是口嗨。

關雪皺了皺眉,問:“為什麽?”

小強深吸了一口氣,回答:“你不該在這種地方躲躲藏藏。我去自首,把一切都認下來,你回學校好好讀書,好好長大。”

關雪直接拒絕:“不要。”

小強深深地看着她,眼裏有很多難以承受的情緒。他似乎開口想說些什麽,最後卻說:“我跟着關爺的時候,你才那麽點高。”說着拿手比了比,扯着嘴角淺淺笑着,“現在……現在已經長成漂亮姑娘咯。”

“你那麽漂亮的女娃兒,應該要在陽光底下好好的生長,我嘛反正爛命一條,到哪裏都是過。又不是沒得進去過,沒得啥子過不去的。”

關雪縮了縮鼻子,有些泛酸,仍堅持道:“我說了不許去!你要是還聽我的,就哪也不許去,我不要你為我自首。”

小強無奈地搖了搖頭:“好嘛,不說了。”

關雪有些心煩意亂,歪倒在一邊,抱着手臂閉目養神。

不知過了多久,小強又沒話找話說:“小雪,你還記得以前你把同學膀子打飛那次,關爺咋子做嘛。”說着自己笑了起來,“你把人家左膀子打飛,關爺就把人家右膀子一塊打飛,說好事成雙哈哈哈哈哈……”

關雪并不覺得好笑。

她也記不得當初為什麽要和人打架,還把對方手臂打斷了。可能是對方嘴賤,說她沒爸媽教養,才跟混子大姐大一樣。反正這種話從小聽膩了,誰說就打誰,打遍全校無敵手。

但關志興那次的做法,把她吓到了。

從前她怎麽跟人打架,關志興都不管,在關志興眼裏,或許就是小打小鬧。但那次關志興直接把人另一只好的手臂一塊掰斷,為此對方父母差點鬧到法院去,被關志興花了一大筆錢擺平——這都是後來關雪才知道的。

關志興警告她,如果以後她敢打斷別人的手臂,要麽他去打斷另一條,要麽就關雪自己補上這條。關志興是螃蟹可以橫着走,但天外有天,總會遇到掰不斷的手臂,到時候關雪就自己掂量吧。

這些小強不知道。

關雪也沒想要告訴他。

關雪沒有搭理對方的讨好,或是話茬,冷冷地轉過身,重新拿出手機,看沒看完的消息。那是微博界面,點開一個鏈接,是姜哲追悼會的邀請函。她偷偷注冊了一個微博小號,沒有被警方發現。

追悼會的邀請函是李宣做的。

市局刑偵隊的人來來回回,忙的不可開交,洛譯聯動了各區派出所,張貼了無數張通緝令,要抓到小強和關雪。

可是這樣效率太低了,太低了!要搶在關志興前面,這麽做遠遠不夠。

一大早,李宣從門衛處拖了個大麻袋走。

另一邊洛譯騎着小毛驢,停在路邊買早餐,今天的早餐不像前兩天那樣速戰速決,吃完就趕緊要出門去找人。今天他買了碗豆花和兩個熨鬥糕,一看就是要好好坐下來吃的那種。

也不是他找累了,而是他覺得,這樣廣撒網找下去不是事!江城那麽大,好幾個區,以他們的警力,今天找一個區明天找一個區,很容易有漏網之魚——與其大面積查找,不如放個魚餌等魚上鈎。

他腦海中已經有個計劃的雛形,嘴角一勾,對自己很滿意,傲嬌極了。接過老板遞來的早餐,付完錢,一轉油門,潇潇灑灑朝市局去了。

所以他沒注意到,在他剛剛買早餐的攤子邊,邊邊的邊邊,一個賣鍋盔的早餐店裏,有一雙深沉的目光,注視了他許久許久。

那熟悉的黑襯衫,白皙的皮膚,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鏡。鏡片很薄度數不高,襯得那人斯斯文文的。他輕輕拿起紙巾,擦拭着嘴唇上的油漬,很快站起身,走出店,往洛譯一樣的方向去了。

市局。

李宣正在拆麻袋,顧曉晨在一旁幫忙。

麻袋裏是一些物資,像是用姜哲Q版形象做的勳章,印着姜哲照片的手幅,沒裝電池的熒光棒等等。

顧曉晨詫異道:“宣姐,你這是要去搞演唱會?”

