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江南蕭聞言低低笑了聲,笑音滑入耳膜,江望津睫羽顫了下。

緊接着他被圈得更緊,江南蕭待覺出心中情緒完全平和下來後方才抱着人起身往茗杏居行去。

這幾日他們不在,院子依舊每天都被打理得幹幹淨淨。

江望津一直到進入卧房才被放下地,他揚唇,嗓音隐含愉悅,“謝謝哥。”

江南蕭似有所感,心情亦舒朗幾分,輕語:“舟車勞頓,去休息吧。”

“那哥呢?”

“我還有公務要處理。”

江望津眸光定住,他有點不太想讓長兄離開。

不可否認,長兄的話讓他敞開些許了心扉,猶如卸下一層無形的枷鎖,盡管這只是一時的。兩世的種種只有他一個人清楚,沒準什麽時候自己的思緒又會陷入死胡同,但江望津也想在僅限的時間裏同長兄多待一會。

起碼,在這段時間裏。

江南蕭探指向他。

江望津閉了閉眼,沒躲。

後者骨節分明的手指在他頰側停留,一绺頭發被捋到腦後,江望津呼吸輕了輕。

“你身子弱,聽話。”江南蕭說罷收回手,他臉上沒什麽表情,字字句句卻訴說着關心,“我就在隔壁。”

其實上一世這個時候的江望津身體還沒有那麽弱,許是正應了太醫的話,他想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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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望津靜靜看着長兄的背影離開,自己則走到榻上躺下。

他的腦海中是兩世記憶的交錯,最後停留在長兄那張冷峻面容上,狹長的鳳目将他凝視。

最終,江望津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慶幸。

還能活着,真好。

還能見到長兄,真好。

翌日,江望津起身時江南蕭已入朝上值去了,今日宮中設宴,回來應當也是很晚的。

燕來見他醒了便端了水進門,江望津穿戴整齊走過去洗漱。

他才剛淨完手,燕來就忍不住說話了,“小世子,今日是上巳節。”

江望津側目朝他撇去。

燕來眸子亮晶晶的,眼底滿是期待。

江望津看出他的想法心下好笑,面上淡淡應:“嗯,我知道。”

燕來有些欲言又止。

上次他撺掇世子去香遠山回來就發病了,還好有大公子在。這回世子身子才剛好一點,他還是不折騰他們家世子了,燕來眼神黯淡下去,收了話頭。

“燕來。”江望津忽地喚他。

燕來仰起腦袋望過去,看起來蔫噠噠的。

江望津彎了下唇角,“今日去城中看看吧。”

每到上巳節城中百姓都會舉行祓禊之禮,也是一大盛景,他往年偶爾會帶燕來出去。今次他同樣不打算入宮參禮,便準備照舊如此,左右他們侯府還有長兄在,陛下亦體恤江家,不會予以追究。

燕來一聽峰回路轉差點跳起來,“好!”

上一世這次的上巳節江望津是入宮了的,且他已許久沒有如此放松地出來,西郊之行亦未能好好看看,江望津打算在城中多逛一逛。

今天城內格外熱鬧,整條長街上人頭攢動,有三兩成群,還有雙雙結伴,亦不少單獨行在街頭者。加之街道兩旁被各個商販占據,攤前擺滿各式各樣新奇的小玩意,吆喝聲不斷,吸引着人潮前去探看。

江望津坐在馬車中聽着外面的喧鬧,頗受感染,倏爾道:“去祿寶閣。”

燕來:“世子要去祿寶閣做什麽?”

江望津手指挑起一角簾子,目光落在那些小攤間,略微掃過一眼,不緊不慢道:“去給長兄買手信。”

燕來‘哇’了一聲。

因是特意出來閑逛,車夫便尋了這條人多的街道,車馬行進的速度并不快,但也能夠平穩地前進。大部分的百姓在第一眼看到這輛平平無奇的小馬車時不以為意,可一旦注意到馬車上‘江家’的标識便會自發避讓開來。

江望津乘坐的馬車花了一刻鐘就到了祿寶閣。

燕來攙扶着自家世子下去,兩名侍從跟随後方。

江望津走進去,祿寶閣一樓幾面牆皆打造成了壁龛的形式。其中一面牆是精致瓷器,另一邊是剔透珠寶,還有不少新奇擺件,應有盡有。

二人剛進去就有掌櫃迎上來,“公子想要點什麽?”

