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044章
也不知是不是看花眼,那樣的飄忽似乎只有零點零一秒,短暫到洛譯覺得是自己看錯了。
陳聞知道這首詩嗎?
陳聞進入市局後,洛譯并沒有同意他參與案件進程,也沒有不同意。卷宗和證據整理細節就在顧曉晨的桌子上,人物關系就在小黑板上,他覺得,陳聞只要看上一眼就能推測個大概。
但很奇怪,陳聞似乎更早之前就知道案件大體情況了。
包括第一次在市局見面,陳聞看到小黑板上的關雪,立馬就知道關雪是犯罪嫌疑人,還知道她是姜哲私生粉的身份。
這也說明陳聞有另一條獲取案情的途徑。
有嗎?是有的。那個跟鬼一樣存在的微博新聞號。新聞號雖然和案子進度如影随形,卻也沒有爆料那些細節——洛譯因此推測內鬼不在刑偵隊範圍內,至少不在他親信的幾人裏。
剛剛他故意說了個沒有外露的細節,就是阮泰對于迷藥部分的,出了審訊室,他誰也沒告訴。
從陳聞的反應來看,對方的确不知道這些細節,包括那首詩。這讓洛譯有種很模糊又挫敗的感覺,他實在猜不透陳聞到底要做什麽。
也不知道這沉默的幾分鐘裏,陳聞有沒有意識到洛譯的試探,亦或者他已經習慣。洛譯和他,看上去時而暧昧時而疏遠,每一次靠近,都充滿了毫不避諱的試探。
電臺裏的一首歌結束,陳聞開口:“那首詩我能看看嗎?”
洛譯回答:“等明天吧,沒帶在身上。”
兩人回到市區,在潤發廣場随便找了家烤肉店吃烤肉,随口聊着家常或往事,比如陳聞從小在國外長大,但聽他的普通話感覺沒啥ABC口音。
陳聞說這是因為他在國外也不怎麽說英文的原因,除了正常交流,他基本上都在圖書館或家裏,沒什麽要說話的地方。
洛譯又問對方聽不聽得懂江城的方言,畢竟江城大街小巷,除了年輕人和學生,基本上交流都是方言,雖說很多字詞和普通話大同小異,但不說方言的人還是會聽着生澀吧。
然後,陳聞居然就說了一句方言。
“你吃一下,烤好了沒得?”陳聞将一塊裏脊肉放到洛譯的餐盤裏。
“……”洛譯點頭,“要得要得。”
“其實我也回國有兩年了,平時雖然不說,但聽得多啊。”陳聞甚至有些自得,“不要小瞧我的語言天分好吧。”
洛譯感覺這話裏有什麽不對,但咂摸半天,咂摸出嘴裏的肉沒熟透,除此之外什麽沒咂摸出來。
他趕緊說:“小陳總,你這麽尊貴的手就別烤肉,我來吧。”
陳聞非常樂意,甚至笑了笑,把烤肉夾遞給了他。
看得出來,這位少爺就是飯來張口的命,洛譯烤肉那可是有說法的,可比夾生肉好多了,還連帶調味料一塊給少爺弄好。
所以洛譯發現,其實陳聞食量不小,當他都吃撐了的時候,陳聞還能細嚼慢咽地做掃尾工作,看着那瘦瘦的模樣,着實是看不出來。
洛譯攤在椅子上不想動,拿手機打貪吃蛇,陳聞正在吃最後一盤五花肉,一邊還埋怨了一句早知道別拿那麽多。
“是我拿的嗎?”洛譯心虛地說,“辛苦小陳總多吃點啦。”
“……這會我也是真吃下了。”陳聞擡手松了松衣領,露出白皙的皮膚,在店裏白亮亮的燈光下,都有些晃眼。
懂了,這人那麽愛穿黑色,一定是能襯得他白!
飯飽喝足,忽然就來到了最尴尬的情節。
之前洛譯也沒少和顧曉晨一塊吃飯,從不熟到很熟,基本都是AA制,各付各的,不管是八塊錢一碗的小面,還是一頓上百的烤肉。
但是——
為什麽到他和陳聞吃飯,就變得如此艱難起來。這好像是他們第一頓像模像樣的吃飯。之前在潤發廣場前的那頓早餐,一塊一碗豆花,陳聞給了兩個鋼镚,說是坐公交剩的。
現在,洛譯應該是要像個男人一樣,主動付錢吧?可陳聞也是男人啊,倆大男人吃飯,怎麽別扭得跟什麽似的。
他揮手讓服務員過來,主動買單。
陳聞也不推辭,反而說:“那下次我請你吃飯。”
下次?
