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三更】

第72章 【三更】

“大公子。”

房門外傳來動靜,江望津眼睫顫了下。緩了幾息,他還沒睜開眼,周身便湧來一股熟悉的氣息,心髒倏然緊縮。

江南蕭在榻邊俯身,目光低垂。

少頃,他輕聲道:“仲澤。”

江望津慢慢睜開眼睛。

待看清他眸底的神色時,江南蕭忽地就覺心髒被狠狠撕扯了瞬,只見那雙向來澄澈清透的桃花眸中此時竟隐約流露着一絲忐忑。

在忐忑什麽……

江望津和他對視一眼,很快将眼睛垂下,聲音低低的,“長兄,你回來了。”

他并未再提起那日之事,下意識地想要避開這個話題。

眼下他亦不欲再回憶起那日。

發悶的心口卻好像在提醒着他做過的事,拍開長兄、躲避長兄……

是他自己無法面對那樣的自己。

正在此時,下巴被輕輕擡起,江望津不期然撞入那雙漆黑的眼底。

江南蕭深深看他。

江望津眸光閃爍,眼神往旁邊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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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躲?”江南蕭低低開口。

江望津抿了抿唇,并未回答。

下一刻,下巴上的鉗制一松,江南蕭收回了手。

江望津的心也跟着空下去一塊。

長兄……

生氣了嗎。

江南蕭掃過他帶着青黑的眼底,身側的指腹微撚。

“什麽時候醒的。”他問。

江望津:“午時。”

“用過晚膳了嗎?”江南蕭的語氣舒緩,異常柔和。倘若叫那日看見他發怒的劉醫師見到,定要感覺一陣匪夷所思。

眼下的大公子與那日的大公子堪稱兩個人。

江望津被他平常的語氣安撫住,同時能察覺到長兄心中的疼惜,隐隐還有一絲猶豫。

他搖頭,“還未。”

江南蕭心頭一動,嗓音便沙啞下來,“在等我?”

江望津頓了頓,點頭。

接着,他就被緊緊抱住,“下次不用等。”

江望津沒說話。

溫熱的吐息在耳側吹拂,熟悉的清冽氣息讓他無比安定,這時的他好像什麽都不用想。

“咳咳……”一道咳嗽聲響起。

兩人望去,賽清正以拳抵唇,“抱歉,打擾二位。”

他這麽說着,眼神卻時不時往兩人身上瞟。總覺得以方才那種氣氛,榻邊的二人似乎要做點什麽,兩人之間似有一種旁人插不進去的氛圍。

見他們朝自己看來,賽清正揚了揚手裏的藥囊,“我是過來給小公子送東西的。”

他手上拿着的是他自制的藥囊,此物會散發安魂香的氣息,與晨間的藥香有一樣的功效,也更适合江望津些。

-

賽清正送完藥囊便背着手離開了,江南蕭将藥囊挂在床幔邊上,而後才繼續去看江望津。

他低聲道:“去用膳?”

江望津點頭:“好。”

兩人一起去用膳,一切似乎如常。

江南蕭夜間宿在江望津房中,但他也并未做什麽。以後者現在的身體,他不忍心,也害怕,若再出什麽事,江南蕭真的不知自己會做出什麽來。

兩日的煎熬讓他幾乎用盡了所有的理智,每當夜深人靜時看着對方毫無聲息的樣子,他心髒抽疼,卻又只能竭力遏制。

可以說難熬到了極點。

江望津被他抱着,伴随着安魂香的氣息漸漸阖上眼。

身邊的呼吸逐漸平穩,江南蕭指腹終于落上從方才起他便一直在肖想着的粉色薄唇間,指腹摩挲,順着唇縫流連。

片刻,他收回手,擁着人緩緩睡去。

整個晚上都安安靜靜過去。

誰都沒有提前幾日的事。

然而,第二日,碩豐帝的聖旨如期送到了侯府。

似乎是真的妥協,這冊封的聖旨對方竟連夜就拟了出來,着欽天監測算吉日冊封之禮,時間就在三日後。

一夜過去,江望津總算有了些精神,同樣去迎了聖旨。

聽到聖旨內容的一剎,他心裏既為長兄高興,卻又覺得自己不配高興,甚至于……

江望津還在擔心。

這一世與上一世的走向截然不同,長兄提前将自己暴露出來,會不會出事。

然而,以他對長兄的能力了解,加之現在亦無他的幹擾……

長兄應該能夠順利即位。

思及此,江望津有些失神,直到聽見身邊的人喚他,“仲澤。”

他輕聲應:“長兄……”

江南蕭:“不舒服?”

江望津搖頭。

騙人。

江南蕭看着他沒說話。

有人卻是說出了他的心聲,待那送聖旨的大太監一走,賽清正就抱着胳膊上前,“還說沒事,你臉都白成什麽樣了,趕緊回去把藥喝了。”

藥材勉勉強強集齊,他昨天連夜将之制出,江望津還沒來得及喝聖旨就到了。

賽清正仍在催促:“喝完了就能好。”

江南蕭瞥了眼他發白的臉色,聖旨随意丢給了一旁候着的杜建,徑直便把人抱起來。

江望津被驚了一下,手無意識勾住後者的脖頸,江南蕭抱着人便朝茗杏居走去。

趙仁摸着腦門,“侯爺這身體……大公子抱、不對,太子……”