江望津:“文房四寶。”

他方才是想到上次長兄放在自己房中的那些東西故而想起買這些。買些許麻紙回去,再加些皮紙,筆、墨,選個新硯臺,還有鎮紙。

江望津四下望去,只見一青銅卧獅鎮紙躍然入目,獅呈擺尾吼狀,其雕工精細,栩栩如生,如一頭真正的雄獅般雄偉威儀。

“我要這個。”

掌櫃一見那卧獅鎮紙便笑了,“公子真有眼光,這是近日小店剛收到的敦赟大師的新作。”

敦赟大師,江望津有所耳聞。

此人是整個西靖有名的匠人,其所出之作無一不是精品,引得人争相購買。今聖如今所居的清和殿便請過對方,先皇曾親命其主持監工。

“哦?”江望津上前細細查看。

“大師她許久不曾出作品,這也是我們祿寶閣好不容易收藏到的。”掌櫃還在吹噓。

江望津分辨出這确實出自敦赟大師之手,長兄搬來的那些東西中,收藏了許多對方的作品,略作思索後他道:“包起來吧。”

話落,江望津又在店中将其他文房四寶挑選齊全,“送到城東侯府。”

掌櫃聞言一頓,随即表情明顯更為恭敬,在江望津出店時微微躬起腰背将人送出去。

待人一走才有夥計捧着個小木匣過來準備裝東西,觀見掌櫃神色恭敬不由好奇小聲問:“掌櫃,那人是誰啊?”

“去去去,”掌櫃揮了揮手,末了他把小木匣換掉,“去,重新把第一個櫃子裏的寶匣拿過來。”

夥計驚訝,“用那個?”第一個櫃子裏的那些都是用來給貴客用的,方才那位公子究竟是何來歷?

掌櫃:“小賀可知侯府?”

夥計點頭。

掌櫃言簡意赅:“城東侯府。”

夥計沉吟,城東……侯府,城東只有一個侯府。

掌櫃見他明白過來,接着一臉高深道:“方才那位,我看應當就是江世子。”

氣度不凡,舉手投足間盡顯貴氣,非尋常百姓可比。

夥計震驚于對方的身份,而後禁不住扼腕,“剛剛應該多看幾眼的。”

他方才盡顧着做事了。

那位由于身體原因深居簡出,極少在人前露面,因此掌櫃也沒能第一時間認出對方的身份,只以為是哪家的小公子。

-

江望津則在對掌櫃交代完離開祿寶閣後前往離了不遠的紫水河,城內百姓們今日會在紫水河邊祓禊。

越靠近紫水河,街道上的人便愈發多,江望津在外圍便下了馬車決定和燕來走過去,兩人剛行出去一段路他就聽到有人在叫自己。

“衛恒?”江望津訝然回望。

衛恒小跑過來,他穿着一身繁複華麗的绛紫衣袍,銀紋暗繡,腰間綴了枚血色玉佩,在陽光下反射出瑩潤的光澤,“你今天怎麽有空出來?”

說話間,衛恒看了眼周圍,“你……那位大哥,大公子沒來嗎?”

“長兄去上值了。”他道。

江望津記得衛恒也在他父親所在的禮部挂了個閑職,“你今日……”

“今日各部沒什麽事,大都只當值半日即可。再者,我想出來就出來了。”衛恒頗為自得,說完記起江望津的身份,自己在對方面前可沒什麽好顯擺的,于是又嘿嘿兩聲緩解尴尬。

江望津斂眸。

只用半日,那長兄是不是也……

他正在心中思量,卻見衛恒往一旁的巷子口踱了幾步。

此處臨近紫水河,旁邊開了不少茶肆、酒樓也算繁華之所,到處都是人。衛恒行至巷口,這裏人少,站定後道:“你與大公子關系還挺好,我上次見他都那樣、嗯……”

江望津從不在外人面前提及自己的私事,但他和長兄的關系即使是衛恒也是有所了解的,聽到前半句他正打算點頭,卻聽後面那話,“嗯?”

衛恒神情古怪,“大公子抱着你走的。”跟抱小孩一樣的姿勢,那日他和施無眠齊齊看着人走遠,半天都沒回過神。

“咳,我就随口一說。”衛恒不欲過多探究,只是從那次看出兄弟二人關系當是相當不錯的。便說他自己家,他家中的那幾位兄長平日裏不揍他就不錯了,何時抱過他。

衛恒很快轉了話題,“對了,本來前日還想着邀你去百花會,但你府上的管事說你還在西郊。你是不知……施公子這次在百花會的詩鬥中一舉奪魁,不愧是第一才子啊。”

江望津在旁聽着,有關百花會詩鬥一事,上一世曾參加過的他自然知曉發生過什麽,但聽衛恒如此滔滔不絕,江望津竟忽覺有些熟悉。

一轉頭,他便瞧見旁邊聽得津津有味的燕來,那股莫名的熟悉感總算有了解釋。

眼看對方一時半會停不下來,原想回府确定一下長兄是否歸家的江望津歇了心思,提議:“不若去前面的酒樓坐下聊?”

