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直到下人們端了水進來,江南蕭徑自接過濕帕子遞到江望津面前他都還有些沒回過神。
長兄……要同他睡在一起。
江南蕭朝他揚了揚手中的帕子,“擦擦。”
江望津接過,一邊擦臉一邊還在想對方剛才那話,待到将臉擦過一遍,他捏着帕子,确認般問了句,“哥,你要和我一起睡?”
半刻鐘後,江望津躺在床榻裏面,又往牆邊靠了些,“哥,你過來點。”
被子動了下,那邊的人往他這湊近幾分。
江望津不由再次往裏躺了躺,擔心人夜裏掉下去般,再次開口:“哥、”
他話才剛出口,江南蕭的聲音就從旁側傳了過來,在寂靜無聲的房間中響起,語氣透着的少許無奈極為明晰,“我再過來你便要貼牆上了。”
江望津頓住。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長兄的聲音裏仿似還噙了抹笑,笑意浸在更深的無奈中顯得微不可察,但仍是被江望津聽出來了,他有點不知作何反應。
這是江望津長這麽大後首次與人同床共枕,那個人還是他的長兄。
上一世兩人決裂,老死不相往來,今世關系還未完全修複,卻已能夠睡在同一張床榻上。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他有些适應不過來。
及至此時,江望津忽而意識到昨日自己的想法是不對的。
即使他有了比長兄多一世的經歷與閱歷,可在後者面前,他依然像更為年幼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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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內氣氛重又變得安靜下來,白日裏睡多了,江望津一時沒能迅速入睡。
“睡不着?”
聽到問話,江望津輕聲回:“有點。”
少頃,他又聞見江南蕭問他,“今日吃完藥感覺可有好些?”
“好些了。”不得不說,在做出要什麽也不管并與上一世糾纏的所有人劃清界限的決定後,江望津驀然只覺心弦一松,整個人都難得的放松,那無時不在折磨他的病痛似都減輕了不少。
說罷,他等着江南蕭再問些什麽,然後者似乎在得到了想知道的答案後便不欲再開口了,半晌無言。
“哥,你睡了嗎?”江望津問。
輕淺的呼吸萦繞耳畔,是屬于另一個人的,江望津屏息等待回複。
俄頃,江南蕭方道:“還未。”
江望津動了動唇,尚來不及出聲就聽江南蕭說:“快了。”
對方看起來并沒有要交談的意思,江望津合上唇瓣。
下一刻,只聞一句,“喝水嗎?”
江望津頓了下,道:“要。”
江南蕭:“我去倒。”
燭火搖曳中,江望津半坐起身倚在床頭看到江南蕭的身影走到桌前倒水。
身後的目光猶如實質般,自下榻起便追随他而來,江南蕭幾乎能夠想象江望津那雙桃花眼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的模樣。
這是一種久違的體驗,在他還是少時的時候也曾深有體會過。
那時江南蕭每日出沒侯府,身後都跟着江望津。小小的一團,黏糊糊地湊上來,滿身藥草的清香,聞久了是有些苦澀的氣息。
每到晚間,江南蕭身上也全是這個味道。
然不知從何時起,他的這個名義上的弟弟不再親近他,江南蕭起先還會去看對方,等着他黏過來。
日子一久,江南蕭便也發現了端倪,府中的流言連他都有所耳聞。
江南蕭總算明白為何小團子不再粘着自己,彼時尚年少的他亦拉不下臉來去解釋,兄弟二人因而漸行漸遠。
這樣的疏離一直保持至今。
但讓江南蕭萬萬沒想到的是,自攬星樓回來後,江望津好像回到了小時候那段時間——格外黏他。
江南蕭捏着手裏的小盞,指腹在杯壁摩挲了下,臉上的表情看不分明。
一杯水倒滿後他轉身,與望來的江望津四目相對,對方的眼睛如他所想那般正直勾勾看着自己,眸光灼灼,在微黃的燭光映襯下顯得尤為奪目,仿若是這昏暗室內中唯一的亮色。
江南蕭在床邊駐足,“水。”
江望津接過。
因已經睡下的緣故,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單薄裏衣,柔順光滑的烏發如緞子般貼在身上,随着他垂頭喝水的動作有幾縷從肩頭滑落。
江望津喝完水,擡眼,“謝謝哥。”
江南蕭看了看他,旋即斂目,道:“喝完了就睡吧。”
江望津眸光閃爍一瞬,總覺得長兄方才說話的聲音比先前柔和了些許。
只是些許,卻讓他心情倏而也變得好了幾分,再次躺下時很快便睡了過去。
與之相較的江南蕭則許久沒能入睡,睜着眼睛一直至天邊泛起魚肚白,微光透過窗棂灑進來時他才淺眠了片刻。
今日亦非休沐日,江南蕭仍需任值。待江望津醒來時他已經離開,身旁的床鋪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好似昨夜未曾有人躺在上面過一般。
江望津探手過去,也沒有半點溫度,長兄不知是何時走的。
睡飽之後他覺得精神亦好了不少,發燒産生的乏力感亦全然消退。很久沒有過這麽舒暢的感受了,呼吸通順,胸悶感也降去許多。
江望津行至門邊,和煦的陽光照到身上暖融融的,他推開門。
守在院子裏的燕來第一時間就看了過來,“世子,你醒了!”
