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辦公室裏，王主任沉着臉，看着站在自己桌前的兩個女孩，嚴肅的語氣詢問：“到底什麽情況？”
她掃了一眼站在前面，低着頭，紮着高馬尾的女孩，細長的脖頸此刻白得幾乎透明，她對這個女孩有些印象，聽張桂英老師提起過，好像語文成績挺好的一個女生。
她點點桌面，“前面的女生，你先說。”
老陳也聽到了廣播裏的對話，火急火燎地往辦公室趕，推開門，首先看到的就是自己早上剛表揚過的沈惟汐。
王主任沖老陳招手，不茍言笑的表情和旁邊女孩低垂的腦袋，讓老陳也忍不住一顫，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他其實多少是知道些的，只不過想起那天滕煜眼神裏的堅定，桀骜不馴的男生一字一頓地向他保證，不會耽誤學習，不會做出格的事。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兩人除了讨論學習也沒有什麽，尤其是女生的月考成績，更是有明顯的進步，他也就默認，沒想到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在嚴厲禁止早戀的一中，在視早戀猛如虎的高中期間，就這麽赤裸裸地把這件事攤開在全校師生面前，還是以校園廣播的形式廣而告之，偏偏滕煜那小子今天請假不在學校。
老陳拉過教導主任旁邊的椅子坐下，面露難色，帶着安慰的語氣詢問：“沈惟汐，別怕，你來說是怎麽回事。”
沈惟汐擡起蒼白的臉頰，看着老陳，軟糯帶着輕微沙啞的嗓音，堅定地說道：“陳老師、王主任，廣播裏的事是事實。”
她深吸一口氣，又接着說：“是我暗戀滕煜，他本人并不知道，所以，這件事跟他沒有任何關系。”
老陳倏然一愣……
從廣播室到辦公室這段路，沈惟汐冷靜了下來。
雖然是崔姝妍提前設計的，但她确實是暗戀滕煜，之前自己守着這個秘密難以啓齒，每天都如履薄冰地過着，直到那天滕煜在奶茶店跟她說，他也是喜歡她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的暗戀終于窺見了光明。
一直都是滕煜走向她，幫她補習，給她找練習題，陪她彩排，陪她練習跑步……夠了，她很知足，她沒有幫過他什麽。
他是那樣張揚肆意的天之驕子，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崔姝妍說得對，他那樣的家庭是不允許他身上有任污點的，他們兩個本就是不應該相交的兩條平行線。
她知道一中在早戀方面管得有多嚴，他是深受老師器重的好學生，她不能害他被通報批評甚至記過，他絕對不能那樣，她不敢想像那樣的後果。沒關系，全都是她的一廂情願也好，癡心妄想也罷，只要不牽扯到他都可以，她都可以接受。
想到這裏，沈惟汐攥緊拳頭，硬生生逼退眼眶裏的淚水，喉間像是卡着果核，吞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她看着老陳，眼神堅定，“陳老師，真的是我暗戀他，這件事從頭到尾跟滕煜一點關系都沒有。”
像是怕老師不信，沈惟汐突然拿出外套口袋裏的校牌，攤開手掌，帶着泣音：“陳老師，不信你看，他的校牌還在我這裏，我就是撿到他的校牌不想還給他，自己留下的，跟他有關的所有東西我都偷偷藏着。”
說到這裏，眼眶裏氤氲的淚水再也止不住地流出來，沈惟汐突然蹲下，抱着雙腿輕顫着，喃喃自語：“真的是這樣啊，真的！”
事已至此，兩位老師互相看了一眼，老陳眼神複雜地看着眼前蹲在地上，雙臂抱腿發抖的女孩，終究沒有再說什麽。
崔姝妍站在沈惟汐後面，也有點愣愣的，雖然正月初二那天，她确實看到對面肯德基裏坐着一個女孩，一直用廣告冊遮擋着，尤其是滕煜當時看過去的目光有些寵溺，她從來沒見過他那樣缱绻的眼神，專注地好像來往的行人中，只能看得見她。
