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042章
市局辦公室。
李宣桌上兩臺電腦,正在運行着。她在将這兩天的審訊記錄錄成電子檔——這個電子化辦公她醞釀好久了,目前正在她個人的內測階段。
不過她一只胳膊用紗布繞着脖子吊在身前,只有另一只左手操作,錄入速度跟烏龜似的,時不時還得停下來喝口水。
這時,顧曉晨喊她去找洛譯。
李宣生氣地翻白眼:“死沒良心的,明明那天我也傷了手,疼死了都還加班到大半夜,他倒好,啥子都不管,就帶着……帶着那誰去醫院!啷個不問我去沒去醫院啊?”
顧曉晨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然後問:“小陳總呢?”
李宣挪了挪下巴,指向隔壁的接待室:“在安慰姜哲和崔小月爸媽呢。哎,他們好可憐,哭得我都想跟着一起哭。”
顧曉晨若有所思:“不過,老大就真的同意他來實習了?”
誰都不傻,還能看不出陳聞另有所圖?李宣煩悶道:“我啷個曉得?洛譯喊我做啥子嘛,我過去了。”
李宣到了審訊室外面,找到洛譯,果然是喊她來說服關雪的。
先前他們抓了大強,大強如實供出了仙苑天臺上發生的事,和郝思聰的證詞沒有出入。他也承認了是自己給姜哲注射的毒品,卻拒絕說出毒品來源以及上家。
在下江區的毒品供銷鏈中,大強不是主要頭目。
關志興這一分支,主要掌握着王家在江城的地産行業,是直接對抗陳氏地産的。比如江城裏最大的潤發廣場,就是王家的項目。而陳氏主要是居民住宅和酒店等。
撬不開大強的嘴,洛譯只好把他移交給緝毒隊,讓他們根據大強的生活行跡去摸排毒品來源和上下家。
還有小強,小強被抓後,一個勁地承認全是自己做的。他交代了3月10號去崔小月家,怎麽買的電鋸怎麽分的屍,又說為什麽沒有清理現場——因為電鋸帶來的噪音遭到隔壁鄰居的不滿,他們不敢繼續作業,因此只能放棄現場,帶着兇器一走了之。
洛譯問小強為什麽不逃?
在3月10號案發後到發現屍體将近有一個星期,為什麽不逃?
小強給不出答案。他的邏輯鏈是斷裂的,因為他和崔小月素不相識,無冤無仇,他也不是反社會人格,具有随機殺人的性子。
小強一直想承擔所有,把關雪撇出去,可惜他無法自證。
現在關雪開不開口,承不承認并不是關鍵,這個案子從開始到結束,證據鏈、兇器都已基本完整,已經可以結案移交檢察院了。
但洛譯并不着急。
那天關雪被陳聞擺了一道,最終沒能跑掉——要知道關雪又沒吃洛譯的黯然銷魂散,聽到動靜是有機會可以逃的。自從那之後,關雪似乎就抑郁了,整個人都不說話,也不吃東西,好想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他擔心關雪還想自殺,這樣也不是事。
硬熬了兩天,關雪再不開口,就只能移交了,他也懶得管了。
李宣倒了杯熱水,緩步走進審訊室。黑暗的屋子很壓抑,頭頂的燈慘白地照着正中間坐着的關雪。
她有些心不忍,請求換一間屋子。
于是她帶着拷着手铐的關雪,換到了隔壁有窗戶的房間。同事幫她架好錄像機,便走了出去。她打開錄音筆——因為手殘廢了,沒法記筆錄。
關雪坐在那,外面的天很亮,但是沒有陽光。
不過比黑暗壓抑的審訊室好多了,她似乎有許久沒有這樣,都有些忍不住側頭往窗外看。窗戶關着,隐約能倒映出她淺淺的模樣。
頭發有一些亂,但大體上還算乖正。口紅已經沒了,嘴唇有些泛白。衣領不太平整,她伸了伸手想要理,才發現自己手上戴着手铐。
李宣等了一會,又接了杯熱水給她。
關雪側頭看着水杯,沒有動作。她不說話,李宣也不說話,兩個人就安安靜靜地坐着,李宣看着她,她看着窗外。
屋外從喧嚣到寧靜,李宣甚至都有些困了。
這時,關雪終于開口打破了寧靜。那一聲出來,都有些嘶啞,像是憋了許久的氣撕破了喉嚨裏的一層紙,呼啦呼啦漏風。
“你……你喜歡……”關雪艱難地說,“你喜歡你自己嗎?”
“啊?”李宣被突如其來的問題問懵了。她趕緊将冷掉的水倒掉,又給關雪倒了杯熱水,看對方喝下。
關雪才能好好說話:“你之前……在影院說,你從小就被你爸爸當成兒子養,沒留過長發沒穿過裙子,也不準喜歡明星……那你會讨厭那樣的自己嗎?你……喜歡你自己嗎?”
