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今日是上巳節,江南蕭點卯後不久便回了侯府,發現江望津并不在府中,從趙管事那裏知曉他出府了。

江南蕭原想去找人,可他并不知對方去了何處,亦不知該從哪裏尋起。

晨間江南蕭出府時進江望津卧房看過一眼,後者睡得正香。至如今不過兩個時辰,心頭那股想見他的感覺便湧了出來。

許是因為兩人之間忽然有了那種無形的聯系,他能夠全然接收到對方的一切,亦或許是……天性使然。

江南蕭發現自己不能讓江望津離開自己的視線太久。

對方太脆弱,脆弱到仿佛一碰就碎,他必須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

就在江南蕭思考間,祿寶閣的人忽然登門——帶着江望津買下的一應物什前來領銀子。

祿寶閣相鄰兩條街便是紫水河,江南蕭幾乎是毫不猶豫就往紫水河前去。

正好遇見江望津險些被瘋牛撞上的一幕。

馬車上,江望津在給江南蕭包紮,血淋淋的大掌被紗布包裹,他抓着紗布的指尖都在顫抖,盡量平穩着呼吸詢問,“哥,你怎麽來了。”

“我若不來,你、”說到這裏江南蕭的話音戛然而止,他擰了下眉。

江望津驀地感覺心下生出一股煩躁,和剛才一樣不知從何而來的情緒,很快卻又平靜了下去。

他還當是自己最近總是胡思亂想,迅速收斂心緒,轉移話題道:“哥,你方才讓杜建去做什麽了?”

瘋牛被杜建和侍從合力制服,江南蕭便趁他在找紗布時将人召來,似乎吩咐了什麽。

“讓他去看看可有百姓受傷。”江南蕭簡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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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江望津眨了下眼,目露思索,只覺有些太過突然,但他的心思此刻全在江南蕭手上,“剛剛太危險了,哥你應該、”

他還沒說完,江南蕭便接口:“我應如何?不管你?”

江望津抿抿唇,默認了。

是太危險了。

他不怕危險,但是他怕看到長兄因自己受傷。每盯着那纏繞的白色布條一秒,心髒便好似緊縮了一分,江望津眉頭緊擰。

“江望津。”

江南蕭倏地喊了聲。

江望津怔了怔,與他四目相接。

江南蕭的眸色很深,眼底蘊藏的情緒亦然,他沒再說話。江望津卻像是從這雙眼裏看清幾分冷凝,心中猶如凍結,涼意仿若頃刻蔓延至四肢百骸。

江望津有瞬間的出神,他這突如其來的陌生感受讓他覺得仿似長兄此刻的心情一般。

長兄會失望嗎……

“長兄……”江望津低喃。

他陡然升出些不安。

同他面對着面,第一時間就感知到他的慌亂不安,江南蕭略一凝滞,爾後在心底輕嘆了聲。

江望津還未開口,緊接着他就被江南蕭摟抱入懷,有熱息拂過耳畔。

“你沒事,我很高興。”

江望津心頭震動。

“長兄。”

江南蕭擁着他,“嗯。”

江望津呼吸放輕,複又喚道:“哥。”

江南蕭默了默,“嗯。”

江望津正待再次出聲,卻聽耳際傳來他長兄的聲音,“手疼,不能再緊了。”

頃刻間,江望津腦海裏的紛雜思緒被一掃而空,桃花眼中染上笑意,好笑又心疼,“那便下次。”

江南蕭張開嘴似有話要說,這一次江望津卻先他一步,繼續:“這次我來。”

話音落下,江望津死死扣住了江南蕭的腰,把臉埋了下去,貼在後者胸膛上。

他語氣微緩,尾音裏帶了幾絲微不可察的顫,“長兄沒事,我也高興。”

現在的他,并不如何高興。

江南蕭喉結滑了滑,半晌終是什麽也沒說,只屈指撫上他發頂,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拂着。

“今日宮宴,我要去。”

他要同長兄一起,江望津埋了一會仰起臉道。

江南蕭低眸沉沉看他。

半晌,“好。”

江南蕭手往下落了落,于江望津後腰一掃而過,“你與我同去。”

-

趙仁知道江望津要去參加宮宴顯得很是詫異,直到聽見原由他猛地滞住,然後皺起眉頭,“竟有此事!”

瘋牛當街橫沖亂撞事情可大可小,結果好巧不巧竟讓他們家小世子碰上了,“還好有大公子在,大公子這手……”

趙仁眼看紗布上都滲了血,也是一臉痛色。

小世子沒出事,大公子卻傷了,這都是些什麽事啊!

