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

第 43 章

“起火的村落?”沐尋琢磨寧十安的話, 視線在四周來回逡巡。

這是一片火灼後的廢墟,視線遠眺,綿延數裏,不難推測, 這裏曾有一座村落墜于火海。

沐尋盯着焦黑倒塌的橫梁, 思量片刻後搖頭:“不記得。”

寧十安撿起樹枝在灰燼中翻找, 忽而翻出一塊石碑, 表面被燒的漆黑,她擡手拂過, 見石碑上刻着【引鳳】二字。

“被燒掉的是引鳳村?”寧十安示意沐尋來看, “難道大人都喪生火海, 只有這群小孩兒活下來了?”

沐尋淡淡掃過,神情如常:“興許如此。”

“可這同你有什麽關系?那群小孩兒為何恨你?”

“不知。”

“不知?你憑什麽不知?”陳蘊突兀出現,提着燭燈由遠及近, 惱怒質問,“不正是你一手造成的麽?”

沐尋一身黑衣立在焦黑廢墟中, 絲毫不為所動,蒼白的臉上冷漠平靜。

這反應自然激怒陳蘊,他快步沖到沐尋身前, 咬牙道:“你難道要用忘了來逃避罪責麽?你憑什麽決定他們的生死?”

沐尋不适應如此近距離的接觸, 伸手将小孩兒推遠了些,情緒穩定的近乎殘忍:“倘若真是我做的,那一定有合理的緣由。”

陳蘊雙目通紅, 死死捏住自己的拳頭:“合理的緣由?什麽合理的緣由能讓你屠戮全村?什麽合理的緣由能讓你将引鳳村付之一炬?”

青年垂首立着, 漆黑的眼睛半斂, 月色朦胧,神情模糊。

陳蘊吼道:“你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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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淡聲:“忘了, 但我若是做了,那便是正确的。”

陳蘊一拳揮過來,随後結結實實砸在了沐尋臉上。

·

“你怎麽不躲?”寧十安伸手擦掉青年唇邊的血,她方才沒放在心上,以為陳蘊傷不到沐尋,但他竟然沒躲,連護體靈氣都沒開,陳蘊鉚足勁兒,一拳甚至将他打退幾步。

“要不是我将他勸走,你還得挨幾拳。”寧十安看向陳蘊消失的方向,方才少年也沒料到自己能打中,結實的一拳下去,整個人愣在當場,反應過來後比沐尋還要生氣,揚起拳頭便要再打,還是她将他勸走。

沐尋不說話,低頭看着姑娘染血的手指,默默伸手擦淨。

寧十安移回視線,“怎麽回事?”

沐尋道:“晃神了。”

晃神?寧十安不解。

“我似乎來過這裏。”沐尋解釋道,“陳蘊亦有熟悉之感。”

先前沐尋丢下初酒執意要來引鳳村,便足以證明他同陳蘊與引鳳村有關系,寧十安不算太驚訝,她的手指輕輕擦過他微腫的臉頰。

“阿尋,你想要記起來麽?”

“想,所以我才來這裏。”

·

寧十安與沐尋回到村落,方才舉着蠟燭的小孩兒已經不在,長街上黑漆漆一片。

左手邊忽而傳來一縷幽光,寧十安轉頭看去,便見身側屋子的門縫裏露出一只眼睛,在燭火的映襯下發出幽暗的光。

沐尋亦望去,那雙眼睛“嗖”的一下消失了。

“你吓到她了。”寧十安盯着薄薄的門板,“她似乎躲在門後。”

沐尋擡腳:“我去問問。”

寧十安一把拽住他:“人家讨厭你,你進去不會理你,你在外面等,我去找她。”

沐尋“嗯”了一聲,乖乖待在原地。

寧十安上前敲門,內裏毫無回應,畢竟是小孩兒,她還是以哄為主:“你們找他來不是想解決問題麽?你們肯定也看出來了,他聽我的話,你可以把心裏的委屈告訴我,我會替你們主持公道。”

門內傳來細碎的聲響,想來正在做激烈的心理鬥争。

寧十安覺着有希望,扭頭沖沐尋一笑,後者用那雙黑眼睛回望着她,眼角微微下垂,竟顯出幾分憂慮。

寧十安了然,笑着哄他:“也會替你主持公道。”

青年神色頓松,月色下模樣又乖巧幾分。

木門“吱嘎”一聲被拉開,低低的女孩兒音響起:“你進來。”

寧十安不假思索的從狹窄的門縫進入,将将跨進,身後的木門便在瞬間關上,而她的對面則站着一個與她差不多高的女孩兒,寧十安認得她,正是剛進村落時對着沐尋發怒的寧兒。

寧兒穿着細麻素裙,柔順的烏發挽了利落的發髻,此刻警惕而憤怒。

“別擔心,我不會傷害你。”寧十安安撫道,“不請我進去坐坐麽?”

寧兒緊繃的神經略有放松,她略一猶豫,讓開了身後的路。

房子不大,院子收拾的井井有條,似乎只有她一個人的生活痕跡,寧兒從靠牆的位置拖出兩把矮椅,請她在院中坐下。

寧十安尚未開口,倒是寧兒先道:“你同那位那般親近,不怕萬劫不複麽?”