江望津上前幾步,“你怎麽守在這裏?”
燕來小跑到他面前,胖嘟嘟的頰肉一顫一顫,笑得滿臉傻氣,“大公子想讓您多睡會,讓我別進去打擾您休息。”
江望津好笑,“你下次可以去耳房等候。”
燕來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我去給世子打水。”
江望津擺擺手,“去吧。”
等燕來打完水回來的時候,身邊還跟着趙仁,“小世子可算起了。”
江望津立在小院中,院內種了幾棵石榴樹,枝葉交錯,婆娑樹影灑下斑駁的光點映在他身上,似要融為一體。
趙仁瞧着,忽覺自家小世子如今看起來愈發有種人淡如竹的氣質,比起以前的冷淡疏離,如今更顯出幾分超然物外的淡漠。
待他再望去時,江望津已朝他露出個溫和的笑,“什麽事,趙叔?”
趙仁忍着不去搓眼睛,先是問了句,“小世子起來吃藥了嗎?”
而後他繼續:“今日沈少将軍遞帖子過來了,我說世子還在休息,那楊小副将說他們午後再來。”
昨日沈傾野派人過來遞口信讓江望津給拒了,今天一早他又讓身邊的副将楊煊來送了帖子。
江望津眸色一淡,“說我不在。”
趙仁看他:“……?”
“很快就不在了,”江望津平靜道,繼而轉眼朝燕來掃去,“稍後我要與燕來出府。”
趙仁又問了句:“小世子不見沈少将軍?”
江望津和他目光相對,“趙叔,普陀寺……”
趙仁還不待他說完便立馬接上話茬,肅穆道:“等他們再來我就告訴少将軍說小世子不在。”
江望津略微挑起唇角,一轉臉便對上燕來炯炯有神的一雙大眼,讓他想假裝看不見都不行。
江望津扭過臉,燕來直挺挺蹭過來,眼睛都快盯成鬥雞眼了。
他在心底嘆了口氣,“準備一下,待我洗漱一番就出府。”
燕來歡喜得不行,當即就想原地蹦幾下,冷不防同趙管事對上視線,驀地噤了聲。
在這侯府中燕來誰都不怕,就對兩個人瘆得慌,一個是大公子,另一個便是趙管事。
前者是因為身份使然,面對時有種天然的壓迫,不過他沒有什麽機會遇上就是了。
可趙管事燕來卻是天天見的,他在對方面前壓根不敢吱聲。
江望津進屋洗漱換外出的衣服,趙仁便拉着燕來叮囑,“出去記得跟緊小世子,切莫讓人沖撞了。亦不可行事妄為,有事便亮出咱們邶創侯府的身份即可……”
燕來像個小鹌鹑一樣,趙仁說什麽就是什麽。
江望津出來的時候他看起來蔫蔫兒的,瞥見他方才露出欣喜的表情,趙仁正訓着話,見狀也跟着回首。
今日江望津穿着一件霽色寬袖長衫,一條青白腰帶将身形勾勒,顯出勁瘦的腰線,氣質斐然。
“世子真好看。”燕來喃喃。
他說完,接着就聽身旁傳來一聲附和,“好看。”
燕來轉頭,趙仁正露出一副長輩般的慈愛笑容。
“走吧。”江望津行到兩人跟前。
燕來擠了擠手上突然冒起的雞皮疙瘩,忙不疊緊随其後出了院門,剛踏出一步便開始大聲密謀起來:“世子,我們一會去京郊看看吧。快到上巳節了,這個時間香遠山的桃花應該差不多也開了……”
後方的趙仁聽得額角直抽,敢情這小子剛剛一句話都沒聽進去,還敢帶小世子去京郊。
江望津身體恢複得不錯,倒也不介意出一趟遠門,何況香遠山的桃花确實很美,遂答應道:“好,那便去香遠山。”
原想上前制止燕來的趙仁步子一滞,接着快走幾步,準備先去多安排些侍衛跟随。