李宣啧了聲:“是追悼會,哎呀。我不是之前就說了嘛,我們江城後援會要搞個追悼會,包了個影廳呢。”

顧曉晨哦哦兩聲:“那咋個寄到局裏來,一會老大來了,看到又要罵你摸魚了。”

李宣滿不在乎:“讓他罵,他也就嘴皮子厲害。”然後變了個愁眉苦臉,“哎喲你以為我想啊,還不是寄回家會被我爸唠叨,煩都煩死了。所以你看我平時藏的那麽好,沒人知道我追星,都是因為我爸!”

要說李宣那麽大個人還怕家長,真是少見。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李宣家又不搞特殊,自然有她的難處。大多數不會展露給別人看罷了。

果然,洛譯到了之後,先數落了一頓。

然後他正兒八經地将早餐放下,拉着小黑板,此刻的小黑板亂七八糟,字跡辨認不清,但關雪的照片,已經貼在了正中央。

洛譯說:“宣姐,你說你那個追悼會是幾號?”

李宣回答:“4月4號,也就是明天。本來之前就要辦的,被一群黑子搞得烏煙瘴氣,沒湊到活動經費。我只好自己貼錢搞,所以就定在了清明節這幾天,正好日子也應景。”

洛譯啪地打了個響指:“就是這個追悼會。”

李宣遲疑:“你要做啥子?”

洛譯說:“我要引關雪上鈎。”

然後他邊吃熨鬥糕邊把計劃盤了一遍。

李宣拿勺子分他的豆花吃,嘟囔着問:“你啷個曉得關雪一定會來?現在外面天羅地網地抓她,除了我們還有關志興,她啷個會來嘛?而且現在監測不到關雪的信號,她未必會知道追悼會的消息。”

洛譯皺眉道:“确實不能确定,所以需要你幫我。”

李宣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

洛譯說:“你之前不就是通過追悼會找到關雪的嘛,說明她對這個形式本身就感興趣或是在意,現在只需要你把這個消息弄的再鋪天蓋地一點,最好人人都能看到,讓關雪知道,她應該會來的。”

李宣苦悶道:“你為啥不直接刊登報紙頭條,江城早晚報各來一條,我保證全江城上下廣場上打太極的老大爺都會知道了!”

洛譯略感尴尬:“年輕人不看報,這不是你說的嘛。”

李宣佯裝握拳,對着空氣敲了敲他的腦袋:“我還說年輕人愛睡懶覺,周末不愛加班呢!你咋還讓我加班!”

這時,他們辦公室的門傳來咚咚兩下敲門聲。

一個穿着黑襯衫的年輕男子問:“你好,是刑偵一隊嗎?我是今天來入職的實習生。”

所有人都擡頭往門口望去。

尤其是洛譯,咬着半塊熨鬥糕,嘴邊帶着殘渣,活生生驚掉了下巴。

這實習生長得很好看,讓人挪不開眼,但是沒有人告訴他,實習生是陳聞啊?!陳聞?陳氏企業的小少爺,人稱小陳總的陳聞??

只見洛譯光速跑到門口,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後喊顧曉晨接待陳聞,自己麻溜往盡頭辦公室跑。

顧曉晨尴尬地比了個手勢,把陳聞帶到空桌子那,讓他随便坐,還客氣地泡茶泡咖啡,好像來的不是實習生,而是什麽了不得的客人。

砰——

洛譯一推門就質問:“宋立成,你怎麽不說實習生是陳聞啊!”

宋立成在看卷宗,見人進來,假裝正經道:“你也沒問吶。”

洛譯嘶地一聲,倒吸一口涼氣,兩手叉在腰間,十分着急十分苦惱十分郁悶。他說:“不是,他——他來刑偵隊湊啥子熱鬧嘛?我還以為實習生是顧曉晨那種……那種啥也不懂的年輕人嘞!”

宋立成起身,關上門,讓洛譯坐下。

他說:“人家陳聞名牌大學畢業,在S大念心理學博士,他導師是國內有名的犯罪心理學專家——是真的專家。人家來局裏實習,那是咱們高攀好嘛。”

高攀……

洛譯不過腦子地想認同,的确是高攀。

洛譯嘲道:“高攀不起,讓他走。”

宋立成:“什麽話!人都來了能讓他走?你要有本事,你讓他走。”

這甩手掌櫃的模樣,洛譯算是清楚了,陳聞這小子真有手腕啊,想來刑偵隊就來,就連刑偵隊隊長都不能說不。

“他可是陳家的人。”洛譯冷笑,“以後案子出了什麽疏漏,我今天把話放這,他不走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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