之前那次确實是他失約,衛恒雖不介意,但江望津不能不做出表示,剛入酒樓就帶着人進了雅間并點了一桌子珍馐美馔。

衛恒也不忸怩,有人請,他便一邊吃得暢快,一邊同江望津談話。

兩人為數不多的幾次聚在一起都是衛恒在說,江望津聽。

衛恒知道後者性格,表面上看起來冷漠疏離,為人卻是不差的,是個極好的傾聽者。因而他還挺喜歡與對方聊天,相處起來舒服。

“稍後宮中設宴,你這次要去嗎?”衛恒往嘴裏塞了幾顆花生,邊嚼邊問。

江望津擺首,“不去。”

“不去啊。”衛恒遺憾地說了一句,繼續埋頭享受美味。他吃得很快,但吃相卻不差,保持着一個世家公子該有的儀态,令原本并不餓的江望津也不禁用了些。

兩人用罷離開酒樓,在街邊停留。

與此同時,二樓窗邊一道身影閃過。

“剛剛見你是要去紫水河吧?要不我們一道過去看看?”衛恒提議。

江望津:“我就不去了,方才想起要去買些東西。”

衛恒挑挑眉毛,英朗的面容露出個笑,不知從哪摸出把折扇搖晃起來,悠然道:“你不去,那我只能自去了。”

江望津同他告別,燕來這才湊過來,“世子,東西不是買了?”

“先回府。”江望津唇角彎了下。

燕來不明所以,“回府?”他們不是出來玩的嗎。

江望津點了點頭,并未同他解釋,徑自朝停在巷口的馬車走去。

他要回府去找長兄。

江望津腳步輕快。

燕來撓了撓臉,慢半拍地跟上。下一秒,他臉上就露出驚恐的神情,沒命地跑向江望津,“世子小心!”

江望津聽到側方傳來一陣急促的蹄聲,繼而是燕來的驚呼。

他扭頭,只見一輛無人驅使的牛車,從街道那頭橫沖直撞像自己而來,那牛似乎失控了。

江望津下意識往後退去,然他的速度怎能比得過瘋牛,轉眼便是咫尺距離。

一人一牛即将相撞。

江望津閉上眼,腰上忽而傳來一股大力,跟着他就被抱離地面轉了一圈,讓他熟悉又安心的氣息萦繞鼻尖,江望津還未睜眼便先輕喚了聲,“長兄!”

話落,他睜開眸子。

入眼便是一條伸長的結實臂膀,方才那頭直沖向自己的瘋牛正被江南蕭擒住牛角,但它失了理性,還在一個勁地往前頂着,鼻間噴出濃重的腥臭。

江望津面色微白。

耳旁傳來低聲,“莫怕。”

江南蕭沒有看他,手背青筋凸起,暗自運勁。

後方,杜建慢他一步奔來,“公子!”

說着他從腰間抽出一條長繩套住被江南蕭暫時禁锢住的瘋牛,巷邊馬車旁的幾個江府侍從見狀迅速跑過來幫忙。

一時之間,場面混亂。

來往百姓的視線都往這邊投來,但江望津完全注意不到這些,他的目光牢牢鎖定在江南蕭手上,“長兄、手……”

便見江南蕭掌心被劃出一道深深的口子,汩汩鮮血從中流出,應當是方才情急之下被牛角劃開的。

江望津眼角一下就紅了,上前把江南蕭受傷的掌心捧起,血還在不斷滲出,将兩人的手都染紅。

“不妨事,”江南蕭說了句,卻沒抽回手,眼神從他身上掃過,“可有受傷?”

江望津搖頭。

江南蕭松開還放在他腰上的手,江望津只覺腰上的禁锢驟然消失,溫熱旋即落在眼尾。江南蕭指腹撚了撚他微微泛着緋色的眼尾,再次道:“我無事。”

江望津抿了抿唇,受傷的分明是長兄,他不應在這個時候還反過來要長兄安慰,遂道:“去車上,我給你包紮。”

江南蕭颔首,離開前他往身後瞥了眼,視線正對着酒樓二樓的方向。

江望津正往前走着,心頭突然無端湧起一股強烈的怒意。仿若燃燒的火焰,愈演愈烈,一發不可收拾,似有無數陰暗交織。

這情緒來得毫無根據,且莫名其妙。

就像……不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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