江望津坐上侯府馬車,帶着一列侍衛出了京城。他靠坐車壁,風時不時吹開簾子得以窺見外面的繁華景象。
如今正是春意盎然的時節,馬車沿着護城河道而行,可見繁花似錦,滿城芬芳。
燕來這個時候倒也安靜,老老實實坐在另一邊拿出一塊幹淨帕子包上些吃食,稍後或許賞景時世子能嘗上。
行了快一個時辰,馬車緩緩在香遠山停下。
“世子,到了。”外面有侍衛禀報。
江望津走出車廂,站在車板上眺望遠方,映入眼簾的滿山桃紅,空氣中浮動着隐隐約約的桃花清香,醉人心弦。
輕嗅了嗅怡人的桃花香,江望津下了車,準備自己走上去。
眼下正是踏青的好時節,香遠山下來往的人不少,乘坐馬車未必有步行方便。
一行人繞了路,朝來人稀少的地方行去。
這條路知道的人不多,但江望津每次來都會走這裏,安靜清幽,半山腰有一處極佳的景觀亭。
走出一段距離後,燕來上前,“公子累不累,要不要我背您上去?”
出門在外,他改了稱呼。
江望津笑着睨他一眼,逗他,“你背得動?”
燕來打量了一下自己滿身的小肥肉,腦袋搖成撥浪鼓。
江望津正要笑開,卻聽他道:“可以讓林三背。”
小世子出府,趙仁當然不能馬虎,侍衛統領林三也被他安排來保護世子出游了。
江望津哼笑不語,心說燕來腦瓜子轉得還挺快,知道找人代背。
他又走了兩步,燕來小跑上前,忽地就在他跟前蹲了下去,“公子上來吧,我背!”
江望津看他蹲下後屁股搖晃幾瞬,一副下盤不穩的樣子,好笑說:“行了,你起來吧,我自己走上去。”
燕來猶猶豫豫起身,“公子,你行嗎?”
江望津默然看他。
燕來觀察他一會,自家世子看起來狀态并不差,面色不似昨日那般蒼白,反而隐隐透紅,精氣神瞧着反倒比他這個身體正常的強了不少。
見此情景,燕來把出了汗的手往衣擺處搓了搓,讷讷道:“公子好厲害。”
江望津:“比你厲害。”
說罷,他加快速度,等到了那處景觀亭時,燕來氣喘籲籲趴在亭中石欄上半死不活,“累、累…累死我了。”
江望津不禁輕笑。
燕來聽到笑聲擡了擡臉。
江望津此刻眉眼彎彎,桃花眸比滿山桃花還要好看,煞是惹眼。
燕來嘴巴才剛張開,視線突然越過江望津朝他身後的位置望去,而後瘋狂沖自家世子眨眼睛。
江望津不解:“燕來,眼睛不舒服?”
燕來喉頭梗了梗,喘勻了呼吸打算提醒自家世子,但還不等他出口,那邊江望津已經聽到了身後響起的腳步聲。
被他帶來的侍衛早在他進入亭中便看守在遠處,不會輕易上前。
江望津正欲轉身望去,忽而就聽到聲音從不遠處響起,“二津。”
江望津身形一頓。
緊接着又是一句略帶埋怨的話語傳入耳中,“你昨日為何不見我?”
江望津轉頭。
只見沈傾野着一襲暗紅色斜肩窄袖武服,纏繞着的束帶下露出的半邊肩膀手臂線條清晰分明,一路延伸至腰腹的肌肉壘塊分明,每一處都似透着無窮的爆發力。此刻他一雙稍顯下垂形似狗狗的眼中帶了點委屈的神色,正直直看向江望津,仿若在訴說着主人的滿心受傷。
作者有話要說:
*朝代架空,服裝樣式架空(可自行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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