她也只是猜測沈惟汐暗戀滕煜，并沒有确定，今天也只是因為她數次想要接近他，都被他借口學習避着不見，她也見過幾次滕煜跟沈惟汐在一起的樣子，那樣專注的眼神盯着一個女孩，是她從來沒見過的。
她知道滕煜今天請假沒來學校，所以才在董其琛去廣播站的路上攔住他，借口老師找他有事，在辦公室等他，董其琛信了，男生前腳轉身離開，她後腳就悄悄進了廣播室，打開設備開關，等着沈惟汐來，才有了後面在全校師生面前的公然對話廣播。
她沒想到沈惟汐會一口咬定就是自己暗戀的滕煜，把滕煜撇得幹幹淨淨的，她也有點動搖，不知道自己這麽做是不是毀了一個人的前途。
沈惟汐不記得那天是怎麽回家的，只記得王主任說要打電話通知家長，不一會兒，她就看到姜英着急擔心的身影，出現在辦公室，緊接着自己就被接回家了。
這天晚上，安臺市下了入夏以來的第一場雷雨，窗外電閃雷鳴，刺眼的亮光打在玻璃上，緊接着就是天地斷裂般的聲音，窗外的梧桐樹搖晃着來回的身影，斜斜地照在房間的牆上。
房間沒有開燈，從學校回來，沈惟汐就這樣坐在書桌邊一動不動，斑駁婆娑的樹影，雨點打在玻璃上噼裏啪啦的聲音，她恍惚以為還是去年第一次見他的那個悶熱的雨天。
她拿出抽屜裏的紫色筆記本，最新一次的筆記是昨天晚上剛剛記錄的。
2017年5月5日
上個月的月考成績出來了，班級第二，年級第二，我終于追上了星星的步伐，經過一年的努力，我從窺見星光到伸手就能觸摸到星光，真是太開心了，滕煜、沈惟汐，滕煜、沈惟汐，我們兩個的名字終于可以寫在一起了，希望以後的成績可以和他并排寫在一起。
沈惟汐苦澀地看着這些文字，再也不會了，她再也不會看到他們的名字寫在一起的那天了。
姜英從班主任那裏了解到事情的大概，回家後看着女兒緊閉的房門，聯想到元旦前一天，女兒高燒不退又淚流滿面的樣子，揪着的心裏讓她嘆氣。
沈啓林接到姜英電話，火速趕回家，他在電話裏聽了個大概，此刻兩人坐在客廳，商量着給沈惟汐轉學。
沈啓林動作迅速，第二天就聯系青港附中轉學的事情，只是夫妻兩個的工作都在安臺，最後商量先住在青港的爺爺奶奶那裏，周五這天，沈啓林親自駕車，和姜英送沈惟汐去青港附中讀書。
沈惟汐全程對這件事沒有發表過意見，如提線木偶般照做。
離開得匆忙，她的東西是田原幫忙拿回來的。
姜英不願讓她回學校，她自己也不想回去。
田原來給她送東西的時候說滕煜已經急瘋了，跟她和嚴翊打聽他們小區的地址，她也知道了他那天沒去學校，是因為她母親趙晗出差時發生了車禍，他連夜趕去了臨平，不過好在只是皮外傷，并沒有大礙。
她也知道了崔姝妍被罰寫一千字檢讨，理由是濫用公共設備散發不實言論，影響校園紀律。
說到這兒，田原憤憤地罵了崔姝妍好久，又悄悄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問：“汐汐，你有沒有跟大神聯系過啊？”
沈惟汐聽到這個名字，恍惚回神，搖頭苦笑着回：“我媽媽把我的手機沒收了。”
田原低下頭沉默，是啊，姜英沒收手機可以理解，大概也是怕她胡思亂想吧。
知道沈惟汐要轉學，田原依依不舍地抱着她，沈惟汐拍拍她，笑說等她去青港安頓好會聯系她的。
滕煜是在周一晚上看到手機裏于陽的微信才知道這件事的。母親趙晗前一天晚上在臨平市出差，采訪到很晚在返程途中被疲勞駕駛的大貨車從斜後方追尾的，他和父親滕建新當天晚上就緊急趕去臨平，周一一天都在醫院，直到醫生診斷後說只是皮外傷，在醫院再觀察兩天就可以出院，父親和劉阿姨留下來照顧，他當天晚上又趕回安臺。
一整天在醫院，他都沒來得及看手機，此刻打開手機好幾個未接來電和數條微信信息，幾乎都來自同一個人，他打開微信，于陽的信息接連不斷的跳出來。
陽仔【哥們，你去哪兒了？出大事了。】
陽仔【課代表和崔姝妍在學校廣播裏的對話被全程直播，課代表親口承認暗戀你，現在全校都知道了。】