他一臉混亂,有些難以消化這個消息。

聖旨一下,京中已然混亂,全都在議論此事。

原來江府的大公子竟然是先帝之子,不日會冊封太子,成為西靖的儲君。

這一消息可謂是賺足了衆人的視線。

冊封當日,房間內,江南蕭一襲黑金色的四爪蟒袍加身。氣勢渾然天成,淡漠的眉眼輕擡間,盡是睥睨之态。

江望津養了三天,臉上逐漸有了些血色,他看着身着蟒袍的長兄,神色怔然。

仿佛他們二人之間隔了一條天塹般。

日後,他是君,他是臣。

江望津斂下眸子,剛想罷,手腕就被扣住。江南蕭驀地把人拉到近前,将人壓入懷中,猛然低頭親了下去。

像是要把這幾日積攢的全都親回來。

江望津被口允得舌丨根發麻,擡着頭,完全被動地承丨受着長兄的口允口勿。

“在家等我?”江南蕭雖想帶着人一起,但……

江望津雙眼逐漸泛起水霧,愣愣的,“嗯。”

江南蕭深深看他一眼,這幾日他都顧忌對方的身體,連親一下都怕把人磕着碰着,隐約能察覺到什麽。然賽清正同他提起過,凡事還需循序漸進,不能把人刺激到,否則後果是他承受不起的。

于是只能忍着。

連他的冊封典禮都不能帶着人去,且……今日或許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麽平靜,還是不去為好。

江南蕭斂目。

一個太子的冊封典禮,不去也罷。之後可以讓人參加他的登基典禮,他要與對方共享這西靖江山。

江望津望着江南蕭離開的背影。

房內重新變得靜谧。

又只剩他一個人。

-

宮中正在舉行太子的冊封典禮,流程漫長。

傍晚時,趙仁神情嚴肅地進了門,“侯爺,方才有個裹了一身黑袍的人在府外徘徊了一陣,我已經讓林三去抓人了。”

江望津倏然站起,“抓到人了嗎?”

趙仁:“林三還未回。”

又過了一個時辰,林三回來。他是知道黑袍人的,之前主子同他提過,回來後他便單膝扣地,“屬下失職,人跑了。”

原來是那黑袍人跑進了一個暗巷中,盡頭是出名的乞丐街。他過去的時候,裏面全是全身裹着黑袍的乞丐。

林三去問的時候,什麽都沒問出,想來是黑袍者故意買通了那些乞丐,且未暴露身份。

江望津站起來,這個黑袍人……到底是誰。

現在的情況與他上一世的發展相比,不知不覺早已面目全非。

朝堂上風雲變幻,暗處更是危機四伏。

還有……

他曾做下的那些事,長兄知道了會如何?此事并非他一人知曉,倘若藺琰同樣重生,他有朝一日覺出什麽,告訴了長兄……

江望津不願再想下去。

或許……他與長兄之間,從開始就是個錯誤。

江望津露出一個稍顯慘淡的笑。

重生一回,他以為自己找到了一生的依靠,到頭來命運跟他開了個玩笑。

上一世,長兄的身份不曾揭露,他做過的那些事,樁樁件件都會讓長兄厭惡他。

想到那雙眼睛不再是盛滿愛意而是被厭惡取代,江望津呼吸便是一凝。

不該這樣的……

也許他根本就不該重生。

安安靜靜地死去似乎也沒什麽不好。

江望津撫了撫心口。

“侯爺、”趙仁瞧出他表情不對,正想說話。

江望津道:“趙叔,去幫我準備行李吧。”

趙仁呆了呆:“行李?侯爺……你想去哪?”

江望津垂下眼,“我會向陛下請辭,我想……離京看看。”

如今長兄已是太子,應該不日便會搬出侯府。

而他……亦不想成為長兄的累贅。

他想到上次自己被藺統抓住,若是日後再發生此事……

江望津不敢細想下去。

“去準備吧。”他看向趙仁,語氣帶了幾分不容置疑。

待他将身體養好再回來。

或許,屆時他也有能幫上長兄的地方。

但若是長兄不需要他……厭惡他。

他可以再行離開。

找一個安靜的地方,遠居山林,過上他想要的安穩生活,靜靜度過一生。

也許,長兄還能記得他。

然而他又不希望長兄還回想起他,因為對方在知道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後,想到的只能是自己傷害過對方的事跡。

江望津越想,心口便越是發悶。

倘若他回來後,想開了,長兄亦還未知曉此事,那麽他可能會将事情全盤托出。

到那時……

長兄想要如何,他都可以接受。

趙仁還欲問什麽,又怕刺激到現在的侯爺,對方這幾日似乎一直心事重重的,可能出去一趟也好……想罷,他下去準備了。

行李準備起來有些麻煩。

江望津服了粒藥,而後坐在桌案前提筆寫信。他留下一封書信,放在桌案一角,等長兄進門能看到。

他想。

長兄應該會理解他的。

另外,江望津又寫了一封,讓林三将信拿去了城北的暗巷。

只要長兄有需要,屆時邶創留在京中的暗線皆可供長兄差遣。

做完這些,江望津長長舒了口氣,又開始發呆。

趙叔那邊行李準備好了嗎……

胸口好像沒那麽難受了……

賽神醫的藥确實有奇效,江望津想了想,又去把藥包好。

準備好後,他目光再次觸及桌案,看到上面的書信。

他能……隔一段時間就給長兄傳信嗎。

江望津想着想着,外面的天色早已暗了下來。

長兄……還未歸。

今日杜建也被帶出去了,江望津腦子裏亂亂的,他又去把床頭放着的玉佩還有密室鑰匙都取出來——這是長兄送給他的。

還有那塊玉石,是他準備給長兄的,前兩日他就開始雕了,才剛雕到一半。

趙仁還沒來叫他,江望津把東西放進包袱裏裝起來,準備去看看好了沒。

然而。

他甫一打開房門,便瞥見廊下靜立着的身影。

兩人目光相接的瞬間。

江望津身子倏然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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