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清晨的陽光是玫瑰色的, 午後的陽光是偏金黃色的,即将日落的夕陽是朱紅色的,暗部的天空是青色的屬于冷色調, 此時教堂城堡潔白的色澤,将會變為中黃色作為補色,重新達到和諧和平衡。

畫作的顏色裏隐藏着畫家細膩的情感, 無數缤紛色彩宛若一曲和諧的協奏, 像和聲似的, 許多樂器同時發聲要做到避免嘈雜, 此起彼伏交相輝映, 相互協調,将旋律與節奏娓娓道來, 引得伫立在畫作前的人情不自禁的跟随你的節奏,色彩間勾勒出空間感與立體感。

端羽最擅用色彩、光影講述內心。

他将即将完成完整度較高只待做過最後調試, 就可以上光油固定的作品小心放到特制的畫框裏, 帶去給杜克夫人尋求修改意見。

“夫人請您上去。”傭人微微躬身,低聲道, “夫人在花廳等您。”

“謝謝。”端羽請傭人在前面引路, 自己抱着專門用來裝這幅畫特制的畫箱, 同樣的事情他們已經做過十幾次了, 端羽做得輕車熟路。

他跟在傭人身後,忍不住用力眨眼, 他眼底幹澀微痛,像含着一片不規則的玻璃片似的在他眼內旋轉劃割,令他眼底時刻有濕潤的水想沖刷掉這種不适感。

哎, 真的不能再熬夜畫畫了。

實木臺階在腳下發出吱呀的輕響, 端羽又想起前兩天克萊因跟他說的話不自覺的微微一笑。

他從沒聽過克萊因說那麽長的話, 他總是少言寡語言簡意赅,竟然像做了一個小型報告會似的,擺事實講道理又婉言勸他,只是為了讓他不要再在晚上作畫。

他答應下來還不放心,今天出門前他一摸他架在畫作前上方作為光源的兩盞照明,察覺中控臺有些凹陷,定睛一看才發現中控臺按鈕被克萊因拆走了…

他想要打開卧室的照明系統可以,但如果想要重新打開他油畫專用的色準燈光,就得去找兩根鐵絲冒着被電的風險去捅開關了。

克萊因很清楚他沒有這個膽子…

“先生,到了。”傭人在花廳一側雙手放在衣裙前面的口袋上,恭敬的倒退了兩步站定不動了。

端羽視線掃去,發現玻璃房子背景是郁郁青青點綴着細碎金黃的小花的前方有一道不明顯的青金色門把手。

“好的我自己進去。”端羽又努力往上提了一把畫箱,這個畫箱是克萊因下班回來給他打的,比他從G2行星帶來的油畫畫箱要輕多了,箱子用砂輪磨過後連邊角他都用砂紙手工磨過,光滑舒适。來到冰瀾星後他長時間作畫,手臂手腕和指尖都有不同程度的肌肉疲勞,提以前的畫箱難免吃力。

克萊因做的這個箱子輕便耐用,上層放畫作,下層放顏料,把顏料畫筆取出來後,箱子本身就能撐開變為站立式畫架,取下上半部就能成為桌面坐式畫架。

也不知道他哪來的精力做這些,端羽甚至都懷疑他有第二種獸型,海豚。

左右半腦能交替休息,完全不需要睡眠,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極速前游。

但他抱着自己睡覺都清心寡欲的,這也不太海豚呀。

端羽抛下紛雜念頭,在花廳門前深呼吸了一口氣,才輕輕叩門,推開玻璃門道:“夫人…”

“這邊,快過來。”杜克夫人聲音含笑,柔和一如往昔,端羽松了口氣提着畫箱尋着聲音從花叢香榭中曲折穿過,轉過複古軒窗,端羽不經意擡眸頓時僵在原地。

“夫人…這是。”端羽手指一緊,望着坐了四五個貴夫人的花廳垂首緊張道。

“沒事,這都是我的朋友,克瑞斯汀娜你應該記得吧,當初你的《月色》就是她先買下的轉送給我的。”杜克夫人放下茶杯,起身笑意盈盈的挽住端羽手臂,給他依次介紹道。

胸前別着星光大小的玫瑰胸針,唇角笑容溫柔卻難掩眸光銳利的克瑞斯汀娜半真半假的嗔怒道:“可不是轉送給你,是你自己搶了去。”