居然還有下次?
洛譯覺得這主意不錯,有來有往,還有下次。
他付錢付得更開心了,直到陳聞的電話鈴聲響起。陳聞接了起來,聽着大概意思好像是有人來接他?
本來洛譯還想着要送陳聞回家。
別問,問就是別有居心。
都他媽多少歲的人了,自打上一次陳聞邀請他去酒吧喝酒,他就沒覺得自己想太多——假設阮泰沒有憋着壞給他倆下迷藥,那天晚上事兒就該成了,哪怕只是一夜情。
陳聞要是不想,可以有很多說法,又不是只有喝酒一種消遣與借口。
但是他又想到陳聞有時候很抗拒他的觸碰,總不能是欲情故縱吧?小陳總沒必要搞這套吧,洛譯這種人,不是看起來就很好拿捏嗎?
一直走到廣場外面,一輛紅色甲殼蟲紮眼地停在路旁。
車主朝陳聞揮了揮手,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穿着時尚,染着一頭藍色頭發。往前倒幾年是非主流,現在叫有個性。
陳聞笑了笑,與洛譯告別。
洛譯沒忍住問:“他是誰啊?”
陳聞一愣:“表弟。”
沒事多嘴問什麽,洛譯暗嘲自己,也不想想最開始認識陳聞的時候,都是在哪?什麽相親對象,又有什麽表弟,啧啧。他又不得苦惱起來,按理來說他長相也不賴,怎麽陳聞對他沒有一點意思呢?
可以有嗎?
洛譯目送那兩位離開,甲殼蟲揚起尾氣,像是耀武揚威。
車窗內,陳聞靠在窗邊,一只胳膊撐着臉,眼神落在了後視鏡裏,洛譯的身影随着距離慢慢變小。他的眼睛并不大,是內雙,直愣愣地盯着什麽的時候,有些冷漠又無情。
表弟跟着電臺裏的歌在哼,似乎要去哪裏嗨皮。
陳聞疲倦地問:“怎麽突然過來?”
表弟哼哼:“我還沒問你怎麽會跟那個誰吃飯呢,你們關系什麽時候那麽好了?他可是警察诶。”
陳聞揉了揉額角,将音響的聲音調小。
他說:“警察也未必都是敵人。”
表弟不可思議地瞥了一眼,然後注意到他的手,沒有開口。
陳聞繼續解釋:“我現在畢竟進了市局,和他們是同事,就得搞好彼此的關系。洛譯對我有很重的防備心,我必須取得他的信任。如果我什麽都不做,情報是不會主動送上門的。”
表弟嘲道:“你應該去演戲,正好你自己有個影視公司呢。”
“別鬧了,阮泰這件事已經結束,那公司就沒有存在下去的意義。我打算讓那些人都回家,給他們一些遣散費。”
“又要花錢,真的沒錢了哥。”
陳聞拿出錢包,從裏面摸出一張卡:“我前幾年在國外還有點做項目存的錢,你拿去用吧。”
表弟無奈地接過。
甲殼蟲穩定地在黑夜裏行駛。
表弟将揣兜裏,然後從兜裏拿出一疊折好的紙。
“我來找你是為這個。”表弟解釋,“你讓我查的人,我找到了。這個叫程豔的女人,目前在嘉瀾酒店客房部當清潔工。”
“什麽?”陳聞一驚。
表弟沉聲道:“沒錯,就在你們家的酒店。”
陳聞皺緊了眉頭,看手上的資料。那上面是一個不到30歲的女人,當然是真實年齡,如果從面相上來看,幾乎可以用人老珠黃來形容。
不知為何,在那雙眼袋非常重的眼睛裏,陳聞看到的是,被殘酷的生活壓垮的窒息,沒有光芒,沒有希望,如一潭死水。
表弟有些謹慎地問:“她和之前那件事,會有關系嗎?我看她只是同齡同鄉,未必會那麽巧認識吧?”
陳聞搖搖頭,依舊在沉思:“我也不确定,只是姜哲這個案子給了我一些啓發。”
因為崔小月、姜哲和林永安三人是同齡同鄉的關系,因此當他看到程豔這個人也來自東水鄉的時候,才推測有沒有可能……可現在,他看到程豔在嘉瀾酒店工作,心裏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右手搖下車窗,稍稍讓晚風吹進車裏,已經算是早夏了,晚風吹拂着面龐很舒服。他換了緩神,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
等待接通後,他直截了當地說:“我要看姜哲的驗屍報告,全部。”
對面沒有回複聲音,然後挂斷了電話。
表弟眼神飄忽過來問:“怎麽姜哲的案子還有問題嗎?”