李宣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她很詫異為什麽關雪開口第一句,和案子沒關系,和關雪自己也沒關系,問的是她那天随口說的往事,當時她只是想勸關雪不要自殺——拿自己過往的慘狀去安慰關雪,沒事我比你更慘,這種招數她經常用。
關雪擡頭看她,第一次與她有眼神交流。
李宣覺得對方問的很認真,也是很真誠地想要從她這裏得到回答。
李宣想了想,說:“我從來沒有讨厭過像男孩子的自己,但是說喜歡,可能也談不上。上高中的時候,同學們都穿很漂亮的裙子,而我只有牛仔褲,肯定是羨慕的噻。但是我穿習慣牛仔褲了,真給我裙子,我可能還會害怕的不敢穿呢。”
關雪目光低垂,似乎有些失落。
李宣繼續說:“要說喜歡,那些穿裙子的女孩還喜歡我的腿嘞。我有個同學就跟我說,要不是大腿太胖,她也愛穿褲子。所以說,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嘛。”
關雪雙手交叉握着,指尖輕輕摩挲,思考了一會說:“那時候我以為……那個地方是姜哲另一個家。他公司給他租的房子我去過幾次,基本上都是有工作的時候才住。”
李宣一愣,反應過來這孩子在說案情,對方口裏的“那個地方”應該是崔小月的家。這話題轉的那麽快的嗎?她還想着說什麽世界上每個人都有人喜歡也有人讨厭,無論如何,自己不要否定自己,這種雞湯話來教導一下這位迷途少女呢。
關雪喝了口水,繼續說:“那天……我和關志興吵架,離家出走,沒地方去,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那裏,然後我想假裝敲門偶遇,騙姜哲說自己是他鄰居……沒想到開門的是個女生。”
3月10號。
崔小月打開門,看見一個陌生的少女,腰間系着校服外套,裙子很短,一雙腿白皙地晃,紮着馬尾辮,吊兒郎當。
她問:“你找誰?”
關雪詫異地打量她,然後伸着脖子往屋子裏看:“姜哲呢?”
不顧崔小月的阻攔,關雪如入無人之境,快速在這不大的一室一廳裏尋找姜哲的身影。
崔小月皺了皺眉,拉住她的手臂:“你到底是誰?”
關雪反問:“你又是誰?和姜哲什麽關系?”
崔小月最近和姜哲吵架,本就心情煩悶,又被關雪毫不留情地打量,那眼神裏有很強的嘲弄意味。她誤以為這是姜哲的同事,便狠了狠心說:“我是她女朋友。”
關雪瞪大雙眼:“女朋友?開什麽玩笑,他沒有女朋友。”
崔小月更加理直氣壯:“那是他不敢承認,我們在一起已經快兩年了。你看,這是情人節他跟我求婚的戒指。”
關雪一把抓住那只手,盯着上面的素戒。
不錯,姜哲最近手上也有同款素戒。原先她還在猜測,這戒指是什麽意思,或許只是品牌方要求的裝扮。
“不……”關雪搖着頭,“你說謊!”
“你到底是誰?”崔小月終于察覺不對,“你不是星娛公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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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雪有些失措,往後退了兩步,撞在一旁的櫃子邊。她偏頭看,那櫃子上有幾個相框被她撞倒,上面是崔小月和姜哲的合照。
她尖叫起來,瘋狂地将相框往地上砸。
崔小月害怕地往後退,拿出手機:“我報警了!你到底是誰?!”
關雪立馬撲上來,要搶她的手機。
兩人都是女生,力氣都不夠大,扭打之間,關雪下了死手,崔小月撞到了茶幾角上,後腦殼立馬滲出鮮血。
關雪吓了一跳,蹦開三尺遠。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倒地的崔小月,喃喃道:“我不是故意的。”
崔小月想要爬起來,她這一撞有些狠了,視線都模糊了:“……救命,救命……”她只能本能地喊着,立馬被關雪捂住嘴巴。
關雪着急道:“你別喊!!你住嘴!”
崔小月嗚嗚地出聲,掙紮着,扯着關雪的胳膊,想要求生。然後關雪害怕地、憤怒地再一次将崔小月的頭砸向茶幾,整個玻璃做的茶幾瞬間碎裂。
然後,崔小月昏死了過去。
“我很害怕。”關雪顫抖地說,“我就打電話找小強過來。可他來的太晚了,他到的時候,崔小月已經沒有呼吸了。”
聽到這裏,李宣很痛心。
如果不是為了筆錄,她甚至聽不下去。
“我太害怕了,小強說交給他,他幫我解決。”關雪頓了頓,“他找來電鋸想要分屍,然後帶到山上埋了。還沒分完,隔壁鄰居就來敲門,我只好說在裝修敷衍了過去。然後我們就走了。我讓小強離開江城,我……我得聽完12號的演唱會再走。”
李宣倒吸了一口涼氣,眼淚模糊了視線。
聽着關雪冷靜地說自己害怕,或許不是害怕,只是迷茫。關雪漠視生命,只在乎自己,像一個冷血的怪物。
關雪繼續把姜哲的案子說了,和大強小強還有郝思聰的說法一致。所以最惋惜也最殘忍的真相,就是姜哲的确是自己失足墜樓的。
但如果沒有前面一系列因素,姜哲也不會死去。
有時候,真的沒有辦法,那些巧合的關鍵,就發生了。
最後,關雪問李宣:“……你讨厭我嗎?”
李宣拿紙巾擦了把眼淚,搖搖頭:“我工作快十年,見過的殺人犯數不勝數,每一個我都要讨厭的話也太為難自己了。關雪,我只是警察,而你要對你曾做過的事負責。”
關雪一愣,低聲說:“之前也有一個人和我說過同樣的話。”
李宣問:“誰啊?”
但是沒有得到回答。
最後塵埃落定,顧曉晨寫好結案卷宗,将案子移交檢察院。
難得不加班的周末,洛譯在小區裏遛狗,正和他的傻狗跳跳玩得不亦樂乎的時候,接到福利院電話,問他到哪了——他才想起來,今天是約好去福利院做義工的日子!
他趕緊收拾了一下,開車到了福利院。
停好車,福利院裏的孩子正在做早操。而站在最前面觀看的,除了福利院院長,還有一男一女——男的,是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