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章
第 44 章
寧十安攥着布老虎, 冰涼之感波浪般襲來,她再次确認道:“菱兒真的同阿尋要好?”
陳蘊點頭:“菱兒自小執拗,很難溝通,唯一願意接近的便是他。”
倘若如此, 菱兒若死前執念深重, 極有可能形成亡者的遺願, 只是從這涼意看來, 不如歲歲、容長青那般強烈,魂力極微弱, 不知能否令她現身, 也許她的出現可以令沐尋找回記憶。
寧十安嘗試呼喚, 可布老虎毫無反應,那涼意減弱下去,似是要潰散在空氣裏。
這可怎麽是好……寧十安忽而想起什麽, 在腦海中同系統溝通【我上次可以給歲歲補魂,應該也可以給菱兒補魂吧?】
系統很快回複【不建議, 積分用掉就沒有了。】
【等徹底攻略完沐尋就有了,這次先用。】
系統沉默片刻,還是兌換了一樣東西給她, 是一顆魂石, 告知她滋養生前遺物即可,寧十安意識到魂石出現在了儲物袋中,便将布老虎也塞進去, 同兩人道:“今夜先睡, 明日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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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寧十安睡得很不安穩, 身體仿佛被冰雪包裹,脖頸涼飕飕的, 仿佛被一只冰涼的小手扼住,她将自己蜷縮成一團,呼吸逐漸急促。
冰涼的小手漸漸上移,輕輕覆在她的眼睛上。
寧十安腦海中瞬間擁入一段破碎不定的畫面。
視野低矮搖晃,前方是少年削瘦的脊背,他提着鮮血淋漓的劍,站在火海之外,似是聽到什麽,冷漠的回過臉來。
那張臉是少年獨有的稚嫩和鋒芒,臉頰沾染血痕,讓人過目難忘。
是沐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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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中斷,寧十安微弱的靈力仿佛被抽空,腦袋疼的厲害,睡夢中她卻無能為力,只是痛苦的擰起眉毛,再度迷迷糊糊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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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十安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她神色痛苦的伸手按住,身側的人拉開她的手,将自己的手覆上去,溫潤的靈力一絲絲彙入,頭痛頓時減輕很多。
沐尋問道:“怎麽了?”
“似乎是菱兒找過我。”寧十安猜測道,“只不過魂力太微弱,只能看見一些碎片。”
寧十安想,看來魂石的确有效,也許待會兒能看到更多,頭痛緩解後,寧十安同沐尋出門,陳蘊已候在院中。
三人在院中木桌上坐了,寧十安取出布老虎握緊,冰涼之感愈盛,她輕咳一聲,嘗試呼喚:“菱兒?”
空氣中傳來微弱的波動,但并未有魂體顯形,寧十安搖晃布老虎,亦沒有絲毫反應,她便又用力搖了搖。
【布老虎的晃動逐漸模糊,又很快清晰起來,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布老虎,再次擡頭,便瞧見前方吵吵鬧鬧,祠堂前擠滿了人。
視野變得低矮,她踮起腳尖也看不清被衆人包圍的中心,只能聽見爹娘、叔叔嬸嬸們和村長伯伯在劇烈的商讨。
“瘟疫來得極快,再不控制就晚了,目前孩子們還一個沒有感染,我們得快些想辦法。”
“李大夫正在研制藥物,再給他些時間。”
“已經死了十數個人了,哪裏還有時間?再這樣下去,大家都得死。”
“我已經上報給最近的修真聯盟了,他們會派人來看,我們會得救的。”
有人匆匆忙忙跑進來,“不好了,不好了。”
“怎麽了?”
“先前死掉的李叔,我已經将他在山上安置,可他忽而從墳裏爬出來,又回到了自己家裏。”
這聽上去太過匪夷所思,衆人都驚恐起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剛才偷偷靠近,發現他身上的血肉都腐爛了,身上爬出了不少蟲子,那些蟲子不斷成長,最終生出雙翼四散飛走。”
這是什麽東西?衆人從未聽說過。
“你說那蟲子,飛去了什麽地方?”
“那蟲子飛到人的身體上,便會鑽進去,這次的傷亡似乎正是這種蟲子造成的,蟲子寄生在體內,吸食血肉後會繁殖。”
衆人臉色皆變。
“怪不得我最近一直覺得氣虛,原來是身體裏有蟲?”那人說完,見衆人全變了臉色,“難道大家身體裏都有?”
衆人皆沉默,氣氛一時間壓抑起來。
村長鐵青着臉開口:“那要怎麽辦,死後埋了也會爬起來,仍舊會成為蟲子的宿主。”
有人叫道:“燒了,燒了就行。”
“那我們呢?”村長悲戚的道,“我們體內的蟲子就在繁殖,修真聯盟不知要什麽時候才會來。”
“這些蟲子沒有選擇孩子們,要不我把成人都聚集到祠堂,我們就在祠堂等待救援?”