陽仔【課代表被王主任和老陳帶到辦公室批評了，還叫來了家長，你到底什麽時候回來啊？】
滕煜看着暗戀那兩個字就已經察覺到事情不妙了，他一個電話撥給了于陽，嘟嘟兩聲，于陽的聲音在電話裏響起。
“我靠，你終于接電話了！”
滕煜焦灼的聲音問：“發生什麽事了？”
“就是崔姝妍找人謊稱董其琛在廣播室找課代表有事，課代表信以為真就去了，誰知道兩人在廣播室談論起了你，課代表說很早之前就暗戀你了，沒想到崔姝妍開着廣播，兩人的談話被全程放了出來，最後就是被王主任和老陳帶回辦公室批評，叫家長，然後……”
于陽支吾着沒敢說下去，滕煜追問：“然後什麽？”
“然後就是課代表的東西都被田女俠收拾帶回去了。”于陽說完，對面沉默了數秒，然後嘟嘟的聲音傳來，滕煜挂了。
滕煜緊接着又給嚴翊打了電話，詢問他小區地址，嚴翊想着無論如何應該讓他們兩個人見一面，沒想其他，給他發了定位。
滕煜按着定位打車來到沈惟汐家樓下，他不能貿然去敲門，現在她最不想見的人應該就是自己了，他打開手機，找到她的微信，發了條信息，只是剛發過去，紅色嘆號出現，緊接着是一行小字，你還不是他（她）朋友，請先發送朋友驗證請求，對方驗證通過後，才能聊天。
滕煜看着屏幕上的內容，攥緊手機的手背，青筋凸起，他閉上眼，深深的吐出一口氣，複又擡頭看着亮燈的窗戶，不知哪一扇窗才是她的房間。
第二天，他早早就到了教室，只是前排的位置沒有熟悉的身影，桌洞裏幹幹淨淨，沒有任何書本。
田原看到他，拿起桌上的一摞練習題，放在他的面前，幽怨的語氣說道：“這是汐汐讓我轉交給你的，她說謝謝你幫她補習功課。”
滕煜看着面前的練習題，不死心地又問：“她現在怎麽樣？”
田原瞬間來了氣，帶着哭腔，“能怎麽樣，轉學呗，離你們這樣的人遠一點，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滕煜沒有再說什麽，他翻着練習題，上面還有女生隽秀的小字做的注解，整齊工整，可見寫的人當時是很珍惜很認真地對待這些練習題。
“她要轉學去哪兒？”滕煜擰着眉毛又問。
田原沒好氣地回：“不知道！”
滕煜又去辦公室問了老陳，得到的是同樣的答案。
他看着眼前空落落的前桌，再也沒有女孩瘦弱挺直的背影，他也不能再勾着椅子腿迫使她轉頭跟他說話。恍恍惚惚一個周過去，他終于意識到，沈惟汐是真的離開了安臺一中，離開了他的生活和學習。
她像一束光，也像一縷風，他曾撿到一束光，也曾捕捉過一縷風，最後光滅了，風散了，心裏的花枯萎了，他也終将失去了她。
沈惟汐剛轉到青港附中的時候，還有些不适應，巧的是她還是分到了一班，只不過這個一班沒有他。
爺爺沈修年提前跟班主任和各科老師打過招呼，因此，沈惟汐的新班主任和各科老師對她照顧有加。
但她因為是轉學生，跟大多數人都不熟，性格又內向，只覺得難以融入。
身邊沒有叽叽喳喳的田原，中午也不會有于佩佩和邱琳過來征詢她是去食堂吃還是去小吃街吃，也沒有嚴翊每天和田原在耳邊的小學生互啄，更因為沒有張揚奪目的他。
她後排是一個高高瘦瘦的女孩，她還是暫時改不了下課回頭找他問問題的習慣。
在新學校的第一個周，她都是自己獨自上下學，回到爺爺奶奶家，她坐在閣樓的書桌前，看着新的班級群裏，班主任通知下周即将月考的事情，這才意識到，再也不會有人提前熬夜幫她整理練習題，她不知道自己偏科的科目是不是就此穩定了。
來到青港，姜英就給她買了新手機，換了新的手機號，原來的手機被姜英沒收，留在了安臺的家裏。
她想，這樣也好，不去看，不去想，不去打擾他，就這樣為了各自的目标奮鬥也很好，只要他很好就可以了。
遺憾的是，她都沒來得及和他好好道別。
滕煜，下次再見時，好好道個別吧，只是下次再見時，不知是何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