江望津并未多提,心下打定主意稍後讓林三再去調查一下,此事他總覺得有哪裏不對。不過眼下卻也想不了那麽多,他道:“趙叔,我記得庫房裏還有一支禦賜的玉靈膏,你去拿來吧,我要給長兄上藥。”

先前在馬車上江望津只是給江南蕭簡單處理了一下,把傷處包紮起來。等趙仁拿來療傷聖品玉靈膏,他才坐下來為後者重新解開紗布,細心地再包紮一遍。

解開紗布的全程江望津的眉頭就沒松開過,裂開的皮肉邊沿粘連住了被染紅一片的紗布,撕扯間‘難舍難分’,看得他直抽氣。

“哥,上藥可能還會疼。”江望津眸子極力睜到最大,輕聲同江南蕭低語一句。

江南蕭瞧着他仿佛随時都能氤濕的雙眼,道:“不疼。”

江望津眉頭微動,唇瓣抿着,并不搭話。

江南蕭輕笑,當年給他取的‘小阿水’可真是沒錯,他再度肯定道:“真不疼,你快些上藥,随後與我入宮。”

既兄弟同去,那便無所謂早晚,只要二人一道即可。

江望津聞言加快了些動作,一回生二回熟,這次他包得很快,上藥時尤為專注認真。

最後,他學着徐太醫的口吻,語重心長地細細囑咐:“最近不要碰水,飲食切記清淡。”

江南蕭眯眼,調侃道:“現在是我們家的小大夫。”

江望津默默認下這個稱謂,擺出一副淡淡的表情,“小大夫讓你遵醫囑,可聽見了?”

江南蕭但笑不語,直到江望津也跟着把眼睛眯起來。

他低笑,道:“小大夫有令,自當遵從。”

江望津瞬間破功,跟着笑起來。

待兩人收拾完便一起乘坐上馬車前往皇宮,遙遙望着遠處的青磚綠瓦,江望津眸底浮起一絲近乎漠然的神色但又很快被他斂去,鴉羽般的長睫将之掩蓋。

車廂另一側,江南蕭執杯抿了口水,視線往旁側撇去,忽而問了句:“今日你去祿寶閣買了什麽?”

江望津反應了瞬,一時将方才的所思忘之腦後,回答道:“文房四寶。”

江南蕭看他神色如常,正待把水杯放回去,又聽江望津道:“給哥的。”

“給我?”江南蕭一滞。

“嗯。”江望津眉眼間總算流露笑意,輕聲補充:“全都給你。”

江南蕭捏在杯壁的指節略微用力,心頭像是被燙了下,生出柔和無限,“怎麽想起買那些?”

江望津:“想到就買了。”

“嗯,”江南蕭應了聲,“待回去我看看。”

江望津擡了擡下巴表示贊同。

江南蕭睨他,“一起看。”

江望津笑起來,“好!”

談笑間,馬車逐漸放緩速度混入宮門前停着的其他馬車之間。

“到了。”江南蕭先下去,往後伸出手。

江南蕭的這張臉在整個京城的達官貴人之間都不算生面孔,剛下車便被不少同樣前來參加宮宴的朝臣們認出。有幾人正欲上前同他招呼,卻見他突然轉身,衆人也都不由翹首望去。

只見車簾緩緩掀開,露出了裏面那人精致無瑕的面容,陽光斜斜從身後照過來,為其鍍上一層金色淺光。風都似乎對他格外偏愛,輕輕撩起他的發絲,月白衣袂翻飛,豐姿如玉。

再看江南蕭,對方今日并未穿着朝服,亦非他慣常的黑色。靛藍衣袍,與身旁站着的人一深一淺,周身不見往日的清冷淡漠,兩人相攜往宮內行去。

江望津察覺到後方不少視線落來,“哥,方才好像有人想跟你打招呼。”

江南蕭不鹹不淡,“嗯,都是同僚。”

不過那些人在看到兄弟二人一齊朝前走,莫名便停了下來沒有上前打擾。

兩人很快入了宮闱,宴會開在青渠殿,不過眼下還未開始,今日宮中沒那麽多規矩,江南蕭打算帶他四處走走。

只是他們還沒走出多遠,就聽熟悉的一聲‘江望津’傳來。

江望津轉頭,果然看見是衛恒。

衛恒笑眯眯地道:“你不是不來嗎?”