“只能如此。”
那人應是,急匆匆便要離開,可他沒走幾步,身體驟然爆開,鮮血內髒灑了一地,無數飛蟲從他的身體裏飛出,瘋狂的四處逃竄。
衆人驚叫連連,吓得四處逃散。
“嗡”一聲,祠堂外圍忽起結界,将飛蟲和奔逃的人全都關在其中,衆人驚慌失措之餘,見那平常沉默寡言的少年提劍出現。
他冷冰冰道:“在原地,誰也別出來。”
是……阿尋哥哥,她緊緊攥着布老虎,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一只飛蟲“嗡”一聲飛到了她面前,帶着尖銳猙獰的口器,她全身的血液在這刻凝固了,就在這時,一柄小巧的冰劍驟然飛來,擦着她的臉頰飛過,将蟲子“啪”一下射穿,随後帶着兇猛的後勁釘在身後的牆上。
是阿尋哥哥的冰箭,她驚魂甫定,去看少年,他已經頭也不回的走進了祠堂中。
祠堂裏的飛蟲飛快的被他解決,村長伯伯和嬸嬸叔叔們将他包圍,急切的問他應對之法。
阿尋哥哥說:“你們等不到修真聯盟救援,這是子母蠱,子蠱寄生在你們體內,吸食你們的血肉成長,成熟後便會轉化為母蠱,母蠱生數以萬計的子蠱,子蠱成熟後又會轉化為母蠱,母蠱再生子蠱,周而複始,瘋狂繁衍。”
“那我們要怎麽辦?”
“我們會死麽?”
“李大夫在研制解藥了,我們只要再等等……”
阿尋哥哥又說:“這結界護不了多久,待你們身體裏數以萬計的子蠱成熟,就會沖破結界,屆時孩子們,乃至周邊的城池都無法幸免于難,甚至可能波及更廣。”
村長伯伯的聲音發顫:“那……要怎麽辦?”
“子蠱成熟需要一定時間,現在你們身體裏的子蠱正在吸食血肉成長,只要在成熟之前遏制,便不會轉化為母蠱。”
少年默了默,聲音穩定的傳來:當然最好的辦法是,現在就殺了你們,然後一把火燒了。”】
手中的布老虎驀然一陣刺痛,寧十安清醒過來,視野裏重新出現了陳蘊的小院。
沐尋一臉關切的看着她,陳蘊也投來擔憂的目光。
寧十安已經通過菱兒了解了始末,但現在不能說,得尋個時機慢慢說才能将傷害降低,于是她搖搖頭:“我沒事兒,也沒感受到什麽,我有些不舒服,我出去走走。”
她起身離開,沐尋要跟,她擺手:“阿尋在這裏等我。”
沐尋雖然不情願,但沒有堅持。
·
寧十安沿着村裏的青石磚路一路來到郊外的廢墟,這裏曾是引鳳村,後來被燒得一幹二淨。
事情已經很明朗,十多年前,沐尋為了保護這些小孩兒殺了村民,因為身體中的子母蠱所以放火燒村。
救了人,又殺了人家父母,真是叫人痛苦的糾葛。
寧十安無意識的沿着焦黑的廢墟前進,廢墟中早已開出繁盛的雜草與鮮花,荒蕪與繁盛并行。
她不知不覺停在一棟坍塌的房子前,這裏的格局同陳蘊家裏的很像,她踩着碎石走進去,撥開擋路的樹枝與斷木,來到院中,牆壁上歪歪扭扭刻着稚嫩的比劃,被炭火燒灼後長久的保留下來。
手中的布老虎發出寒意,寧十安便确定這是菱兒的住處。
坍塌的竈臺,燒焦斷裂的橫梁,寧十安在一堆雜物中走來走去,并未發現什麽,于是出了院落,站在毀損的門前,兩旁是錯落有致的房屋,深處有一片空地,空地前方坐落着一座祠堂。
寧十安打算往祠堂去,剛走過陳蘊家門口,視線略一搖晃,眼前黑色的廢墟忽而重新染上了色彩。
坍塌死寂的房屋恢複了往日神采,死去的村落在記憶中重新複蘇。
【耳邊傳來嬉笑與閑聊之聲,遠處祠堂隐隐鐘鳴,飛鳥嘩啦一聲劃破長空。
她擡頭看向天空,直勾勾的盯着飛鳥,頭跟着飛鳥的軌跡一起轉動,直到那群飛鳥消失在視野中,她才重新低下頭,再度擺弄掌心裏的泥巴。
有人嘆息:“小菱兒可怎麽辦,傻乎乎的,也不會說話。”
她聽不懂,只悶頭玩泥巴,她要捏一個剛才的飛鳥,只是泥巴在她手中不聽話,捏來捏去髒兮兮一坨,還弄髒了臉和裙子。
“小菱兒快別弄了,你爹娘回來,瞧見你這模樣要揍你了。”那人上前來拽她,沒注意那坨泥巴,一不小心踩了上去,她瞬間炸毛了,像頭發怒的小獸咬了他一口。
那人“哎喲”一聲松開她,又氣又無奈:“小家夥脾氣真擰,我就不該管。”
她旁若無人的蹲下玩泥巴,玩得鞋子、裙子甚至臉上、頭發上都是泥巴水。
少年從遠處逆着光走來,他爹娘早就不在,某一年流落到村落,修葺了廢棄的空屋,住下後便沒再離開,他不愛與人說話,獨來獨往。
她記得他叫阿尋。
她擡起頭看他,他便也轉過視線與他相對,兩人冷冰冰的,都不帶感情。
夕陽西下,這畫面絲毫不溫馨。
她正打算收回視線,他忽而開口,語氣冷漠平淡:“你要被打了。”
無聊,她又低頭擺弄自己的玩具,不再搭理他。
那天夜裏,她不出意外被打了,天天把自己弄得髒兮兮,娘已經說過她很多次了,但她改不了,她控制不了自己。
“你就不能像哥哥一樣學些字麽?非要去玩泥巴?”