“我是說不過你的。”杜克夫人笑着轉過頭,依次介紹幾位坐在沙發軟椅上的Omega,“這位是帕克、奧莉維亞…麗娜,哦對了她丈夫是藝術管理部的部長,冰瀾星所有博物館、藝術中心每一幅油畫的購入修複展出都要藝術管理部的許可。”

“這是辛西亞。”

“夫人您好。”端羽禮貌的微微颔首,又向杜克夫人為他介紹的每一位Omega行禮問好。麗娜笑容滿面态度溫和道,“瞧瞧,我還從沒見過你這麽标致的Omega呢。”

她可不是恭維,端羽五官精致,眉目如畫,濃密纖長的眼睫宛若仙娥衣裙上層疊的水墨,纖纖兩筆帶出無盡遐想無限風情,更吸引人是他獨特的氣質,不喜多言,亦無靈動神情,卻是個引得人心尖輕顫想耗費萬金博他一笑,絕無僅有的清冷佳人。

莫說是她了,其實在座各位又有哪個剛剛初次見到端羽時沒有被他的出色容貌所吸引呢。

幸虧大家都是Omega,克瑞斯汀娜不着痕跡的和衆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杜克夫人就跟沒有看到似的,握着端羽的手問道:“來找我是有什麽事麽?”

“哦,夫人您的畫快畫好了,我想問問還有什麽需要修改的麽?”端羽也不在乎旁人的視線,放下畫箱解釋道。

“我看看拿出來吧。”杜克夫人聲音柔和道。

“額…”端羽有些猶豫,就在這裏麽?那他沒畫完的畫杜克夫人的朋友們也能看到,萬一杜克夫人不滿意,豈不是在衆人面前跌了臉面。

“沒事,快拿出來吧。”杜克夫人溫和笑着,輕撫他的手背打消端羽的疑慮。

端羽聽出了杜克夫人的堅持,只得俯身放下畫箱,打開畫箱上層,将還需要最後潤色修改的畫作放到茶幾上。

衆人的視線頓時被這幅畫吸引了。

淺藍色的衣裙,柔和的光影,明亮的色彩溫暖由窗棂散入,映襯在畫中女性的手上、臉頰與脖頸上,襯得她十指纖纖,脖頸優雅而纖長,肌膚瑩潔的質感仿佛霜雪堆砌,眉目深邃傳神,光與影巧妙的掩去了她眼角的皺紋,并非刻意美化,卻優美動人宛若少女。

她指尖以下,因為朝向和陽光的變幻,再次投入暗部,冷暖變幻。陽光自右側進入,左半部采取背逆光處理,環境色加深顯得肌膚細膩光潔。

一般情況下,淺藍色的衣裙是最難掌握的,大片的冷色色調,與暖色色調相觸時難免相互違拗,就像是泾渭分明的兩種鹽分不同的海水,即使相融也會在下一個浪潮迎來分割,整幅畫也就随之支離破碎。

但端羽提取出了藍色的冷霜與陽光暖色調的色相,節奏和韻律無聲相融。環境色并非呈直角反射在暗部,而是好似溪流婉約,迎着畫中人左臂以及肩胛反光與陽光下的相互均衡呼應,更襯出半身像的曼妙身姿,晶瑩而夢幻。

油畫有一個通用的說法,叫做正上方的光來自上帝,背後來光面對黑暗代表魔鬼,而杜克夫人這幅側面光源的畫,很容易就會陷入沉悶單一,畫作差強人意,但是端羽的作品在光源進入的右側放進了淺粉色的虞美人,花嬌欲有言,左後方則有半扇高大精致的畫屏平衡了畫作。

因為白種人的肌膚特性,明暗交接線與次明部經常呈現灰冷色,有一種不潔的灰塵感,但端羽對冷暗部的處理悠遠而透氣,避免給人滞澀晦暗之感。

明部則大片增強了陽光感與立體感,色彩的純度并非都是過于飽和的,主次分明,錯落有致。身側朦胧的淺青色調子中,透露出一種活潑跳脫,溫柔動人。

再結合漫反射的高超繪畫技巧,畫面完整而富有詩意,不禁令衆人将視線放在畫中女郎的身上,仔細欣賞着她的微笑,細膩瑩白的肌膚和身後的擺設與光影,這張畫裏準确表明了光與色的無窮變幻,從開啓的窗扇透露出的花園一角,就能看得出作畫者極擅風景,但他畫人像時巧妙的将人像融入背景,又高于自然,高貴典雅。

女郎輕浴在陽光明媚間,空氣清新,意境浪漫醉人。

衆人久久無言,想好的吹捧之詞,竟是半句也說不出來。

這幅畫說它應該挂在艾克聯邦國立帝星博物館的主展室裏,他們也相信。

如果不是畫中人就是此刻正坐在他們面前,是他們熟悉的Omega,他們現在就應該報警得知帝星博物館畫作遺失的線索了。

麗娜與衆人面面相觑,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嗓音沙啞道:“真是…不敢置信,你是從哪裏找來這樣一位出色的畫家?”

