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章
第 39 章
水溫很暖,池子很大。氤氲的熱氣讓餘楓感到很舒服。如果不是身邊還有別人,她或許會想在池子裏游一會兒泳。不過此時,她其實并沒有那種閑情。
溫泉池子裏一共三個人,除了餘楓,另外兩個,一個是吳雪妍,另一個是季紅春。
季紅春看着餘楓白淨的皮膚,好像一塊泡在水裏的年糕。她想起了自己找餘楓對峙的那一天,餘楓讓她等着看,看餘楓有什麽下場。如今她看到了,餘楓用了十幾年的時光,去算計了一個男人。她比自己強,盡管這其中少不了自己的助力,可季紅春也不得不承認,餘楓确實比她強,也比她更狠絕。
她笑着向餘楓祝賀:“恭喜,你贏了,餘楓,我不如你。”
餘楓沒有推脫客氣,只說“還好。”
季紅春以為她不信,補充說道:“那天你問我,有什麽可氣的,是氣你成了何源的女朋友,還是氣何源的女朋友不是我,你說得對,我當時确實有想要和你比較的心。只是如今看來,我早就比不上你了。我把自己當個物件兒想和你比較,你卻從沒忘記自己是一個女人。”
餘楓沒有說話,季紅春好像談興正濃,她問餘楓:“有件事,我想知道很久了,這麽多人裏,你為什麽找我?”
自從她找餘楓吵架,卻被餘楓一句話怼回來那天起,她們兩人就莫名其妙地聯系在一起。季紅春當然不會覺得對方只是閑得沒事兒找人唠嗑。只是季紅春也沒有想到,餘楓會那麽快來找她,又那麽快地暴露了目的。她當時沒有問餘楓為什麽來找自己,為什麽會選中自己,只是聽到餘楓說,你想不想看到何源的下場。
于是,季紅春就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餘楓都沒有動作。季紅春也不甚在意。總之她也并沒有真的指望餘楓能短時間內把何源拉下馬,甚至,她從不相信餘楓會有這樣的能力、手段和野心。可她還是應了,鬼使神差。
而餘楓對她的要求,也很簡單,開一家娛樂公司,卻不要她在明面上。這對季紅春來說不是難事,于她而言舉手之勞,還有利可得。她讓自己同母異父的弟弟管理着這家公司。而她自己則悄然隐于背後。
當餘楓把謝青雲簽到季紅春這家公司時,季紅春多少有些怔愣,餘楓擺明了說這個男孩兒是自己養的。季紅春想,或許是餘楓交給自己的人質。
她當時還笑餘楓凡心大動,心裏想的是,男人終歸是不可靠的,這樣的人質,恐怕也沒多大用處。
但最終,季紅春不得不承認,謝青雲從始至終就不是人質而是籌碼。
餘楓聽着她的問話,想了一會兒說:“或許是因為,你是唯一一個怒氣沖沖來找我想勸我的人,”她笑了,“當然,也是因為找你做事總要容易些。”
Advertisement
季紅春對這個答案不置可否,她揚起了頭,溫暖的水溫柔地裹着她的身體,季紅春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道:“不管怎麽說,恭喜你。”
餘楓笑笑沒有回應。她想,恭喜我?是啊,是該恭喜,恭喜我再一次不做女人。
她看向了一旁和自己與季紅春時刻保持距離的吳雪妍,從進來起,吳雪妍就沒有怎麽說過話。
餘楓對她的态度很是複雜。終歸是自己親手把一個與何源無幹的女孩兒,送到了他的床上。季紅春或許是察覺到餘楓那點猶豫與複雜,曾經對餘楓說,那女孩兒是自願的,怨不得人。餘楓當時笑笑沒說話。她想,誰能真正自願呢?自己當初上了何源的床,難道不是自願?就算是真的、毫不摻假的、百年一遇的、純粹的自願,也終歸不是人作惡的理由。
是了,最終,她還是成為了何源,以另一種方式,卻是同樣的罪惡。