說完這話他才注意到另一側是誰,笑容一僵。

明明江南蕭大不了他幾歲,但衛恒在面對前者時總會覺出一股無形的壓迫,那感覺不像是見到他那幾個哥哥,倒像是威嚴的祖父。那種非是年齡上威勢,而是氣場上的睥睨,不怒自威,仿似居高臨下。

“大、大哥。”衛恒一緊張嘴裏突然蹦出一句。

江望津疑惑看他。

江南蕭亦望向衛恒,神情平淡,只禮節性點了下頭。

衛恒一臉菜色,原本的潇灑蕩然無存。

他怎麽還嘴瓢了。

江望津倒沒拿他打趣,接話道:“我陪長兄來的。”

衛恒感激看他,總算自在了點,問:“那要不要去靶場?那邊人可多了。”

江望津轉眼征詢江南蕭的意見。

江南蕭微颔首,眉眼緩和。

江望津這才重新去看衛恒,“好啊。”左右他們也是要去逛逛的。

三人一道前往靶場,場上站了不少人,此刻正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處,好似在商量什麽。

這時,有人朝入口處瞥了眼,揚起手朝他們揮了揮,“衛恒你小子終于來了,過來!”

衛恒同兩人笑了笑,話是對着江望津說的,“過去瞧瞧?”

江望津沒有拒絕,“好。”

江南蕭看出衛恒有些畏懼自己,那邊也都是一群年輕子弟,若過去應當也和眼下的衛恒一樣,不會自在,遂他道:“我在此處等你。”

江望津有些遲疑,目光又在他手上的傷處落了落,“那哥你去那邊坐着等我吧。”

江南蕭不置可否。

衛恒和江望津兩人過去,剛擡腳踏出幾步他就轉頭,“我很快回來。”

江南蕭輕笑,“好,我等你。”

江望津這才放心,甫一走近靶場就聽那聚在一起的幾人中一人道:“将蘋果抛上空中射出箭矢,連續發出十箭,射中最多者勝如何?”

很快有人響應,“好!這可比單射靶子有意思多了!”

“輸了稍後宴上罰酒。”

方才那人轉過頭,“衛恒,你也來吧?”

衛恒猶豫了下,他射藝并不如何精妙,單是射中靶心還好,如這種高空中射中移動的蘋果,他覺得有些難度。

那人出聲時其他人都望過來,其中有人嗤笑,“衛恒就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箭術。”

衛恒剎那便臉紅脖子粗,“張祎你說什麽!”

張祎揚着下巴鼻孔朝天道:“難不成我說錯了?”

先前說話之人連忙出來打圓場,“算了算了,我們開始吧。衛恒先看我給你展示一遍,這位是……”

說話間他瞥見衛恒身側之人,剛剛離得遠,他僅瞧清了衛恒,畢竟穿成那樣他想看不見都難,只是對方身邊這人倒是眼生。

衛恒正要同他介紹,張祎便出言打斷,“不玩就趕緊走,別擋着。我看這人病怏怏,小胳膊細腿的,也不是會射箭的樣子。”

他是戶部尚書之子,與工部尚書之子的衛恒家世相當,兩家面和心不和,故而說話夾.槍.帶.棒。以為衛恒帶着的也不是什麽大人物,說話便毫無遮攔。

“張祎,你發什麽瘋,”衛恒撸起袖子要罵。

“誰說我不會?”江望津忽而道。

衛恒一愣,訝然去看身邊的人。

他也不知道江望津會這個,因為他身體确實不好,京中有名的體弱多病,否則也不會被人取出那樣的诨號。

京裏見過江望津的還算少數,張祎亦是只聞其名不知其人。此時他聽聞江望津回嘴,挑起一邊眉毛,輕蔑道:“你行嗎?”

行不行,江望津并未再搭理他,而是同場邊挑選了兵器架取了把尚算趁手的大弓。

“誰來扔?”他淡聲開口。

衛恒從怔忡中回神,他站出來道:“我來我來!”

早有內侍将蘋果備在一旁,衛恒過去把籃子拎過來,站到對面。

江望津身姿挺拔,腳下微微分開些許距離,單手握着弓。待見衛恒站定,這才挽弓搭箭,目光如炬盯向前方。

與此同時,衛恒高喊一聲,“我扔了!”

話落,一顆蘋果被高高丢起,呈抛物線劃過天際。

江望津看準時機,弓箭拉至滿弦,及至蘋果躍至最高點。他指尖一松,箭矢急射而出,破空聲傳來。

電光火石之間,箭镞穩穩破開蘋果,箭羽穿破而出,力道之大,整個蘋果四分五裂,細小的蘋果碎塊砸下地面。

江望津看着衛恒,又從箭袋中抽出一支箭,“繼續。”

衛恒高聲應和。

一連十箭,箭箭射中蘋果将之粉碎,高超的射藝震驚四座。

張祎的表情極其難看。

衛恒哈哈大笑跑過來,“厲害啊!百步穿楊不過如此!”

江望津一笑,轉向張祎時笑容淡去,“君子六藝乃官學必修,在下也只是略通皮毛。”

此言一出,被衆目睽睽注視的張祎面色漲紅。

像是腫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這裏拉弓不是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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