“他不就站在你面前。”杜克夫人笑容盈滿唇角。

“我可不相信,你快讓這位畫家出來吧。”麗娜猜測道,“芬頓還是拉蒙特,他們是什麽時候到的冰瀾星?你竟然能請到他們中的一位作畫?”

麗娜丈夫是藝術管理部的,她自己也對油畫、歷史和瓷器頗有造詣,自認看穿了杜克夫人捉弄他們的小把戲,言之鑿鑿道。

大家看到麗娜下了判斷,心中懷疑更甚,也紛紛出言讓杜克夫人請出真正的畫家,場面火熱。

“你看我都跟你說了也不相信,你呀…”杜克夫人掩唇輕笑,眸底盡是滿意,輕咳一聲道,“我以杜克家族的榮光保證,這幅畫就是我身邊這位畫家畫的,辛西亞。”

衆人剎那間鴉雀無聲,對于他們這種Omega,沒有誰會拿家族作保,所以…真的是他。

衆人紛紛将視線落在了端羽身上,端羽很不适應這種萬衆矚目被旁人打量,仿佛能刮下他一層皮肉的銳利視線,不着痕跡的往杜克夫人身後縮了縮。

克瑞斯汀娜嘆道:“親愛的,你能不能…”

“不能。”杜克夫人笑道,“我儲藏室裏的油畫随便你挑,你不是很喜歡那幅《庫爾河邊的小屋》麽?那幅也可以送給你,但《月色》我是要留下的。”

“哎,你知道的跟那幅畫比起來,再沒有什麽比得上它了。”螢燭之火,豈能與皎月争輝,何況在《月色》面前,恐怕連螢燭之火也算不上吧,最多也就是一粒隔夜幹癟的米飯粒。克瑞斯汀娜隐隐懊悔,意識到自己送出了怎樣一份大禮。

“夫人,這幅畫您還有哪裏需要修改麽?”端羽對這些高貴的夫人心生怯意,他自己曾是其中不受歡迎的一員,深知虛僞與假笑時刻包裹着他們,看似花團錦簇實則盡是腐朽沉滓,無論怎麽掙紮,也永遠沒有自我沒有真實。

他已經做過了躺在珠寶上哭泣的美夢,但像一場滑稽的歌劇,一切落幕時為他的虛榮任性賠出性命的是克萊因,他不想再要這些了…

端羽現在只想回到他貧民區的家,把床單洗幹淨,晚上可以和自己的愛人伴着夜色交談,躺在他的懷裏聽着他的強健有力的心跳聲進入溫柔夢境。

“已經很完美了,親愛的。”杜克夫人轉身擁抱他,親切道,“謝謝你給我這幅完美的畫像,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您說。”

“在這幅畫上簽下你的名字吧,也許有一天這将成為我的榮耀。”杜克夫人感嘆道。

“不…不用了。”端羽受寵若驚,連連擺手。

杜克夫人還是堅持着,她看起來脾氣柔和溫馴,但卻內心堅定,誰也不能違拗她的心意,端羽無法,只能在右下角最邊緣處,用略深于底色的淺褐色留下了辛西亞的名字。

“給這幅畫起個名字吧,請辛西亞一同簽上去不是更好?”一位夫人提議道。

“人像當然就是本名了。”奧莉維亞笑道,“杜克家族每一代家主和家主夫人都有自己的油畫肖像,當然是傳承以前的了。”

“Mrs.Duke,或者Baron Duke。”

端羽筆下一頓,微微側首望向杜克夫人,杜克夫人笑容不變,向他微微颔首示意哪個都可以。

“夫人,您的婚前名是什麽?”端羽不禁颦眉,放下筆問道。

杜克夫人一怔,緩緩道:“那不重要,你就寫杜克夫人就好,寫上日期。”