餘楓看吳雪妍,吳雪妍也在看她,就像兩人在韓沁怡的招待中“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吳雪妍對餘楓也是同樣的複雜,她倒是談不上恨餘楓,那時不管是任何一個人來,只要告訴自己能夠幫她報複孫鶴飛,她都會答應,不計後果不計代價。更何況,她本來就不在意和什麽人睡,如果在意,當初也不會傻乎乎地去攀上一個已婚的男人。
這話她對餘楓說起過,倒不是為了減少餘楓的愧疚去談什麽虛僞的“自願”,她只是,真的這樣想,盡管沒人會相信。但那一天,她們在溫泉會館見面的那一天,餘楓是相信的。不問緣由,不做安慰,相信了吳雪妍的自述。吳雪妍至今仍然說不出自己那一刻的感受,只木楞地仿佛度過了一段真空的時間,無他無我。
吳雪妍在此刻對餘楓好奇到了頂峰,她有些納悶餘楓的手段,她有些想探究餘楓的秘密,卻又不想和這個女人牽扯太深。比起處理自己一應出國事宜的季紅春,吳雪妍覺得自己似乎和餘楓更為熟悉。餘楓和她是同一種人,只是餘楓遠比自己更殘忍更心狠,更豁得出去。
如果吳雪妍出賣的是自己的□□,那麽餘楓做的買賣,牽扯的是靈魂。
吳雪妍覺得,餘楓是一個危險的人,她的直覺告訴她,離餘楓遠點。卻又忍不住靠近,去感受另一個自己帶來的不屬于自己的力量。
吳雪妍正看着餘楓,就聽對方問道:“你是要在這裏看完孫鶴飛的下場,還是回去等消息。”
吳雪妍垂眸,掩蓋着眼神裏對餘楓的探究,回答:“這是我們交易的內容,我必須親眼看着驗收成果。”
餘楓不再問,只說:“多加小心。”
吳雪妍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心想,小心麽?倒也不必如今孫鶴飛怕是巴不得繞開自己。可她又悲涼地想,自己終歸不是一個勝利者。
水汽熏得餘楓的眼睛有點酸,她幹脆閉上了眼睛。三人都無聲地浸在水汽裏。良久,餘楓聽到吳雪妍的聲音從遠處響起,她問:“你其實早就能把何源拉下馬,為什麽要等這麽久?”
吳雪妍沒有指名道姓地問誰,但三人都知道是在問餘楓,其實這個問題,季紅春也好奇。只見餘楓依舊閉着眼睛,對兩人說道:“按照何源的數額,理論上,他大概在裏面出不來了。”
她用手掬水,撩潑到了自己的臉上,接着說:“可我不敢賭。”
餘楓捂住了眼睛,抹去了那些溫熱的水漬:“法律是有性別的,我不敢賭一個男人會被判多久,何源如果最高只判了十五年,四十五歲的他,出來也就只有六十歲,而六十歲的男人……”餘楓輕蔑地笑了,“法律有性別沒錯,很不巧,社會也是有性別的。”
她睜開了眼睛,看着吳雪妍,說:“男人站在社會的精英面,女人站在社會的平庸面,男人一直牢牢占據着光鮮亮麗,女人卻不得不來回往返,因為婚姻,因為生育。站在精英面的人會自然而然地高出平庸面一等,而男人,他始終高女人一等。除非……”
餘楓笑了一聲:“除非他因疾病受傷不得不退出那一面,又或者……”
“或者,他老了。”吳雪妍接話道。
何源如今快六十歲,即使他最高只判了十五年,他出來後七十五歲,是了,那或許和百歲老人相比并不是一個足夠老的年紀,卻足夠讓何源再也無法返回那個高人一等的境地。
餘楓賭不起這個時代對男人的寬容。卻深知這個時代對弱者的殘忍。
餘楓要的是一擊必殺。她要何源再無出頭之日。
三人分手後,餘楓獨自一人開車去了郊外。她看了看時間,剛好來得及。
她的目的地是一片墓地。
餘楓就這麽空着手來了,沒有任何的祭品,實在不像來祭掃的人。當然,她也确實不是前來祭掃的。
餘楓看着眼前的墓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裏面埋着的,有一位老太太,她曾帶着餘楓去看戲,也曾在臨終之前拉着餘楓的手把兒子托付給她。她有一個兒子,叫何源,她說,兒子很有出息很聽話很老實很孝順。
