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更】
第44章 【一更】
江南蕭看着江望津。
此時此刻,他眼神中流露出絲絲侵略性,與心中的情緒如出一轍,毫不掩飾地傳遞給眼前之人。
自那日他心生懷疑至如今已過去将近月餘。
江南蕭目光掃過江望津眉眼。
從第一次起,他就應該察覺。
及至後來對方的每一次異常都是在他……之後。
直到今天,他才說出口,唯有這樣才能解釋清楚對方身上的這些異狀。
起初,二人皆以為是他們單方面地通感。
卻原來,從來都不是如此。
他們非是單方面地通感,而是……
雙向共感。
江望津屏住呼吸。
他以為自己掩藏得很好,可也正如長兄從未告訴他一般。
而現在,兩人都同時猜到對方與自己有所感應。
“長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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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望津低着眼,盡量忽視掉江南蕭的情緒,但對方指尖點在心口的那一塊滾燙猶如火燒,還在逐漸升溫。
夏至将近,身上穿着的衣物慢慢變薄,落于上方的指腹溫度似都能清晰分辨出。
他緩聲說道:“我一直都能感覺到長兄的情緒。”
江南蕭眸色更深。
果真如此。
“在長兄…情緒起伏過大時。”江望津說完最後一句,唇瓣便緊緊抿了起來,頰側染上一絲緋色。
情緒起伏過大……
江南蕭回想起那些時日對方的異樣。
仿佛再次看見那雙沁了水的桃花眸略帶委屈地望着自己。
好不可憐。
“阿水。”江南蕭不自覺輕喚。
江望津深吸口氣,接着問他,“那長兄呢?”
江南蕭垂目。
少頃,他道:“痛覺。”
江望津心說自己果然沒猜錯。
“所以長兄今日才會這麽快趕過來。”江望津聲線放輕。
話音剛落,就聽一句。
“我不放心你。”
江望津收住聲音,不再繼續。
他其實都知道。
一直知道。
長兄不放心他才會過來,會在他有需要時陪伴身側,在他發病時照顧他。
徹夜不眠。
心口抽痛了一瞬,接着是細細密密的疼。
他現在又疼了,長兄會感覺到嗎……
江南蕭同他對視,兩人本就離得極近,這個距離能看清楚根根睫毛以及對方眼底的潤色,仿若勾動着他的心弦。
“疼?”
江南蕭指尖挪開一瞬便又再次落下,輕輕一點,聲調沉緩中含着絲絲低柔,他循循善誘。
“告訴我,為什麽疼?”
“不舒服?”
“沒有,”江望津頭擺了擺,“沒有不舒服。”
“那是為什麽?”江南蕭追問。
“難受。”他說。
江望津壓低眉眼,又說了一句:“緩一緩就好了。”
纖長的睫羽微微垂下蓋住那雙生出潋滟的桃花眸,鼻尖沁出一抹亮色,是熱意熏蒸出的薄汗,淡粉的唇輕合,頰邊暈開緋紅一片。
江南蕭眸底仿佛醞釀着一場風暴。
他原本想再說些、做些什麽,視線掃過他面容便又止住了。
點着他的那只手離開,江望津看着江南蕭。視線落在後者脖頸,那裏不知何時泛上了一層紅意,凸起的喉結上下聳了聳。
心中劃過抹悸動,他立即收回目光,不敢深想。
江南蕭将他放至榻上後起身。
江望津頓了幾息,靠在榻邊偏頭,“哥,你去哪?”
江南蕭啞聲道:“給你打水。”
打水、沐浴,江望津想罷,低低開口:“不是有下人嗎?”