她學不懂,她根本看不懂那些鬼畫符,她有時候都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可憐爹娘還總以為能教會她,娘在說教,她又開始神游,想起那些劃過天空的飛鳥。
第二天,哥哥去夫子那學文,爹娘去田裏勞作,她便又到了門前的水坑邊,她要捏一個飛鳥。
她正要将手指伸進水坑,忽而有人伸手點着她的額頭将她推起。
她擡頭,是阿尋,少年略有些頹喪,神情亦冷漠,他将一只白乎乎的東西塞給她,聲音冷而淡:“玩這個,不會被打。”
是一只布老虎,她捏了捏,軟綿綿的,好像是比泥巴好玩一些,他一只手便能抓過來的布老虎被她抱了個滿懷,她不會說謝,也不懂謝,她看了他一眼,抱着布老虎便走,他也無所謂,懶洋洋的站在原地。
她很喜歡那只布老虎,睡覺要帶着,吃飯要帶着,去哪裏都要帶着,布老虎的布料因為多次刷洗變得稀疏松弛,顏色也漸漸暗沉,但她不在意,日日都抱在懷中。
爹娘出門,哥哥也學文的日子,她便一個人抱着布老虎坐在門口,她經常能看到對面的阿尋,他不愛說話,也不喜與人親近。
隔壁嬸嬸做了好吃的,烤紅薯、烤花生、油炸果子,拿給兩人吃,兩人都冷冰冰的,接過也不說一聲謝,嬸嬸不在意,笑眯眯便走了,下次還來送。
阿尋同她一樣不懂事,她聽到有人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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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嘩啦啦下,今日是一個雨夜,她抱着布老虎走出家門,雨水将她淋個濕透,她沒什麽感覺,漫無目的的走,途經隔壁嬸嬸家,聽見了叮叮當當的聲音,擡頭便見上面伏着一個黑影,正趁人不在家,悄悄修破損的屋頂。
她認得那人削瘦的脊背,他帶着雨笠,露出來的下颌蒼白鋒利。
是阿尋。
她定定的站在下方瞧他,這詭異的視線引起了阿尋的注意,他回首,與她的視線撞上,素來冷漠的少年動作一僵,雨水順着他的雨笠滾落下來。
尴尬的僵持,片刻後,少年從屋脊一躍而下,裝作什麽都沒發生與她擦肩而過,他沿着黑暗的巷弄走了幾步,又回頭将她拎起,單手抱在懷裏。
他抱着她,她抱着布老虎,他将雨笠拆下來戴在她腦袋上,這才往家去。
她覺得他好笨,她已經濕透了,這時候戴雨笠有什麽用?他給了他,原本幹爽的身體也濕透了,兩個人一起濕噠噠的滴水。
他身高腿長,沒幾步便回到家,在院子裏有蓬的地方生了火,烤他們兩個和布老虎。
他尋來一塊兒大的麻布,将她腦袋蓋住,輕輕擦拭她的頭發。
視野被阻擋,腦袋被他撥弄的微微搖晃,耳畔只有雨水落地和柴火燒灼的聲響。
麻布被取走,她重新變得幹爽,他窩回椅中,懶洋洋的剝紅薯。
她一動不動坐在椅子上,盯着雨水瞧,瞧了片刻,将布老虎擱在椅子上,跑去玩水。
他擡頭看了她一眼,又重新低下去。
雨水飛快的将她淋濕,她不在乎,踩在水坑裏,玩得滿身泥濘,盡興後才回到篝火前,雨水順着頭發、眼睛、衣裙流下來,形成深色的水窪。
他向她伸手,她習慣性的閉上眼閃躲,但那巴掌沒有甩到身上,也沒有大聲的責罵呵斥。
一塊麻布丢過來,将她兜頭罩住,他先擦淨了她的臉和手,塞給她一顆剝了一半的紅薯,又去給她擦頭發。
她捧着紅薯有些愕然,盯着他冷漠幹淨的眉眼看了會兒,便低下頭啃紅薯,她不懂道謝,只知道紅薯香甜軟弱,溫熱的滑過喉嚨。
那天晚上她玩了四次水,他替她擦了四次頭發,最後她累了要回去,他叫她換了他幹淨的衣服。
她抱着布老虎看向他,少年懶洋洋的回望。
他同別人不一樣,他沒有罵她有病,也沒有打她。
她盯着濕透的麻布想,她有點兒喜歡他。