可她還有一個女兒,叫何萍,一個外孫女,叫何楠楠。餘楓最終一直未能知道何老太太到底是真的認為何源是老實孩子,還是自欺欺人。
可惜,這個答案已經随着老太太深埋黃土了。
這時,餘楓身旁走過來一個人,如果何源在,大概會驚奇,這個女人的長相,有九分像自己的外甥女何楠楠,不,應該說,是何楠楠像她。如果謝青雲在這裏,大概會露出恐懼、不解的表情,因為這個人是金悅。
何楠楠當然不是憑空蹦出來的,也不是何萍無性繁殖的産物。她的父親是金悅的哥哥,金睿。何萍很早就金睿離了婚,金睿其人,也是吃喝嫖賭占全了,空有一副好相貌,倒是騙過了何萍。這大概是何萍栽的第一個大跟頭。
何萍這輩子,大概就做了一件好事,就是看在何楠楠很喜歡這個小姑姑的面上,在金睿敗光了一切金家負債累累的情況下,資助金悅讀完了書,又幫她找了份工作。至此仁至義盡。
何萍栽的第二個跟頭,是在她弟弟身上。何源,帶着少不更事的何楠楠去了老男人的社交圈子,年幼虛榮愚蠢卻美麗的何楠楠,是一盤最好的菜色,也是何源打入他國老男人圈子的一塊極品敲門磚。等到何萍發現時,楠楠差一點就搭上了一個老頭兒,成為老頭兒口中的蜜糖、寶貝。
何萍當時氣得發瘋,立刻給楠楠轉了學,她和何源大吵了一架,何源卻不以為意,仍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就好像他們的母親在世時一般。
何萍想,她的好弟弟是留不得了。
何萍很早就和餘楓保持着聯系,當然,并不是直接聯系,她在國內并非沒有可以用的人,但她偏偏選中了餘楓。她知道,這個女人遠比自己更恨何源。她聯系餘楓的那一天,記得餘楓好像在演話劇,何萍還清楚地記得那出戲的名字《裝聾作啞》,好一個裝聾作啞。
随後她按照餘楓的計劃,一步一步轉移着財産,通過金悅,以藝人解約賠償金的名義。再以別的投資項目轉回來。餘楓對她說沒有比人更好的交易品。何萍到了這時才深以為然。
她還記得第一筆巨額賠償金,是因為一個姓謝的男孩兒。那時,是餘楓和她第一次嘗試這種辦法。那筆錢很多,卻也并不是十分紮眼。只是過程鬧得并不小,何萍起初并不同意這種方式,她覺得太冒險。餘楓卻說,只有如此,才能讓這筆錢配上他的身價,畢竟,他帶來了麻煩不是嗎?
從那以後,何萍知道,他的弟弟,最終要死在餘楓手裏,不會是別人,自己也不行,只會是餘楓。
再後來,餘楓托人送了一個女孩兒過來,危險而美麗的女孩兒。何萍想,這場戲終于要開場了,可惜她的母親看不見出将,或許在入相的門裏,她的母親能夠等到她深愛的兒子。
金悅打量着餘楓,她想,真是一個狠心的女人。她至今不知道,謝青雲鬧到熱搜一事是餘楓事先計劃好的,還是她臨時起意,但不管哪一項,這個女人的冷靜和狠辣,都不容小觑。金悅慶幸,自己并不是她的敵人。
她來倒與何源無關,只是告訴餘楓另一個消息,那是餘楓與吳雪妍的交易。
兩人只短暫地見了一面,便就此分開。
餘楓把消息告訴了吳雪妍,卻沒有立刻動手。她還有最後一期綜藝要錄,導演周俊業還是孫鶴飛的小舅子。
人嘛,總要有始有終。
餘楓自墓園離開,她似乎不着急回去。斜月西沉,餘楓溜溜達達地走到了一處沿河的公園旁。隐隐約約有人在唱戲,伴奏聲大得很,人聲卻小得可憐。
但餘楓還是聽出了那曲調:
“滿懷激憤問蒼天,
問蒼天、萬裏關山何日返,
問蒼天、缺月兒何時再團圓,
問蒼天、何日裏重揮三尺劍,
誅盡奸賊廟堂寬。
壯懷得舒展,賊頭祭龍泉,
卻為何天顏遍堆愁和怨,
天哪……天!
莫非你也怕權奸……”
餘楓聽到此,心中重重一錘。
只聽那四個字拉長了調子,從餘楓的耳畔遠離,又一字一字綿延到心底:
有口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