江南蕭深深望他一眼。
床榻上的人面頰酡紅,雙眸似含情,這個樣子……
他怎麽可能讓旁人進來瞧見。
-
直到浴桶中放滿水,江南蕭又把江望津的手包了起來,離開前道:“有事便喚我。”
江望津應一聲。
手上被嚴嚴實實包好,脫衣有些不太方便,江望津花了點時間方才踏進浴桶。
進入的剎那,他還略有幾分忐忑。
因為每當這個時候長兄都會……
不過出乎意料的,這次沒有。
江望津先是怔了下,而後慢慢把臉埋了一半入水中。
長兄知曉他們其實是共感後應當不會再那樣了。
思及此,他心中稍稍松口氣。
倘若長兄明明清楚還要那樣的話,江望津亦不知自己該如何自處了。
原本以為當真相公開後,他會不知怎麽再與對方相處,然長兄自然的态度感染了江望津。
仿佛這件事真的沒有那麽重要一般。
那他……
也應該要泰然處之。
将腦海中的思緒一一理清後,江望津心情稍緩。
待沐浴後長兄再次過來,他安靜坐在小凳上讓人烘頭發。
兩人之間的相處與之前一般無二,并沒有什麽不同。
氣氛格外溫馨。
唯獨在對方指尖不經意擦過他微紅頸間時,江望津躲了一下,江南蕭即刻便覺了出來,手指往旁邊移去。
“謝謝哥。”江望津彎了彎眼。
“嗯。”
江南蕭看着他,少頃沉着聲道:“近日外面有些亂,你先暫且待在家中,若要出去,記得同我說。”
江望津颔了颔首。
待他回房,江望津便召來林三。
“近來……七皇子那邊有什麽動向?”
他踱到桌邊,神色略微凝重。
自藺琰受挫已過去近一月,林三一直受江望津的吩咐盯着對方的動向,聞言迅速答道:“五皇子和九皇子被禁足後,雲妃和淑妃日日前往靜和殿陪同太後誦經禮佛,太後日前向陛下求情,免了二人的禁足。
“現今兩位皇子重回朝堂,他們查探到些許蛛絲馬跡,矛頭直指七皇子,眼下已暗中和對方較上了勁。七皇子被兩位皇子合力弄得焦頭爛額,自顧不暇。”
然而藺琰身後還有皇貴妃坐鎮,并非那兩人能夠輕易撼動。
難怪最近尤其安分。
江望津想到對方還有意拉攏自己,怕是更加心急了。
思忖片刻,他道:“幫我辦一件事……”
林三側耳細聽。
想到藺琰,江望津的眉眼便籠上一層寒霜。
既然自顧不暇,那就讓他再添一把火,藺琰應該很快就有動作。
果不其然,不出兩日,皇宮中便下了聖旨,碩豐帝宣召江望津入宮。
收到聖旨的江望津并不意外。
上一世碩豐帝也曾在這個時候召見過他,只是那時他已确定要相助藺琰,現在則不然。
長兄已去上值,江望津讓趙叔備車。
趙仁叫住他:“小世子、”
“趙叔,你與我同去。”
說罷,江望津瞥一眼目露希冀的燕來,道:“燕來,你留下。”
不等燕來出聲,他又說:“方才小廚房做了八珍糕,你幫我嘗了吧。”
“那小世子要快點回來。”
燕來倒沒像往日那般聽到吃的就高興得找不着北,眼神擔憂地一直目送江望津他們一行上了入宮的馬車。
由林三駕車,馬車平緩駛入宮門,兩人守在宮門前,“小世子去吧。”
他們身份低微,只能在宮門外等候。
江望津點頭,“沒什麽事,我去觐見完陛下很快便回。”
趙仁憂心忡忡地點頭。
伴君如伴虎,皇宮于他們而言就是吃人的地方。
-
江望津入了宮門,便有小太監前來為他引路,一直前往禦書房。看着熟悉的金瓦朱牆,江望津斂目踏入其中。
“臣參見陛下。”待他看清殿中情形後,便準備同碩豐帝見禮。
“望津來了,無須多禮,賜座。”
碩豐帝歷經風霜的面容上依舊威嚴,氣勢磅礴具有壓迫。