這話聽上去很熟悉,寧十安從不同人口中聽過很多遍,她沒有開口勸寧兒,而是道:“他傷害過姑娘?”

“當然。”寧兒幾乎瞬間要從座椅上站起來,但她強行克制住自己的怒火,用力咬住嘴唇,片刻之後才道,“大家明明待他那樣好,樣樣照顧他,可他卻将我爹娘,村裏的叔嬸全都殺了。”

寧兒眼淚撲簌簌落下來,哽咽道:“到底為什麽?我知道他沉默孤僻,可大家這樣真心待他,他又怎能如此……”

這話寧十安也聽過很多次,她嘆息一聲,問道:“當時村落可有發生什麽?”

“我那時小,不懂,爹娘說是瘟疫,只知忽而有人病重,随後村子裏開始亂起來,再之後村裏的李大夫給大家治病,一切漸漸好轉,可誰知那人卻突然發難,将爹娘與大家都殺了。”寧兒愈說愈崩潰,掩面而泣,“後來剩下的大家年歲小,好在城裏來人接濟,我們才艱難活下來。”

寧十安問:“你親眼看見他殺人了?”

“我們都看見了,質問他,他也親口承認了。”

“他有說為什麽殺人麽?”

“他是個混蛋,他根本不在乎!城主大人震驚于他的冷漠與殘忍,将他抓回地牢,可他卻在第三日消失,再也沒出現過。”寧兒擦淨眼淚,惡狠狠道,“那混蛋死不足惜。”

小姑娘哭得傷心,寧十安耐心哄了又哄,小心問:“那你們叫他來引鳳村做什麽?你們看上去……嗯……沒什麽戰鬥力……”

“我們是打不過他,但陳蘊說他有辦法,定要叫他給個說法。”

陳蘊有辦法?看來陳蘊武力值不高,卻敢叫沐尋同他回引鳳村,是有所依仗。

“我設想過很多個遇見他的方式,卻萬萬沒想到是最諷刺的一種,他竟忘了。”寧兒紅着眼冷笑,“他忘了?他憑什麽忘?他憑什麽可以抛下一切重新開始?”

寧十安安撫好寧兒,轉身出門,青年候在門外,聽見動靜朝她望來,黑色的眼睛莫名潮濕,月光落在其上碎銀一般。

“嗯……”寧十安與他并肩,輕聲道,“寧兒說你殺了全村人。”

她說完打量他的神色,他看上去并沒有什麽反應,只道:“哦。”

寧十安問:“你會殺這麽多人麽?”

沐尋道:“通常不會。”

【通常不會】,聽上去是個不妙的答案,寧十安自然希望這件事同他沒關系,不然陳蘊要的交代恐怕沒法給。

四周寂靜,不知那群小孩兒是否都躲在門後看,兩人往陳蘊住處去,道路愈往深處愈黑,直至視物不清。

眼前突兀出現一盞燭燈,懸在灰瓦檐間,微風中飄搖,撐起的昏黃光暈便也搖搖晃晃,照亮了一小截路。

是陳蘊的家,走得時候還沒有這盞燈。

兩人進得門去,陳蘊正坐在院中,視線死死盯着沐尋。

沐尋雲淡風輕,毫不在意,陳蘊幾乎瞬間被激怒,在他彈起來之前寧十安按住了他。

“別生氣,有話好好說。”寧十安手掌下的少年肩背單薄,她覺着這小孩兒也不壞,不然也不會那般恨沐尋的情況下還給他留燈。

“我要如何與他好好說?”陳蘊聲音發顫,“這麽多年,我要的也不過是一個解釋,可他不記得了,我要怎麽辦?”

“那就讓阿尋想起來,阿尋也正有此意。”

陳蘊挫敗的道:“我怎麽知道他為何記不得。”

寧十安問:“過去你同阿尋要好麽?”

“不算好。”陳蘊低頭看向腰間墜着的一只布老虎,舊舊的,洗的很幹淨,“妹妹菱兒同他很要好。”

“菱兒”

“娘生菱兒的時候生了重病,導致菱兒頭腦不太靈光,無法說話,她總是自顧自的玩兒,不甚與人親近,後來不知怎得同他好起來,常鬧着要找阿尋哥哥,我不喜歡他,他冷漠高傲,像是不屑同我們說話似的。”

“但是妹妹喜歡,妹妹總賴在他院子不走,我擔心他會傷害妹妹,但他對妹妹還算寬容。”

“菱兒在哪兒?”

“菱兒死了。”陳蘊聲音低下來,“妹妹當年不過五六歲,太過年幼,病重無醫,死在了那場瘟疫裏。”

一個同沐尋很要好的小姑娘,這很難得,興許可以喚醒沐尋的記憶,寧十安略一思量,同陳蘊道:“把你的布老虎給我看看。”

陳蘊小心翼翼的解下遞給她,“這是菱兒生前最喜歡的玩具。”

寧十安将布老虎抓在手裏,一股冰涼之感猛然襲來,這感覺她份外熟悉,歲歲、容長青身上都有,是生魂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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