端羽心底滿是不情願,但還是依照杜克夫人的意思,在畫作左下方簽上了杜克夫人的名字,下面是日期。

“這幅畫真美。”杜克夫人俯身欣賞畫作,直起腰來在終端上輸入了一個數字轉給端羽,“親愛的,你的報酬。”

“這太多了,夫人我們談過報酬的。”端羽垂首看到終端提醒賬戶收款金額,不由得驚喜又惶恐道,剛才纏繞在心底那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難過也随之褪去。

財迷對星幣的渴望就是這麽真實。

他們之前談過十萬的基礎價格,然後再按照繪畫時長每小時三百星幣的價格收費,繪畫市場算兩個月最多十萬星幣,但杜克夫人付了整整一倍,二十萬星幣。

再加上他提前拿到的基礎價格,這幅七十尺寸的油畫他一共收了三十萬星幣。

這個價格對他這種無名畫家,即使是在帝星也是難以想象的高價了,端羽受寵若驚。

“這是你應得的。”杜克夫人搖頭,握着他的手讓他在自己身邊坐下微笑道。

說着,親手拿過茶幾旁邊早就準備好的幹淨茶具,給端羽茶杯裏注滿紅茶。

奧莉維亞伴着紅茶溫暖的水流聲,又撇了一眼放在茶幾另一端的《杜克夫人》,望向坐在陽光裏側顏精致,愈發明豔動人的Omega,心思一動道:“辛西亞你有喜歡的Alpha麽?”

“我…”端羽剛開了個頭,杜克夫人溫柔又飛快的截住他的話頭,笑吟吟道:“他有一個Alpha男朋友現在住在一起,可是要我說他這個男朋友實在是不怎麽樣。”

“沒有…”端羽連忙想要解釋。

“是呀,沒有本事也就罷了,看辛西亞賣畫能賺星幣,現在更是什麽也不做了,還要辛西亞賣畫養着他呢。”杜克夫人修剪得纖長美甲在端羽手心裏掐了他一下,端羽痛得差點跳起來,眉心緊緊擰在一起,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聽着杜克夫人帶着惋惜又輕怨的微颦着眉,側着首面向諸位夫人嗔道:“也就是我們辛西亞第一次談戀愛,就被這個Alpha騙了。”

“現在想跟他分手,那個Alpha都不肯放過他!”

“第一次談戀愛,哪個Omega都會被騙的。”

“我們會幫你的,一定能讓你跟他分手。”

“是呀,別難過。”夫人們都安慰起端羽這個受害者來。

端羽:“……”

他每次想要說話,杜克夫人就一邊笑意盈盈的講述着他“被傷害”的經過,一邊狠狠的掐他的手心,端羽痛得腦內一片麻木,都有白光自眼前閃現了,別說反駁了,他連控制着自己不昏過去都很難了。

雙眸也控制不住的浮現起一層氤氲水光,淚盈眼睫。

“天吶,你不要哭呀。”杜克夫人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低聲驚呼起來,垂首避開她擋住端羽的角度,确保每一個人都能看到端羽眼底的水霧,另一只手拾起放在膝上的真絲手帕,輕沾着端羽眼角的淚水,動情道:“你沒有做錯什麽,你只是被他欺騙了!”

端羽難以置信的望着杜克夫人,然而杜克夫人很快又用手帕把他眼睛蒙上了,身型微動,重新巧妙擋住衆人望向他的視線。

“戀愛沒有關系的,分手也很正常。我有一個Alpha侄子,是做花卉速運生意的,在冰瀾星和附近星系都有自己的航線和分公司。”奧莉維亞打消疑慮,小幅度的挪動了一下身子,微側向端羽熱情道,“他也只談過一次戀愛,對待感情非常認真,他絕對是個非常優秀的Alpha。”

“杜克,你見過他還記得麽?文森特。”

“文森特…我當然記得他,英俊帥氣又有紳士風度的Alpha,那次分手是家族原因,Omega已經搬到自由聯邦定居了吧?他這些年一直沒有結婚麽?”杜克夫人問道。

“沒有,他是一個很長情的Alpha,最近幾年才逐漸釋懷願意讓家裏給他找适合的Omega。我這個做長輩的也一直想為他找到Omega呢。”奧莉維□□不自禁的激動起來,單手輕掩着自己的胸口,“也許這就是上帝的安排,他大學念的就是油畫專業,對油畫很感興趣。”

“是呀,上帝的旨意。”杜克夫人附和道。

作者有話要說:

端羽:?我看是你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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