江望津坐在小太監搬來的椅子上,同坐在碩豐帝下首的多位皇子也一一見禮,“諸位殿下。”
其餘皇子同他并無私交,皆只點頭示意。
唯有七皇子,藺琰同他莞爾,身上矜貴之氣不減,卻添了幾分熟稔,“望津,許久不見了。”
碩豐帝高居首位,眼神稅利地掃過他的幾個兒子。最終落在藺琰身上,但見其神情坦然,模樣仿佛只是對着好友随口問候般。
江望津點點頭,态度疏淡而不失恭謹,“七殿下。”
“望津你也快及冠了吧,”碩豐帝在此時悠然出言,“你與璟珺關系不錯,若非是璟珺提及,朕都要忘了。”
當年江父為先帝出生入死,對方身上的功績足以蔭及子孫。
碩豐帝曾言,江望津及冠後方可襲爵——是恩賜,也是敲打。
江望津回:“是快到了。”
該來的還是要來。
碩豐帝特意将他召入宮中,可謂皇恩浩蕩,似乎十分看重。
其餘皇子聞言各自心中思忖,有幾人更是暗自交換了一個眼神。
藺琰目不斜視,并未在意身側胞弟八皇子藺澈看來的視線。
江望津又應付碩豐帝幾句,外間便傳平遠侯、文大學士前來觐見。
衆皇子被遣退,江望津亦退出了禦書房。
一衆人離開禦書房不遠後,就聽有人道:“世子留步。”
江望津轉頭,卻見太子當先朝他走來。
“世子不曾在京中走動,連本宮都沒能與你見過幾回。眼下你不日便及冠,屆時可莫要忘了本宮。”太子眼神中暗藏幾絲玩味。
此言一出,其餘幾位皇子紛紛走過來,二皇子揚起嘴角,笑意不達眼底:“是啊,可不能單單邀請老七。”
江望津暗忖,他一個都不想請。
“是,諸位殿下、太子願意前來,望津自是榮幸之至。”他神情淡淡,語氣不卑不亢。
太子皺了下眉,上下打量他。
藺琰适時出聲,端的是君子如玉,溫聲替他解圍:“二皇兄說的哪裏話,及冠禮可是大事,望津應當還在準備。”
太子笑了聲,“如此便好。”
說罷,他擡步往宮牆另一頭走去,其他幾位皇子也各自離開。
如今朝堂混亂,父皇的态度模棱兩可,他們尚有待觀察對方是否值得相交。
否則踏錯一步,将是萬丈深淵。
江望津看向幾人離開的方向,五皇子和九皇子不在其中。這二人雖解了禁,想來也不欲那麽快再去招碩豐帝的眼。
正想着,江望津聽到藺琰喚道:“望津。”
“還未恭喜你。”他說。
及冠後便是超一品侯爵且無需降級,此乃天大的殊榮,藺琰并非無意在碩豐帝面前提及此事,而是有意為之。
江望津側目,他怎會看不出藺琰是為了拉攏于他,“多謝殿下,若無其他事我便告辭了。”
藺琰望着他冷冷淡淡的模樣,與上一次相見時,這人眉眼間流露的漠然似乎愈發不加收斂,全然的疏離姿态。
他還記得當日對方被江南蕭抱走時的蒼白模樣,仿似脆弱得不堪一擊,格外能激起人的保護欲。
以及……獨占欲。
“先別走,上次在酒樓中你我應該有些誤會……望津可願與我坐下來談一談,禦花園可好,還是、”
江望津蹙眉正要打斷,然而他話到一半,只聞斜刺裏傳來一聲略顯輕佻的嗓音,“哎呀呀,我這是撞了什麽大運,竟然又見到江世子了。”
藺琰的話被打斷,僅皺了下眉便朝身後望去。
只見一人晃着折扇,一步三搖地從小道另一頭走來,身上穿得花枝招展不說,臉上笑容促狹,十足的纨绔作風。
“原來七殿下也在,”那人裝模作樣地拱手,“失禮失禮。”
“邬世子。”藺琰淡聲道,語氣中隐有幾分不悅,但又并未表現出來。
邬岸笑嘻嘻的樣子,“沒想到七殿下還記得我。”
藺琰:“邬世子是同平遠侯一起來觐見父皇的?”