陳聞眼神很沉:“不知道,或許是洛譯在試探我。”說完,他有些低落,“……他真的一點都不相信我。”
表弟也有些疑惑:“那你和姜哲的案子……到底有沒有關系?”
陳聞答:“你不需要知道。”
表弟噎住聲,讷讷道:“好吧好吧。”
翌日。
午休的時候,李宣回家吃飯,洛譯帶着顧曉晨去外面——洛譯很提防陳聞,不太願意帶着陳聞跟案子,導致他的實習日子有些無聊,只能拿筆記本電腦寫學校裏的論文。
吃了午飯有些困倦,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裏,他趴在自己的工位上睡覺。不一會兒有人走了進來,站在他桌子旁邊,悄悄放下一個文件袋。
陳聞睜開了眼,面不改色地打開文件袋,裏面是姜哲的驗屍報告——最初發現屍體的那一版,做跳樓分析複檢的一版,最後遞交檢察院的終版,三版複印件齊刷刷放在裏面。
陳聞一一翻開查看。
如洛譯所說,最初一版裏姜哲的口鼻處的确檢測到了七氟烷成分殘留,這是一種強力麻醉藥。但到了最終版裏,法醫還做了肺部切片,驗證七氟烷并未進入氣管,因此這部分的迷藥是死後,起碼是不能自主呼吸後留下的。
姜哲的最終死因确認為高墜致死。
陳聞從容地将驗屍報告看完,仿佛只是看了一份無足輕重的文件。他起身往外走,在廁所裏,拿出打火機點燃了三份驗屍報告,燃盡後,沖入下水道,仿佛所有污穢随着流水,統統消失。
洛譯和顧曉晨外出,正在吃飯。
他說:“昨天我遇到陳聞了,然後我試了他一下。”
顧曉晨詫異:“什麽?”
“之前我詐過阮泰,說姜哲不是墜樓死的,在他抛屍的時候還有氣,是他見死不救才導致姜哲死亡。”洛譯頓了頓,“然後阮泰就崩了,他自己也不确定姜哲死沒死,他心裏有鬼,所以聽不得這種話。然後昨天我用同樣的方法試了試陳聞。”
顧曉晨想了想:“當時陳聞在監控裏也消失了一段時間,你一直懷疑他也看到姜哲跳樓了??”
監控裏,陳聞和一個男人進了廁所,好似要去解決生理需求,但洛譯那天激情腦補了一番後,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出于這麽多年當刑警的敏感,他昨天選擇試探陳聞。
洛譯沉聲說:“不過這位小陳總,可真是滴水不漏。”
顧曉晨不解地問:“那你為什麽還同意他來實習?”
“我沒法不同意。”洛譯郁悶道,“不過這樣也好,他想要做什麽,都得在我眼皮子底下,表面的朋友總比暗處的敵人好。”
兩人話畢飯飽,繼續工作。
洛譯知道姜哲的案子雖然告一段落,但阮泰還有拉皮條的罪名尚在落實,尤其是背後牽扯的是那些狗官。果真如最開始預料,盧興旺并沒有得到嚴重的懲罰,而阮泰肯定難逃罪責,幹脆将所有罪攬了下來,并堅持說沒有拉皮條,那都是正常交際。
仙苑只是第一步。
第一步給那些“大老板”物色選人,确定好交易後,再到下一個地方進行非正當性行為。
會是哪呢?因此洛譯暗中調查了一番,主要從盧興旺入手,查了他近一年的行程,有一個地點浮出水面。
嘉瀾假日酒店。
這是陳氏集團旗下一個四星級酒店,一共三十層,非常高大氣派,是江城地标式的建築。
但嘉瀾酒店……很幹淨。至少近幾年仙苑偶爾還會被舉報黃賭毒的,而嘉瀾酒店作為江城裏為數不多的四星酒店,上到政府舉辦某晚會,給外來的領導接風洗塵,下到老百姓辦個喜酒,聚個餐,全是非常正規的生意。
洛譯形容它為陳氏洗得最白的項目,大概得益于它出生之後做的就是正統生意,沒有經歷過早期的以黑發家時期。
當洛譯想要找宋立成商量下一步計劃的時候,顧曉晨着急火燎找到他,說江北區接到報案,有人跳樓自殺。
跳的樓正是嘉瀾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