邬岸搖頭:“非也非也,我是聞着味兒來的。”
他說罷盯着藺琰仔細打量,傳聞七皇子溫潤如玉,為人謙和有禮,就是不知會不會破功。
藺琰也笑了下,“哦?邬世子此話怎講。”
話落,邬岸的視線就落到了一旁的江望津身上,眨了眨左眼,而後道:“聞着美人香。”
藺琰看得皺眉。
若換個人,江望津怕是也要皺眉,但他記得邬岸曾與長兄走在一起,而且……對方這個樣子不像是對他有惡意,反是似在和藺琰作對——和他上一世一樣。
思索間,江望津同對方微微彎了下唇角,是真的有些好笑。
藺琰目光落在他的笑上,恍惚了瞬。
邬岸見狀仿似偷到腥的貓,“那江世子可否借一步說話?交個朋友?”
江望津欣然應允,邬岸擡腳便轉身準備在前帶路。
剛行出幾步他就用扇子一拍腦門,不倫不類地再次行了一禮,“差點忘了,七殿下告辭!”
“殿下,告辭。”江望津學着他的動作。
說罷他也跟上了邬岸。
藺琰維持着翩翩風度:“嗯,望津你身子不好,記得早些回府。”
就見江望津頭也不回,他站在原地。
半晌,藺琰微微眯縫起眼。
既然懷柔不行,他還有別的手段。
只是……
江望津這個人對他的前後差別太大,藺琰百思不得其解,卻又在當日的那一瞥中,産生了一絲興趣。
明明身體弱地他一只手就能掐死,偏偏骨頭那麽硬,真真是……有趣。
江望津脊背有些發毛,他跟着邬岸走出一道宮門。
“怎麽了,不舒服?”離了藺琰的視野,邬岸看着倒是正經不少,說話的語氣亦不再是那般句句帶着調笑意味了。
江望津搖頭,桃花眼微挑,“你想和我交朋友?”
邬岸聽到他說,想起自己方才的說辭也是一頓。
和主子的弟弟交朋友……想想還挺不錯。
他正要點頭。
江望津卻是開口:“你猶豫了。”
邬岸心下一驚,瞪着眼望向他。
“是長兄讓你來的?”江望津又問。
邬岸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
江望津看着他,點頭,“原來真的是……”
長兄怎麽會知道他被召入宮了?還是說那麽快就收到了消息,長兄在做什麽……
邬岸眼睛瞪得更大,沒想到自己竟這般輕易就被套了話。
他堂堂影閣二把手……該說不愧是主子的弟弟嗎。
“長兄在哪?”江望津問。
“自是在兵部,”邬岸回過神,這次終于不再被輕松套話,“不然能在哪?”
江望津腳下不停,口中還在繼續問道:“你同長兄的關系很好?”
“那是、”邬岸頓了頓,“自然!”
江望津笑了一聲。
邬岸盯着他,眼神流露出幾絲防備,眼睛也微微眯了起來。
他是猶豫了沒錯,但他一直跟在主子身邊,關系當然不算差,這也不算說謊。
就在邬岸全神警惕中,江望津緩緩應了聲:“哦。”
邬岸:“?”
只有‘哦’?
‘哦’是什麽意思?
江望津踏出最後一道宮門,看到等候着他的林三和趙叔,心情總算放松下來。
他朝着馬車走去,看向身後緊跟着的邬岸,嘴角往上揚了揚。
邬岸擰着眉,正欲詢問什麽。
便聽江望津慢條斯理,嗓音清越悠然,砸進旁聽者的耳中。
“沒聽長兄說起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